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以情悟道”之途的晴雯与黛玉

2015-07-12 08:34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235000
大众文艺 2015年3期
关键词:晴雯大观园曹雪芹

吴 迪 (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235000)

石头“以情悟道”之途的晴雯与黛玉

吴 迪 (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235000)

《红楼梦》里石头“以情悟道”,大观园众多女子以不同系列进入石头悟道之途,且“晴为黛影”之说,早已有之,我们认为黛玉和晴雯属同一系列。文章从她们的言谈与性格、本真中人性复归的别样模式、石头悟道之途的两个阶梯以及情深缘浅石头始悟等方面来探讨,并进一步探究曹雪芹在这三个人物形象身上所进行的那个时代哲思。

石头;以情悟道;黛玉;晴雯

如果说石头“以情悟道”,黛玉、晴雯则是两位石头悟道之途用“情”至浓之人,一个其所爱之侍儿,一个其所爱之女子,石头为何如此倾心情浓,依石头自己的解释,她们必是那水做的、纯洁不俗的女儿才能入眼。

在《红楼梦》中,黛玉相貌的特写是宝玉出场时,从宝玉眼中而出;而真正对晴雯这个俏丫头的特写,是在抄检大观园时,从王善保和王夫人口中道出,“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又有些像林妹妹、像个西施样子”,“晴为黛影”的由来,从这些词眼中足以窥探出容貌的相似之处。而对林黛玉和晴雯的相貌评价,全书中,有一人对二人的模样儿各有一句话陈述。第三回“接外孙贾母惜孤女”中,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会,便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物,我今日才算见了!”1第七十四回 “抄检大观园”中,凤姐道:“若论这些丫头们,总共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2

细想,凤姐的这两句话,在曹雪芹创作时,其分量也是不一般的,群芳争艳的大观园众女子中,让凤姐单表这两支花,不能不说,曹老对这两位姑娘的偏爱。而眉眼相似,只是表面而已。石头情浓此二人之处,必定还不止于此。我们要究其内在,不为外表遮蔽。不难看出,曹雪芹笔下对黛玉、晴雯人物形象刻画的尖新。首先是各自性格中的傲;其次是各自纵性情的真;再次是同以死的悲结局收场。石头悟道之途与此二女子情深缘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千载憾事若说价值,在于从此亦最终石头始于情,终于悟。

一、爱使小性、幽默戏谑的傲者

黛玉、晴雯的言谈和性格,是其魅力所在,这是石头为之情浓缘由之一。再聚焦一下,一个小姐里的孤傲者,一个奴仆里的傲视者。

黛玉孤高自诩,目下无尘。“黛玉作诗首屈一指,做人却是众矢之的。原因在于她与人群隔绝,孤芳自赏而又目下无尘。刻薄的言辞破坏掉所有的人际关系,即便她是用口在表达对世俗的嫉恨,人们也不能宽容她,换来的是大家共同的指责,认为她是‘心胸狭窄’‘尖酸刻薄’‘使小性儿’的妒忌。”3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就说过:“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呢”。小红说黛玉:“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宝钗也说:“更有颦儿这促狭嘴”。她的孤傲就潜藏在这尖酸小性上。尖酸刻薄、促狭嘴致使不讨众人喜欢,不被众人理解。众人的不喜欢、不理解,突显了她孤傲。她虽身体面庞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风流态度,其实这是黛玉瘦薄身体下精神的充实与厚重,这充实与厚重,让她在不被众人宽容的环境下,自有脱俗的风骨;与之相比照的容貌丰美的宝钗,虽受众人偏爱,但终究在那叛逆的石头眼里是俗物。曹雪芹在小说中通过她的不被理解,来展开天人隔绝的荒芜,以及天人寻求对话的渴求,象征那个时代天人不能合一的不和谐,以林黛玉的旷世孤独,来寄托自己的孤独的真心,展现那个时代的士人精神不能解脱和超越的困惑,宣泄那个时代文人的烦恼,

晴雯“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身为奴才,心无奴性。“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晴雯的四次冷笑,夹枪带棒,似恼宝玉又似恼袭人的一番争嘴,以她独特的方式,维护自身人格尊严,警觉的守护着自尊。对那些“作粗活使唤”的仆妇们的毫不留情面,如对宝玉奶娘的蔑视,和春燕娘吵架、要“撵出”芳官的干妈;对同等地位的丫鬟的经常冷嘲热讽,反唇相讥,冷嘲袭人讨好王夫人的温顺,热讽秋纹得到王夫人赏赐的几件旧衣裳的沾沾自喜;对宝钗的抱怨,“有事没事,跑来了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这就是晴雯的傲骨。 正是这泼辣的性格、尖刻的语言,使她“诽谤生”,最终抄检大观园后被逐出。晴雯垂死时,她剪下自己的指甲,脱下贴身穿着的旧小袄给宝玉,而且说:“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耽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晴雯的傲骨,让石头看到不同于黛玉的社会另一阶层情物态与精神状况,身处下层社会的她,依然绽放着她的生命色彩。这应是曹老通过不从阶层的两女子展开对那个时代的全面思考。

