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马乘风来

2016-05-23 17:23凌初
故事家 2016年5期
关键词:青城

凌初

看到这个被“战友”抛弃的女主角,我的心就微微地痛。因为,我也曾被如此“背弃”。虽然女主从最初的一见倾心到后来的倾尽一生,换回来的也不过是个谎言,但小编总相信,终会有一个人,会为我们而来。

陈昭阳从天镜城离开后,许长宁饮下一杯醉三生:“他是一只妖。”

他想了想道:“至于原身……我看是一匹马。”

“正常。”我一边收拾桌案上的东西,一边说,“浮玉地处三途六道交际之处,是妖是仙都有可能来。”

“还不都是为了让你帮他们,”他斜着眼打量我,“只是你如今是浮玉唯一的天巫,要的酬劳也太少了吧?”

苍梧之北有族名为巫咸,巫咸族九百年出一个天巫,能占星筮卜,制药摄魂,兼负制衡浮玉之责。目前上一任天巫沉睡于浮戏宫,幸而下任天巫提前出世,那就是我,有着天巫血统却只修到星术师等级的我。

我叹了一口气:“三株仙灵草外加一个故事,倒也不枉。”

陈昭阳此来,是向我讨一个法子。他说他的心上人误会了他,他想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让她理解他,让她知道,他喜欢她。

彼时我对他说:“办法倒是有,只不过需要你把事情的真相讲出来,我用灵力将其封在一种药里,再将那药给你的心上人吃下去,药中的情景便会占据她的记忆。”

陈昭阳点头:“只要让她不再误会我,让我怎么样都行,秦姑娘,我听你的。”

陈昭阳原是军队中最普通的一个小卒,后来因上战场很拼命,讨得主将喜欢,被任命为副将。

有一天大军打了胜仗,就着满天星月,陈昭阳和兄弟们在大帐中喝起了庆功酒。众人酒酣,他推说醉了,走出营帐,边塞砭骨的冷风一扫,他酒醒了大半。他的战马站在帐外,看到他,欢快地打了个响鼻。

他忽然看到有人在干草堆旁的角落里不知在干些什么,下意识喊道:“谁?”

那个小卒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转身就逃,他急忙追了过去。小卒没跑出多远就被陈昭阳追上,陈昭阳狠狠揪住他的衣领,怒喝:“小贼,众人都在饮酒你却一人在这儿鬼鬼祟祟,莫不是敌军派来的奸细!”

“我不是奸细,我只是……”他辩解了一半,却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陈昭阳揪得更紧了些,道:“只是干什么?”

他低低呻吟了一声,陈昭阳这才看见他胸前的战袍都染了血,慌忙松开了手说:“军中又不是没有军医,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自己偷偷包扎就了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别动,我给你上药。”

小卒急忙推脱,他便有些怒了:“磨磨叽叽的怎么像个姑娘……”然而,当他扯开小卒的衣领之后,先是愣了三秒,然后便皱了眉,“……还真是个姑娘?”

陈昭阳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慢慢饮了一口酒。

许长宁好整以暇地插了句:“是不是她的父母家人都被敌军杀了,她女扮男装从军想为国效力、为家人报仇?”

陈昭阳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许长宁慢悠悠道:“故事一般都是这么个情节。”

我白了许长宁一眼。

之后陈昭阳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带着她回到军营。

“你叫什么名字?”

“九音,”凉夜之中他听到她的回答,“萧九音。”

兄弟们个个都喝得一身酒气,回帐中便睡了,而陈昭阳那个夜晚睡得并不好。第二天清晨他便去向主将请求,把萧九音调到他手下。

他再见到萧九音的时候,她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正于帐中拥被而坐。她实在谨慎,即使在休息的时候,也还是披着外袍。看他走进来,她礼貌地笑了笑:“谢谢你。”

他倒了一碗水喝下去,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帐外传来战马的嘶鸣声和士兵们的说笑声。他终于开口问她:“听说你是舒城人?”

