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子的诗

2015-11-15 01:37QUANZI
中国诗歌 2015年1期
关键词:柚子尘世身体

QUAN ZI

柚 子

母亲从记忆中为我偷来了柚子

在邻村的山坡上,她用砍柴的刀

切割着柚子金黄色的皮

辛辣的汁液,溅在了母亲的脸颊上的汗珠里

溅落在我仰着的眼眶

我的眼泪与母亲的汗水一同消失在焦黄的泥土中

随后的时光是纯粹而甜蜜的

偷窃的羞耻并未抵达我们

我坐在母亲的左侧,捧着半个刚刚被她那双沾满

泥土的手掰开的柚子

它的另一半捧在哥哥那双纤细而苍白的手中

哦,那时

他还没有走入那消失者的行列

母亲坐在我们中间,手中握着刀子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们,并把笑容噙在了眼眶

对 峙——致张曙光

在与时间那艰苦卓绝的对峙中

我身后站立着的,是一个时代的人群

不,那甚至是世世代代的人群

而时间单枪匹马

那握在它手中的剑,泛着

与它身体深处同样孤独与冷傲的光

那些光,正逃向我身后的方阵

消逝者的行列中

这是一场没有上场

便已公布结局的战役

剑柄的挥起与落下便是一个时代

十个时代不过是他手中的剑的十次起落

那么,我的意义是什么?

那么,我们的意义是什么?

是让我们的脖子再一次够得着那嗜血成性

而又锋利无比的刀口吗?

是的。但不,

就像一滴水

只有重回一条河流才是完整的

一滴水只有在河水的流淌中

才能再一次找回自己的脸庞

而浪花转瞬即逝的白,一次次地

为那与时间一样绵长的奔腾赋形

孤独是什么

孤独是烈日中一池的睡莲

是惟一的神仅仅在我的身体中

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同时,又是这广阔的世界的全部

是的,并没有多少人了解

并没有多少人理解

那些伟大的真理

正藏身在这样的悖论中

我宁愿看到的是一堆灰烬

这个七十来斤仿佛装着枯枝的皮袋子

是那个魁伟的一百六十斤的身体的延续吗

这个嘴角上挂满口水,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的名字的人

是那个睿智、果断的中年人的延续吗

这个任由女医生扒光他的裤子

在他的生殖器上更换导尿管而面无表情的人

(哦,他那未成年,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正站在他的对面)

是那个视尊严如生命的男人的延续吗

不,我宁愿相信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部分

我宁愿看到的是一堆灰烬

甚至,我宁愿看到的是一个被车轮碾成的肉团

是的,我依然相信生命短暂,而灵魂不死

那么,此刻他的灵魂一定在俯视他曾经

甚至在此刻依然归在他名下的丑陋的肉身

他是否有着与我相同的愤怒与绝望

或者,他正在尝试着去理解

这里有着神的不为我们所知的苦心

伟大的羞耻——致耿占春

一只蜘蛛那么精致的家园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地坍塌了

当你踱着悠闲的步履

穿过那条人迹罕至的林荫小径

一种真切的同情与愧疚

并不意味着

一种不带意志的破坏理应获得宽恕

就像我们面对大自然,

那些看似不经心,

而又如此强大的力量,

你曾经暴怒如传说中的雷神

你一次次地诅咒

直到你发现

你看见与听见的都只是你自己

直到你重获一个曾属于佛陀

或默罕默德的瞬间

直到你再一次发明出

那伟大的羞耻

刹那间的事

一颗露珠的聚与散是刹那间的事,

对一个刚刚度过了他漫长一生一大半的人来说,

一只蜉蝣的生与死是刹那间的事,

一朵花的开与败是刹那间的事,

一片山坡,一片树丛的荣与枯是刹那间的事,

对一个刚刚度过了他漫长的一生的一大半的人来说,

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交替往复是刹那间的事,

一个家族的盛衰消长是刹那间的事,

万物的生生与灭灭是刹那间的事,

尘世的孤独与寂寞,悲伤与欢愉是刹那间的事,

对一个刚刚度过了他漫长的一生的一大半的人来说,

佛陀因一种寂静与幽暗,而不得不忍受的喧哗与炫目,

是刹那间的事。

忘了吧

忘了吧,忘了这尘世,

忘了这尘世中曾有的悲伤,

忘了这尘世曾有的欢愉,

忘了你曾是那生长的树木,

忘了那含苞待放的花儿,

忘了那黄过又绿的草地,

忘了那些盘旋的翅膀,

忘了夜莺在黑暗深处的啼鸣,

忘了你曾经是一个那么弱小的孩子,

忘了你已为人父,

忘了你的孩子正代替你的生长,

忘了她终将拥有她的孩子,

忘了她的孩子终将获得你曾经的悲伤与欢愉,

忘了这仿佛无尽的人世。

直到他捧出自己

神居住在每一颗心灵的深处,

而一个信仰者,是那能从心中取出神的人。

他一次次地取出,每取一次,

就是一次擦拭,

就是一次揭示与辨认,

就是一次感恩,

他一次次地取,

直到他捧出了自己,

直到那从来不曾存在的存在者

在看不见的双手上显现,

直到幽暗喝下了所有的光,

直到寂静吞咽下了所有的轰鸣。

我们继续活着

在一轮轮的砍伐后,

从那片满目疮痍的山坡上,

站立起了越来越多背负着白色圆圈的树木。

那以白色粉末在树干上喷绘出的一个个不规则的圆,

它们是作为一种怎样的标识而出现?

而树林的深处,

我看到了另一些依然站着,或被砍伐后堆垒起来的树木,

它们身体上,那用鲜红的油漆喷刷出的

一个个刺目的叉,

作为一种已然,或即将发生的杀戮的标识,

哦,那在我们四周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白色的圈圈,

那些幸存者,它们在这一刻的幸存是否是值得庆幸的?

就像我们继续活着,

就像我们因人世在这一刻的完好无损而暗自庆幸着。

一个时代的真诚

当我远远地望见

一辆辆车子缓缓驶过薄暮中的西泠桥时,

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如果我是一名画家,

我会用几匹瘦马

来代替这些缓缓移动着的方形金属物吗?

或许,正是这样的诱惑带来的困扰与抉择,

测试着一个眺望者,抑或一个时代的真诚。

最新的词

一颗敏锐而勇敢的心,一定有足够的力量说出质疑,

而无论任何时代。

这种质疑指向的是尘世中万物那共同的局限性,

并以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幻象绵延成一个又一个时代。

而在今天,这幻象由高度的商品化所标识。

或者说,商品化对人性的侵蚀不过是同一个怪物

在我们这个时代重获的,一个最新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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