二、本真中人性复归的别样模式

黛玉、晴雯凸现傲,同时也呈现了她们性情中的真。笑骂由人,洒脱做人。黛玉“葬花”“焚稿断痴情”,晴雯冒着风雪为宝玉贴“绛芸轩”“撕扇子”“病补雀金裘”,大观园“假语村”中,这两个“真性情”的女子,此真是本真,本我,最是自己。

首先,黛玉、晴雯,最是向往那自由之人,任凭个性自由发展,不拘束礼教与世俗。她们会骂人,会闹小性,不讨任何人喜欢,只为做自己。按自然天性来立身处世,爱说就说, 爱笑就笑, 爱恼就恼, 从不做假作奸虚伪待人。在大观园众人眼中,她们不合礼规,小姐做的不贤淑、大方,奴才又没有奴才的样儿,但这却是最本真的自己。毫无心机、单纯可人,可能正因为此,石头才会倾心此二人。

如今世间的男子都道宝钗贤惠温婉,我独怜颦儿无依无靠。宝钗心机之深,沁芳亭一句颦儿便足矣。看到黛玉奚落宝钗管教自己不该看禁书这一节,突然明白黛玉并非是个不懂世故只懂悲秋伤月的傲气小姐,只是不屑道破了宝钗向来习惯的虚伪。宝钗“罕言寡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装愚”“守拙”可见虚伪,而黛玉和晴雯可谓最真诚之人。那晴雯是何许呢?晴雯是超越时代的人物。“既非人物,亦非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满纸乌云浊雾而已。”非人非山水,真可谓是芙蓉花神了。所谓超时代性,是她的不合时俗,格格不入,这恰是她人性的复归方面的华丽呈现。再聚焦一下,晴雯,大观园中一个普通的丫鬟,命里烙印上的奴仆身份,但是她敢于打破奴仆的界限。单单从晴雯的自尊自爱,不甘愿那下贱的奴仆身份,不一味的自

贱媚上,截然不同袭人一类丫鬟,也足以宝玉另眼相待。

黛玉、晴雯在众人面前如此,在宝玉面前就越性不必隐藏自己性情中的真。“黛玉对爱情的追求,是一种心中只有宝玉,而不计其他利害的追求。她从未想到要去迎合外祖母、舅母,以博取她们的欢心与支持,也没有想到要以何种方式去塑造自己在宝玉心目中的形象,而是任从感情的驱使,将自己的聪慧灵秀、纯洁无暇以及偏窄、尖刻、小心眼等优缺点,毫不掩饰的袒露在宝玉面前”。4而晴雯也是这样的丰满人物,不会刻意掩藏自己的缺点。所以大家都道袭人温柔和顺,似桂如兰。但袭卿却是个没有自我之人,人是那人,却无那人本该有的性情,而晴雯却是有血有肉。倘若宝玉那窝心脚踢在晴雯身上,不是袭人身上,不知作者又该如何描绘一个伶牙利嘴的俏晴雯,进而突显晴雯的真性情。只可惜,踢在断断无任何反抗的,只有承受脾性的袭人身上。

有些人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并以此行事。这些人要么变成了疯子,要么成为传奇。细想,晴雯和黛玉应该本想做个像梭罗一般从容的人,却不小心做了个像尼采一样的疯子。疯子也许是人,而所谓的人却有可能已是疯子。在生活的这一堆烂泥中,人越陷越深。最终迷失自我,失去本真。人这一辈子,我们相同的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那个土疙瘩,烟云过后,我们都要在那长眠,所以,在世间必须真真切切的走一遭,活出自我,呈现独立人格的崇高与壮美,守住高洁的灵魂。这必定也是曹老心中对士人的人格寄托。

三、石头悟道之途的两个阶梯

黛玉晴雯的孤傲与本真中人性的复归,正是宝玉所以情浓之处,这是因为此二人是石头可进行精神上沟通的两女子。宝黛之间的对话及点滴事情上流露出的,都是精神的沟通。宝玉与晴雯间最精彩的一段是,撕扇子引来宝玉“爱物论”的对话,是他们超脱世俗物质的一种感情上的精神沟通,相投的性情,相同的叛逆世俗,才能成全这打破隔阂和谐的对话,达到天人合一,有这和谐的精神上对话。如果说宝钗、袭人是石头悟道之途上超越世俗物质的阶梯,妙玉的“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及一些小尼姑不是决绝的段尘缘,粘连着世俗红尘,最后也终究是个“槛内人”的结局,是石头悟道之途修心性的阶梯,那么晴雯、黛玉是石头悟道之途上精神的阶梯。

