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功的诗

2015-06-26 11:57李俊功
中国诗歌 2015年1期
关键词:庄稼回家

李俊功的诗

岸上的青色

我真的无法忽略把头埋得更低的车前草

在涡河两岸

它们像低婉的音乐一样分布

很近很近地面下连接着滋润的通道

互相能够看得见

互相能够传递风的轻盈

在夏天的神力下

甚至稍一用力

那些根系就双手般亲密地握在一起

这些草,不爱说话

不像我的身边到处是口口声声谈论权力的人

可是,如果你蹲下身来

完全能够听得懂它们简单的言辞

用绿谈论的自己只谈论自己

被脚踏踩却不去为他人的脚步认命

活着尽管一再把头埋低

沿着的大地像它们突然描摹而出的谦卑

我能够知道多少

面对一株株双脚插在烂泥里的茅草

我对它们悲苦的身世能够知道多少

流水无尽,但愿不是它们的泪流

而我再次祈求:

时间的善啊

请慢慢清洗它们最初难以择定的命运

面对一粒粒小麦和平常的蔬菜

我对它们以卑微的努力取得神赐的圆满

能够知道多少

它们那么容易受到伤害

一只只细微的螟虫噬破了它们无数脆弱的梦

它们以生命为代价所积聚的香甜

总是习惯被奢侈的人类重复性地忽略

面对通往屠宰场上流泪的牛羊

面对斩掉腰身仍发幼芽的泡桐

面对出身卑微脚踏车碾的纤草

面对流血快刀当街捅倒的黑色母驴

我对它们残损的记忆能够知道多少

而我代替沉默的它们祈求

但我对这种祈求所能产生的效果

能够知道多少

晚归

习惯一边吃着馍夹豆酱一边拉着架子车下田

满脸眵目糊的老人

踩着最晚的夕暮回家了

机井里打完最后一桶水

清洗一天的疲乏粘着泥点的中年妇女

骑上电瓶车回家了

身后跟着一捆捆青草的自行车回家了

横在肩膀上的一把锄头回家了

手上还有未洗的农药味嗓门粗大的男人回家了

夕暮回家了天空回家了

……都回家了

只有黑乎乎憨厚的夜

只有忙碌一天的广野留在祖辈的坟茔

独自守着故乡的外围像一抱星星的暖

不害怕不睡觉不邪念不慌乱

也不说话

一次次走近庄稼

劝告自己,我需要放轻脚步

走过熟悉的田塍和纯洁的油菜花地

不忍阻碍蜜蜂的去路

我还要给一株株小麦腾出更多的空间

凝视它们将肥大的叶片横过土埂

侧身将一粒露珠和沾染的轻尘

归还松软的沃土

隐忍所有的情感

只让无垠的绿色表述根一样的激情

我听到了庄稼均匀的呼吸

相信我和美妙的时间一起

已经种植在了平原上

我同样听到了自己拔节的声响

在庄稼深处我每次的走进

都是一种绽放或者融化

每每说起庄稼

顶着一头微黄的花粉

我常常钻进无边的玉米带

和这些庄稼交流收成、孕穗

以及它们的爱情感受

心间的祝福是一道暗河

是张举的绿叶子擦过胳膊、面颊的

轻轻瘙痒是它们友好的阻拦

我迟误的青春在辛苦的田地

我磨砺的老茧在汗水的秋收

有些往事腥香笨拙粗粝

我无法从慢里享受快的喜悦

我无法完成对贫穷的一次次拆解

累了,坐在平淡的田埂

我坚持耐心倾听庄稼

有一天,我老了每每说起坎坷一生

我都会从庄稼说起

说它的拔节它的瘠贫它的风雨中的挺立

还要说它的清寒但仍然对它的深爱

我突然想起乡村的暖夜

月光已经摊开一张白纸

玩耍的孩子们喊响了弯曲的大街

他们像月光一样流动

挽着奔跑的风踢乱了甜腥的白尘

整个乡村仿佛围绕着一场游戏

在不停地转着圈子转着贫穷淡然的命运

一双双手扯起的长墙溃决或者合拢

冲进夜色的脚步踩浅了它的厚度

弯月西斜一株榆树枕着它睡着了

我依然爱着那时的月,那时的夜

那时对于故土的亲切连梦都是炽热的

此时想起我再次闻到泥土的气味

和童年无忧的馨香

冷天

寒冷的风吹着我的家乡

和通许这个微小的县城

纸片、草茎和轻浮的微尘

在不停地叫嚣、滚动

只有遍地泡桐、白杨,和人民的房舍

将其风声推远

我冒着寒风穿过这些年的烟尘弥漫

离我真正的自己越来越近

我看到枝条硬朗

在内心活着的落叶树

一直站在远处的风景里

它们舍弃什么记得什么

只有它们还有像它们一样隐含的汁液的河流

保持着最为原初的清晰

它们卑微甚至矮小

而在我的视线之中它们却站得更高

犹如故乡流传经年的古老歌谣

我们的佑护

我们有着佛陀一样高远天空的佑护

我们的蓝我们头顶的瓦

遮蔽着我们的冷以及隐私的小小自由

我们在白云处出现在变幻的花朵上绽放

我们轻语像一丝丝蜂蜜的微风

像绣着家乡的广阔原野

豫东平原的昨天、今天和蓝天相融

我们爱它的色彩变化爱它望我们的热眼

爱出微微的心疼

如果天空的广大像时间的伤口

那一定是我们代替它体会伤疤的结痂

蓝天邈远融化我们

一如我们的遗忘

其实,我们时刻用身体拥抱着它

我们的辽远恰是来自对它的无垠想念

一粒泥土像时间一样大

不可小觑一粒泥土

因为它的沉默

就好像能够无视它的存在

它以它的小覆盖了千世的狂妄百年的残梦

它包裹着一堆白骨用尽火焰的暖

它护持着庄稼的根宛若佛的默言

它的飞越和光芒像时间的辽阔

我往往感到这枚最小的词

非得用心才能包容它

虽然它展开的场景其实远比心灵广大

虽然我们总是粗暴地把它踩到脚下

麦田里的泡桐树

孤零零地站在小麦田

五月金黄它枝叶翠绿

依靠着持久的平静

直立着

像积攒很长的一股劲儿

终于接近了晴朗的云空

在去朱仙镇的路上我发现它的

翠绿高直安静

它不说话它一说话风就醉了

打动内心的只绿叶之上一个简单的词

缺少复杂的背景

它的背景就像它自身

远处的蓝天以及厚土的热爱

我觉得在喧嚣繁复的生活之外

它的庞大恰是自身拥有的更大的空间

是不受牵绊的个性的自由

当我骑车渐远

回头看时它一无阻拦的目光

仍在远送我……

所见

我不该这样匆匆走过

无视所见

像同一个城市疲命忙碌的人们

不该像这个赤裸着上身

无视一切存在、迷茫、不知羞地走过热闹大街的老乞丐

他的腰上缠绕的尼龙绳垂吊着掉瓷的破碗

它盛着的公共的空气和阳光一再倾洒

我不该无视所见对于这个像灰尘一样轻微的飘荡

不该这样寻找可怕的理由

侧转过脸匆匆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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