她点头,他又喝了几口水,笑了笑:“那我们就是同乡了。”

她话很少,他也自觉无趣,便掀开帐帘准备走出去,却听她忽然叫住他:“陈昭阳!”

他回身,就看见她抬起头,一双眼清清冷冷的。她说:“你可记得你十四岁时的上元节,曾在城东见到一个小乞儿?”

陈昭阳停下来,仔细想了想。上元节时那么多赏花灯的人,而且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他实在记不清了。于是他摇了摇头:“抱歉……”

她低低笑了笑:“罢了,能记得才是怪事。”

他迈步走出去,没有听见她在身后的低语。她说:“我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

闵国军队接连收复七座城池,兵士欢欣鼓舞,士气高涨。

那天陈昭阳牵着他的战马去河边饮水,耳边忽然传来悲咽的曲调。他循声望去,看见萧九音坐在低矮的小山坡上,吹着一只陶埙。他牵了马走过去,与她并肩而坐,她便停止了吹奏。他问她:“大军打了胜仗,你为何还要吹这样悲凉的曲?”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她摸了摸战马背上乌黑的马鬃,木然地盯着那战马,缓缓道,“舒城的春花秋月,比这里要美。你有璃华在家乡等你,而我……谁都没有。”

他顿了顿,继而有些疑惑道:“你知道璃华?”

他从没有和兄弟们提起他那青梅竹马的名字。她是从何而知?他正这样想,却听她慢慢道:“当年我父母亡故,我成为流落在舒城街头的小乞儿,怎能不知陈家大少爷,从小便胸有大志,决意报国,十六岁便去参了军。当然也知道,陈大少爷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璃华。”

她却没有说,她是因为花灯节的那一面喜欢上了他,所以才会关注他的一切。

陈昭阳转头看着她,忽然说道:“九音你有我啊,我们一起坚持下去,待到退了敌军,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回乡。”

她似是有些吃惊,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男子蓬勃英气的眉眼。少顷,她站起身来,轻轻笑了一下,说:“好。”

隔天,闵国军队开拔,围住青城。

青城守将上官纪下令死守,大军久攻不下,主将派出信使传书给朝廷,请求拨加粮草。数日后粮草辎重运至城下,主将指挥兵士,驾驶攻城战车发动猛攻。城头却忽然出现一人,穿着与中原大不相同,碧眼黄发,手执金钟。军士尚在惊讶,只见那西蕃巫师口中默念咒语,摇动手中金钟,顷刻之间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黑暗之中有无数流矢射来。

闵国军士瞬间大乱。陈昭阳一边躲避着箭矢,一边护着身边的萧九音慌忙逃离。耳边尽是军士的惨叫声,一时之间,死伤无数。他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直至有一支箭射进他的后心,剧痛之间,他渐渐失去了意识。

他醒来的时候,是在城西的山林中,浑身是血的萧九音倚着一棵大槐树昏迷过去,旁边是他的战马。

他拖着一身伤口慢慢挪了过去,一手取下战马身上挂着的水袋,另一只手狠狠摇着萧九音的肩:“九音!你醒醒!”

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他,嘴角略略向上勾了勾。他把水袋递给她,她接过去,张开干裂的嘴唇喝了两口,然后又让给他:“你也喝点。”

他们骑上那匹踏雪乌骓马,一路颠簸,总算到了邻县。县令请来郎中给他治了伤,他躺在木板床上,她推门进来看他。

他见她来便问:“可有将士们的消息?”

