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是一片悬崖〔组诗〕

2015-11-15 01:37顾娇娇
中国诗歌 2015年1期
关键词:首诗村庄月亮

顾娇娇

当我是一片悬崖〔组诗〕

顾娇娇

当我是一片悬崖

在巷子里,虚拟一场瓢泼大雨

骑马归来,亡者追着风

在骨头里来回地跑

陶罐黝黑

所有的石头都溺死在水井深处

当我是一片悬崖

月亮就坐在山尖上,说空无一人

说刺玫瑰,说疾病

说红

高山把自己掏空

卸掉清瘦的手掌和

血肉模糊的眼眶

在一碗咸涩的水里

天空看见了完整的自己

一只落在苏州的鞋

我所惧怕的是,从高楼往下,万家灯火

星子纷飞

城市,和车水马龙变成是一个词语

相互混淆,同日而语

羔羊劈开山川,拯救草原

我和我的孤独从水上踩过,第三个松子

忽然下落

天桥,一只落在苏州的鞋,火车呼啸

凉席留下的冷,老旧的花裙子

死在多年以前的空气和体味

终于不曾诚服于我,和我

夜以继日的兀自枯坐,世人皆忙碌

红火的脸只看庄稼,秋塘已经满了

鲜嫩的汁液抢走了春天,作为老者

我很自觉,弓着臃肿的腰身

从这首诗里退出去

旧时

那样的午后,我能保证她的质地

是芦苇花絮飘飞的珍珠白,和微雨过后

大地上慢慢酽开的凉薄愁绪

十多年前,相互说着远方

吵闹、欣喜,不知天高地厚

踩着来路,往回走村庄里老得站不住脚跟的柳树

和年老体衰的时间撕扯、挣扎,负隅顽抗

每一个清晨和日暮,白鹭在秋塘落脚

我们的胳膊腿印着刮刮贴,打架留下的伤口

和妹妹新得的花布衫一样惹眼

那时候我们对天空顶礼膜拜

母亲从桦树林里带回来的红蘑菇

村口街巷叫卖小人书的吆喝,草丛里爬满毒蛇的怪梦

厨房里汩汩冒烟的茶炉

祖爷爷终日不停地咳嗽和打盹

都是我们一天之中必然看到的景象

我们欣喜可以快乐的事物,关注内心

辽阔的风狠劲吹,蒙昧的时光开始发旧

我们完全不能理解,为何经年之后

曾经轻而易举的快乐

让我们不住地忧伤

倒影

在一面破旧的墙上,写下生辰、姓名

留下痕迹的历史时间,一个热泪盈眶的称谓

被我郑重其事地描出,又抹掉,期间

河流之上散乱的石头惊慌地摇晃

我该庆幸彼时无人路过,我的脸红、忐忑、犹豫

以及埋在光阴里无人知晓的过往

忠于我自己,我的秘密

羞于启齿,对世人,沉默是最好的表达

更多的时间,我在莽原上

静坐或者奔跑,对着纷飞的杨花怀念西风

生活面容憔悴,但是,她依然孤芳自赏

上帝赐予的礼物在桥墩下,我们的双生兄弟

一直跟着我们,在湖泊里显现,倒影

伸进了另一个空洞的领域

穿红裙子的女子,走在清凉的水里,如果

我能放低身段蹲下来

我就能看到湖中的两个月亮,一个望着天上

一个背着此刻走在桥上的人

水在水之下

开在第七朵和第八朵之间的

是梅树上最红的五瓣

她们弄翻了新娘的胭脂盒子,依照心情

她们选择在黄昏的时候

允许其中的一瓣爬上白瓷般的额头

只要她们愿意,她们

可以钻进三月里的任何一滴夜露

把今晚的月亮吹成一片圆圆的荷叶

把四面飘来的风当成如瀑的长发

假如河水和石头说话的声音吵到了她们

她们就把黑夜还给黑夜

然后像亲姐妹那样,围坐在篝火旁边

当一切都开始站成缄默的姿势

只有水,只有水

还在水之下,疯狂地涌动

隐藏多年的秘密

天空在莽莽的湖泊摇晃了几次

我就在我的旷野上战栗了几次

巨大的绳索摆渡秋千,春天从对面的高岗

纵身跃上时间的马匹

雨水最先抵达柳叶的身体

血液黏稠,绿油油的巷子只有一棵杏树

麻雀在窗台上摆弄新裁的碎花长裙