石头与晴雯黛玉的情,让他走上精神解脱的境界,让石头的悟道之途更无半点尘世的牵绊。

鲁迅说过:“宝玉在繁华丰厚中,且亦屡与‘无常’觌面,先有可卿自经;秦钟夭逝;自又中父妾厌胜之术,几死;继以金钏投井,尤二姐吞金;而所爱之侍儿晴雯又被遣,随殁。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5宝玉自始至终,都在动情-情深-情浓-情极-情殁中循环往复。石头对大观园众女子的情,无论情深情浅,但是众女子总逃不过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的下场,到头来都是梦一场,

四、情深缘浅的石头所悟

晴雯、黛玉,都没能在他化成一股轻烟之前,同看着他,守着他,留他一个在茫茫尘世。她们的离去,从第九十八回苦绛株魂归离恨天后,宝玉疯疯癫癫的言行中就可洞明,石头在此世上是再无人可以理解、懂他的了。石头的疯癫就是天人不能合一,不能沟通的一种混沌状态。终于,石头渐悟,放下情执。

脂砚斋在第二十一回的批语,“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然宝玉有情极之毒”。6何谓情极之毒,依脂砚斋的观点是,情到极处,变为无情,最后“悬崖撒手”,但我们认为这情极之毒不是无情,反而更是情浓、浓情的展现。“悬崖撒手”是对世间之情有所感悟,既已经感悟,就是已经对情看的通透,达到深悟。宝玉的出家,是对人生相的一种悟,不执念于情,最后求得人生的圆融。

一个抱屈夭风流。晴雯的早逝,一方面,在曹老行文叙述中,第一个判词就是晴雯,现在晴雯早死,那么,我们可以认为这是预示,是万艳同悲的开启。正如秦可卿的死,预示整个家族的兴衰。另一方面,“晴为黛影”,晴雯早夭,已是情深缘浅,对木石姻缘的伏笔。首先,贾家上下对“黛影”晴雯如此,其次捡抄大观园对王夫人的刻画,再接下去黛玉成为贾府的媳妇是断断不可能的。最后,是宝玉在世间缺了两个精神上的沟通者。晴雯的离去,显然已阻断了宝玉对话的愿望。至此,宝玉已悟。并写下《芙蓉女儿诔》来宣泄这无人可诉诸,无处寄哀思的心痛、凄凉感。这篇诔文,我们说不止于仅祭晴雯,祭黛玉,祭大观园众女子,我们认为是曹雪芹借宝玉之笔祭自己的时代。

晴雯过后,曹老带着石头有机会倾心聚焦黛玉。一个魂归离恨天。一往情深深几许,而今斯人独去。今古恨,几千般,难为情深缘浅是悲欢。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时,黛玉那支签面上一句旧诗, 道是: 莫怨东风当自嗟。”陆游的《钗头凤》也有“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不是东风恶,也莫怨东风,而是人空瘦,看不透。黛玉之死,可以说整个《红楼梦》已经到了梦醒之时,石头经历此梦,以黛玉之死来点破此梦,万境皆空,从而让石头完成始于情,终于悟的人生体验之路。

五、结语

《红楼梦》一方面是在揭示人生真相的冷酷,追问人生的终身价值。老子曰:“人之大患,在我有身”,庄子曰:“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那么终其一生,我们如何看待这患我劳我的身、形,这是曹老在《红楼梦》中进行的哲学思考,对于如何超越人生,走向人性的解脱,曹雪芹是通过石头去红尘走一遭,决意的以情悟道,让理深渗在情中来给我们他的回答。另一方面也是以万艳同悲来为色空观念做铺垫,做注解。全面看空现实人生,将之还原于大观园,在那里时时处处均应是以情悟道的场所,结果正如文章开头《好了歌》所唱,与结尾处“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呼应的缜密而不突兀,

总结上面论述,可能对悟道来说,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黛玉、晴雯,这种风尘处的性情中人,流露的强烈生命意识,是那个空洞的世界的一种丰满,石头于悟道之途,应是成全石头人生圆融的一种不容置疑的因缘。

注释:

1.曹雪芹,高鹗著,启功等整理.《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5.4:17.

2.曹雪芹,高鹗著,启功等整理.《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5.4:579.

3.徐瑛.春梦随云散 飞花逐水流 —— 宝钗、黛玉、晴雯、袭人性格管窥[J].《唐都学刊》,1997(02):45-50.

4.唐富龄.《<红楼梦>的悲剧意识与旋律美》[M].武汉大学出版社,2003(7):152.

5.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186.

6.郑红枫,郑庆山辑较.《红楼梦脂评辑较》[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260.

吴迪(1990-),女,安徽宿州人,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2013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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