她沉默好久,才缓缓道:“主将战死,兵士……无一生还。”

他愣了好长时间,忽地泪水就流了下来:“九音,还有你和我。”

陈昭阳知道西蕃巫术他无法破解,于是多方打听青城附近城郡的情况。最后得知,青城与云城相邻,而云城守将乃是西蕃皇侄,膏粱子弟懦弱无谋。他便拿着他的副将令牌,先向邻县借兵三千,再星夜轻骑前往云城。他到了云城,只称说有机密事,守城军士见只有他一人,便放他进了云城。

众人推他去见守将。他从怀里掏出伪造好的文书,恭敬道:“在下乃青城上官将军帐下心腹裨将陈昭阳。今闵国军队虽一时败退,但城内兵士已死伤大半,故奉将军将令,求救于云城。请求将军拨精兵为援,上官将军若见援兵到,必当开城门接应。”

云城守将略略看了看文书,他便推说要再去其他邻城求救,便出城上马而去。萧九音正在屋里等他,一见他归来,急忙起身问道:“如何?”

“有八成把握。”

第二日卯时许,果然打探到消息,云城守将率领人马离城而去,直奔青城,只留文官守云城。

陈昭阳便率三千军士抄小路夜袭云城,守城军士毫无防备,果然得手。云城守将离青城尚有四十里,忽见云城方向火光大盛,知道中了计,急忙撤回军去,却为时已晚,被陈昭阳手下军士五花大绑。

他从那守将身上摸出西蕃皇族的令牌。然后他转过脸去,看着身旁的萧九音,轻轻笑了起来。

之后的事情,就是他带着十几兵士,执着令牌,扮作西蕃使者,进入了青城,出其不意刺杀了上官纪和那巫师。萧九音带着其余军士包围青城,里应外合,城破。

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听闻了这个消息,由忧转喜,一封七百里加急文书送至青城,任命陈昭阳为征西大将军。萧九音的女扮男装从军之罪,皇帝也不追究了,擢升一级,为陈昭阳的副将。

自此,闵国便传遍了二人巧计破青城的故事。

他本想他可以回乡了,却不想皇帝继续令他攻打西蕃,势要收回闵国疆土。再次出征的前一夜,萧九音来到他的营帐,他握住她的手,沉声道:“皇命不可违。”

“我知道。且我扮成男子参军,这是欺君之罪,皇上没有追究,为报此恩,也应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我们都要活下去……”她停了停,接着道,“权当是为了陪着彼此。总之,陈昭阳,不管天翻地覆……”她看着他,一字一顿,“我陪你。”

朝廷拨调来的大军占据青城之后,陈昭阳率兵直取下一座城池。哪想对阵三日,城池还未攻下,京城却发生了变故。

五王爷拥兵谋反,与宫中细作里应外合,逼宫篡位。

如今,江山易主。

昔时的五王爷,现在皇宫中高坐龙椅的皇上,拟了一封文书,派快马送往青城。

陈昭阳得知消息,从前线撤兵回青城。他坐在椅上,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杯中酒,醉了,便伏在桌案上,望着推门走进来的那个人苦笑:“九音,五王爷,如今的皇上,要我带着手下三十万兵士和西疆七座城池,归降新主。”

“不可能。”萧九音想也未想便道,“别说我与你深受先皇赏识提拔之恩,就算没有,为将者也不应该从二主。况且五王爷是使了毒计才谋取到了皇位,我们怎能跟从他这样弑兄夺位的乱臣贼子。”

他低低叹了一声:“的确不能。稍微有点儿精忠之心的人都知道,不能。”

不久,一位美貌女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一路逃亡至青城。她是前朝皇上的妃子,而那个男孩,就是死里逃生的前朝太子。

前朝太子来投奔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若是陈昭阳愿意,那他可以据青城为都,西疆七城与三十万兵士为根基,扶持太子为新帝。五王爷刚刚登上皇位,朝野中有不少忠于前朝皇帝的老臣,这些人若听闻太子尚在,定会赶来投奔,则,霸业可成。

那个夜晚萧九音就是这样跟他分析,说罢她问他:“陈昭阳,我们并肩作战好不好?”