婆婆在屋后面眨眼睛,从浅蓝、天蓝到湖蓝,

不知疲倦

这是一个值得朝圣的时刻

草木扶着草木

从去年的灰烬里重新站起来

桃花一如既往地缝着裂开的幽暗伤口

背叛村庄的那个人,跟我打赌

只要我能顺着山路找到梅树上最红的五瓣

他就告诉我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

进入这首诗的

除了院墙外的开着的蔷薇

榆树上结了痂的刀口

进入这首诗的

还有远处田野上翻飞的黄莺和白鹭

豌豆花背了一下的两只豆娘

推土机轰隆一声碾过的村庄

再一次被闪电伤害的天空

终日躲在火炉旁咳嗽的父亲

孩子在云朵上描绘的彩色羊群

进入这首诗的,身体和灵魂

像众多绿色的钉子

掀开生命的大门,心潮澎湃地扎在大地上

往往这个时候,月亮只照老去的我

时间已经白发幡然

连我自己也不能记起

他们是怎样进入这首诗的

雨后春耕

今天的风再也吹不红昨天的花朵

布谷鸟衔走了枕头上冰凉的哭声

群山换下暗淡的衣裳,干瘪的眼睛

再次回到湖泊

我们闭口不说东风放牧着青草

不说油菜花被黄昏罩着,金子般的心

悄无声息地粉碎了自己

村庄哀恸的呻吟

一声低过一声

我们只说时间的脚步马不停蹄

却总也追不上慌乱的河流

只说今天的风

从遥远的东边来,白茫茫地朝北吹

高大的树木喊出春天的名字

我知道梦里的小楼已然坍塌

我还知道,今天的风

再也吹不红昨天的花朵

清明插秧

布谷鸟衔走了第一粒撒下的种子

扑棱扑棱翅膀,泰然自若地回到乌桕树上

春雨被屋檐拦截

黄牛引着父亲

生锈的铁犁翻动板结的土地

父亲走过一垄又一垄黄土

这些伸向远方的路

多像他这坎坷曲折的一辈子

那时候,豌豆秧攒足气力

为自己缝一件绿色的衣裳

油菜拿出身体里的金子

在阳光细碎的光影里翻晒自己

姐姐在房顶上读着来自洛阳的信

信里的内容我想,应该

和门前殷红的桃花有关

仿佛月亮从河面上升腾起来了

水汪汪的秧田,和

奔走一夜的露珠同时苏醒

母亲赶在太阳没有出来之前

赤脚拔完了今天的秧苗

然后她把自己变成一个挑夫

穿过三条田埂,跨过一条松软的沟渠

最后抵达我家的稻田

二叔和我在水田两端拉直绳子

一畦畦葱茏的生灵

找到前世,找到脚下的根

等到谷雨慷慨解囊馈赠大地以珍珠

母亲就戴上粉色的草帽,蓐去稗子

这样以后,她就坐在坝埂上

做一个走向秋天的梦

走街串巷卖杏花

你在信中说起,去年的月光

把屋顶上飞扬的茅草漂洗得更加洁白

我决定出行,去奔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这一次,除了身体里辽阔的向往以外

我惟一的行李是被月光伤害的灵魂

我不坐车,不带手机,放弃钟表

沿着紫云英开过的田埂

一直走,荒芜的原野听得见砍树的声音

溪涧下面的青草一茬一茬长得很快

如果累了,我就安然地睡在天地之间

一些寂寞的虫子爬进了我的梦里

清晨露水升起,他们又匆忙地爬出去

走到黄昏渐渐出现紫色的云翳

我知道我已经抵达你所在的村庄

紧锁的门扉上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

若是你来的时候,我不在家,站在屋顶去看吧

走街串巷卖杏花的那些人中

最清瘦的那个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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