我游走在市场里

韩良忆

一大早还不到八点，我已来到离下榻酒店不远的菜场，我们今天下午就要搭机回台北，这是我最后一次到市场溜达。

在短短三天的冲绳小假期中，我每天早晨都要到那霸市中心的公设市场报到，也没有什么东西非买不可，就只是东张西望，欣赏围着橡皮围裙的鱼贩，把各种我没见过的鱼虾海产，利落处理好，交到静候的客人手里。逛到有点累了，酱菜摊旁有个卖咖啡的小摊，倚墙摆着长板凳，我可以坐在这儿，喝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旁观酱菜小贩殷勤地劝说过往的客人，尝一尝他家的货色。

不单是离台北不远的那霸，我到每个异乡的城镇，再怎么忙，也要找个时间逛菜场。抵埠头一件事，便是向酒店或租处的房东打听菜场的位置，最好是露天的传统市场。对于馋嘴的游客——就是我——传统市场往往最有魅力。

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市场，都有奇奇怪怪、前所未见的蔬果或鱼鲜，比那几乎无所不在、千篇一律的名牌服装店有趣多了。我每次都恨不得把这些奇珍异果、干货土产统统搬回家，分赠给家人朋友。这样的纪念品，应该比风景区的磁盘或钥匙环有意思多了，起码可以让未能同行的人，用味觉分享我的异国经验。

就算不贪吃的人，在旅程中逛逛市场，也会有不同于制式化旅游的乐趣。湖光山色、名胜古迹，固然引人入胜，但再美的风景、再令人赞叹的历史建筑，都不能像早上的市场那样，给我那么真切又活生生的生活感。

市场也是观察各地风土民情的好地方，在冲绳、东京、京都或任何日本城镇，市场总是明亮、干净，摊位上的货品一律摆得井然有序，连鲜鱼都根据其种类、大小一条条依序铺放，市场地面不会有一丁点的污水痕迹，空气中也不会有一丝令人不悦的异味，凡此种种，都令人体会到日本人那种近乎神经质的规矩、小心和谨慎。

意大利人则不然，菜蔬鱼鲜未必排得整整齐齐，各式各样的蔬果多半大剌剌地堆放着，可颜色的搭配全都顾到了。艳红饱满的西红柿绝对不会摆在红辣椒旁边，得和明黄的西葫芦瓜花或翠绿的甜椒比邻而立，才能彼此衬托，相得益彰。意大利人热闹缤纷的美感，咱不必专门上精品店、博物馆见识，市场上也看得到。

在洛杉矶圣塔蒙尼卡的周末农民市场里，皮肤晒成古铜色、穿着运动衫的小贩，模样并不如想象中胼手胝足的“农民”，倒比较像周末养花莳草的郊区居民。他们微笑着向伫足停留的雅痞顾客打招呼，买卖双方的话题常绕着当季农产打转。贩卖有机蔬菜水果的摊位前，总是围聚着最多的人群；几乎所有的人都戴着墨镜，提醒着我，这里是阳光普照的南加州富庶地区。

到了巴黎，不管在哪个市场，一定会有那么一两家摊位或商店前面，老是有人大排长龙，凑过去一瞧，才发觉是面包店。信不信由你，平日没有耐性的巴黎人，这时全都像小学生一样地排着队，心平气和地等着购买一天中最重要的主食——长棍面包。这样的景象，让我领略法国人对美味的执着。

我游走在市场里，置身于正采购日常三餐的人群之间，有那么一时片刻，忘了自己只不过是过路的旅人，差一点以为自己也活在这个异地的城镇。

我在世界的市场走走停停，安心又自在。

（素素摘自“财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