他说:“好。”

之后陈昭阳与她据守青城。皇帝见他们不肯归降,而是自立旗号扶前朝太子为帝,便发兵来攻打。而西蕃君主看闵国内部起了动乱,也趁机调兵来攻打边境城池,欲坐收渔翁之利。

于是他与她便腹背受敌。

一日,西蕃的军队攻下了他们的一座城池,损伤不少军马,她于青城闻听消息,愁眉不展。他便来到她身边安慰她,与她设计攻防机制,彻夜不休。

如此苦撑,半年有余。

将士死伤大半,西蕃与朝廷的攻势愈发紧急,城池接连失守。

到了最后,只剩下他们死死据守的青城未被攻破。

城中百姓感于他们的忠心,竟自发将家中粮米捐给残存的军士。

陈昭阳整日忙着设计击退攻城兵马,萧九音整天忙着安抚军心,他们的交流都变得少了起来。

终于有一日,一战过后,他拉着她登上城楼。遥遥望去,触目之处,尽是狼藉烽烟,遍野哀鸿。

他向下望着,语调忽然便有了几丝动摇:“九音,你看这些死去的军士,他们都正当年华,父母亲人皆倚门而望……可是如今,他们都……”他忽地抬起头望着她,“都是因为我们的坚持,我们那几乎没有胜算的坚持……我们是不是错了?”

她亦抬起了头,喊出声来:“我们没有!我们忠心先皇,我们扶持社稷,难道这也有错吗?”

“可是……”

她没有再听他说什么,便走下了城楼。

他知道她太高傲太倔强,她认定的事,一定从不悔改。他和她是出生入死的至交,他并不想离开她……可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昨日又接到京城传来的文书,上面没写其他,只写了两个字。

璃华。

璃华是他要娶的姑娘,是他从军八年一直留在家乡等他归来的姑娘。他与璃华自幼相识,青梅竹马,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明白他对她的感情。当然,萧九音也不明白。她一腔孤勇一意孤行,一直像男人一样活着,心里只有什么信仰和前途,怎么能明白,这世间最是牵绊人的情爱呢?

于是他在一个乌云遮蔽了满月的夜晚,骗开了城门,骑着他那匹踏雪乌骓,带着边关布防图,离开青城,直奔盛京而去。

他只顾着策马飞奔,却丝毫不曾发现,她此时正立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默默望着他。

望着他就这样一声不响背弃她而去,望着他去追求他的富贵安逸,抛下她一人画地为牢,死守孤城。

“所以,你背弃了对她的承诺。”我看着陈昭阳道。

他默然点头。

“在我回京的途中,有人来刺杀我,”不知是否因为后悔,他的语调变得低沉,“那些人都是受过她恩惠的,听闻我携布防图潜逃回京的消息后,想替她杀了我。

“我躲过了数次袭击,却在快到京城的时候,中了几个人的暗算。他们的长剑插进我的胸膛,后来,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就是那样死去的。”

许长宁疑惑:“那你……”

“我之所以现在还能存在于人世,是因为我再醒来的时候,魂魄就已经附在了我的战马上。”陈昭阳回忆着过往,对我和许长宁讲着,“我成了一匹踏雪乌骓马。”

我不声不响地听着。这故事……有点儿意思。

陈昭阳的魂魄附到了乌骓马上,而他的躯体,却不知附上了哪一个路过的游魂。

那游魂借了他的躯体,变成了陈昭阳。于是“陈昭阳”回了京城,向皇帝献上了布防图,受了绥远侯的职位,锦衣玉食。而且,迎娶了璃华。

而那个时候,他作为一匹马,被京郊驿站的人牵了去。他再不甘,再心痛,他也只能载着信使来回奔走于驿站之间,他只是一匹驿马。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璃华和那所谓的陈昭阳夫妻恩爱,他毫无办法。

直到那个陈昭阳因为得罪了京中权贵而被陷害,被冠上了拥兵谋反的罪名,皇帝听信了那权贵的话,判了他斩刑。那一日他望着哭得撕心裂肺的璃华,肝肠寸断。

某天,京城中的信使跨上他,执着皇帝的亲笔文书,策马飞驰。

他飞奔在路上,发觉这路十分熟悉,于是猛地便记起——这是在去青城。

听说青城被朝廷的军队攻破了,太子也死了。

他很想知道那个叫萧九音的女子怎样了。

遥遥地看见那等候在驿站的女子,白袍银甲,不论什么时候都把背挺得笔直,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而那白袍上,却不知染了多少鲜血。他远远看着,但觉触目惊心。他忽然便有些悔了,他曾答应过她的,要和她并肩而战,可他终究背弃了她。他从未见过她哭,不知他不在的这么多时日里,她有没有流泪。

信使下马,将文书递给萧九音。她接过文书,略略看了看,冷声嗤笑起来:“怜我将才,不令众人杀我,最后予我机会,我若投诚,必当不计前嫌饶我一命……”她抽出腰中长剑,跨上他的马背,“但我若不要这次机会呢?”

她剑指信使,信使吓得不敢动弹,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打马扬鞭,往深山之中而去。

一开始他跑得极快,很轻松便甩开了追着她的众人,他想让她尽快逃开。后来他便慢了下来,有些愣神,因为他听见,她口中反复念着三个字,陈昭阳。

那份信使送来的文书上,最后一句写道:陈昭阳已殁。

她低声自言自语:“陈昭阳,你怎么能死了呢?你怎么就死了呢?”

说着说着,她身子猛地前倾,伏在了他身上,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感觉到有温热腥甜的液体,一下子染到了他的鬃毛上。

他忽然便觉得心痛如绞。

因为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她是喜欢那个叫陈昭阳的人。她那样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和我并肩作战好不好”,那样希望他能陪着她,希望他和她拥有同样的信念,只是因为她那样喜欢他。而他在之前从未想过,她那样坚强高傲的女孩,会怀揣着如此卑微的爱。

夜正深,萧九音牵着他走在山林中,一下一下抚摸着他乌黑的鬃毛。她看着他,好像是对他说着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我识得你,你就是伴陈昭阳出生入死的那匹战马。你还在我身边,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我在十岁的时候遇到十四岁的陈昭阳,那个时候,整个舒城全是花灯,我匍匐在那些达官贵人脚边乞讨。所有人都只顾着赏景,没有人肯施舍一分一毫的注意给我。忽然他就出现了,他在满城花灯之下递给了我一个馒头,然后笑了一下。就那么一下而已,我就忽然觉得,我不会忘记他了。

“曾经那个叫萧九音的女孩,父母死后她就从未被人爱过,她单纯到区分不开亲情、友情与爱情,陈昭阳怜悯她,对她好了那么一点儿,她便天真地以为那就是爱情。安知他分给她的,让她满心温暖的那一点儿好,不及他给璃华的万分之一。终究是她,一厢情愿。”

她这样说着,眼中忽然流下一滴泪。

他立在她身后,只觉得心中锥刺般痛,他好想摆脱马身,变成他原来的样子,对她说,他其实也离不开她。也许是念力太强大,他的愿望成真了。只是一瞬之间,他就在这星河之下,幻化成了人形。

踏雪乌骓马消失了,他如愿以偿变成了人。

他还是陈昭阳。

陈昭阳从后面奔到她的面前。她惊得下意识向后退,他慌忙上前按住她,满心欢喜道:“九音,莫怕,我是陈昭阳啊。”

她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好长一段时间连话都忘了该怎么说,后来可能是记起来了,便连忙问他:“陈昭阳,你没有死?”

他按捺不住心头狂喜,重重点头:“是,我没死,是我的旧部帮的我,替我上刑场的是一个死囚。”

他想着怎么能让她继续喜欢他,于是他便说:“九音,相信我,我很喜欢你,我并没有背弃和你并肩的承诺。我是假意投靠那皇上,而且一直在寻找机会刺杀他……再者,布防图给他是为了谋取信任,就算西疆城池被他攻占,那些守城兵士,都是我原来的部下,只要我时机成熟时一声号令,便可以扭转局势,攻入京城……”

他却看见她慢慢地摇着头,一句一句云淡风轻地说道:“陈昭阳,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再喜欢你了呀。”

他双手紧扣着她的肩,大声问她:“为什么?”

她淡淡地笑了笑,凄苦无奈,不过如此。

她说:“陈昭阳,你知道青城被朝廷和西蕃两股军队夹击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我拼死逃出来时,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又有多孤苦多无助吗?你怎么可能知道。那个时候,你在娶你的爱人璃华,你高官厚禄享尽荣华,你若真的喜欢我,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啊?”她停了好长时间,渐渐平复了气息,“直到如今,我可能还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你,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喜欢你了,陈昭阳。”

陈昭阳讲到这里,语气便渐渐哽咽了。我问他:“她不知道很多事情,包括你已经喜欢上了她。所以,你便来浮玉找我?”

他点头。

我将他所讲的经过封在药中,然后将那粒药交给了他。他付给我能提升修行者功力的仙灵草作为酬劳之后,拿着药告辞离去。

后来我离开浮玉,去了人间。再见到陈昭阳,已经是很长时间之后了。

我问他:“你得逞了吧?”

他一惊,我接着揭穿他:“你以陈昭阳的身份,明目张胆地爱了九音这么长时间。”

他更惊讶了:“秦姑娘怎么知道我不是陈昭阳?”

“陈昭阳死后,魂魄不远万里地来找我,让我为他和璃华制作一对相思铃,下一世便可循声寻到彼此。也是个痴情的。”我说,“我问了他几个问题,前因后果一对照,我便明白了。”

我眼前的陈昭阳,是那匹踏雪乌骓马所变化成的妖魅。或许他是在她温柔抚摸他的鬃毛的时候,依恋上了那个叱咤疆场的女将萧九音。

他变化成陈昭阳去见她,她却因为之前所受的伤害,不愿意再喜欢陈昭阳。所以他对我和许长宁讲了半真半假的故事,是想让她把假象当做真实的记忆,让她重新喜欢上陈昭阳,便相当于……喜欢上了他。

真正的陈昭阳本来就是向朝廷屈服了,本来就背弃了九音,本来对她就顶多只有袍泽之谊,并无一丝情爱。什么回京途中被刺杀,什么魂魄附了马身,什么陈昭阳幡然悔悟喜欢上她,全是他无端捏造的谎言。

陈昭阳喜欢的一直都是璃华,又怎么可能喜欢上萧九音。

我问他:“九音后来怎么样了?”

他说:“她吃了药后,以为陈昭阳喜欢她,又以为我便是陈昭阳,便对我倾心以待。我和她在深山避世数年,然朝廷的人一直在出重金悬赏抓捕她。最后,有猎户把我们隐居的地点告诉了官府。”

官府派来的那些人得到的命令是,十恶不赦的叛贼萧九音和假死脱逃的陈昭阳,这两人都是死罪,若有反抗,杀无赦。

九音爱陈昭阳。

所以她即使是在最后一刻,即使有数柄长剑穿透她的身体,即使嘴角不断流出鲜血,她还是为他挡下了最后一支冷箭。

他苦笑道:“她嘴上说不愿再喜欢陈昭阳,她是想骗自己,可她却骗不了自己的心。因为她一直喜欢他,喜欢到,成了一种习惯。”

我轻声道:“而你不是陈昭阳啊。”

“她那样傻。她为那个人做尽了一切,用尽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时光,最终也只是自作多情,自寻烦恼。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得到她所爱的人赐予的半分爱恋。”他不管我,自言自语地说着,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却是笑着笑着就流下了泪来,“而我,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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