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月

方东

狼牙内藏了一粒钻石，背后却是跨越生死与时间的思念……

陈为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说爷爷去世了。他赶回家中，一直照顾爷爷的王姨见到陈为眼圈一红。她告诉陈为，她早就想给陈为打电话，却被表哥陈亮拦了下来。

爷爷是陈为唯一的亲人。陈为考上大学后，苦于无法守在爷爷身边照顾他，曾经想过把爷爷带去自己读书的城市一起生活。可是爷爷不愿意自己绊住孙子的手脚，于是找来了陈为的远房表哥陈亮。

陈亮家三代以前跟陈为家是亲戚，也同在村里生活。后来，陈亮爷爷去镇上工作就举家迁到镇上，两家也从此变得生疏起来。陈为爷爷找到他，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让陈亮答应代陈为照顾自己。陈为这才安心走出老家的山村，来到大城市读书工作。

可是没想到临到末了，陈亮竟然连最后一面都不让陈为和爷爷相见。王姨说，爷爷生前自称留下了巨大的遗产，可爷爷死后，陈亮搜遍了老宅都没有找到。说到这里，王姨悄声道：“你爷爷临终前，嘴里始终念叨着‘河字，可能与遗产有关，我没有告诉陈亮。”

陈为很痛心，爷爷的遗产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陈为大学毕业工作后，爷爷的生活费都是自己按月寄来的。自己的收入在大城市中本来就不算高，能寄给爷爷的只是很少的几个钱，也只够爷爷在老家的生活费。而陈为家根本没什么积蓄，更别提什么祖上的遗产。爷爷一定是临终时糊涂了，可偏偏就是有人相信老人临死前的这种胡言乱语。

这天下午，小镇上德高望重的前镇长老刘来找陈为，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陈亮。老刘是来告诉他爷爷的遗嘱的。爷爷临终前说，自己一生之中游历了许多地方，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宝贝，并把它带了回来。

说到这里，老刘望着他郑重其事地说：“你爷爷说宝在心中！”

陈为疑惑地望着他，以为这是个玩笑，可王姨点头说：“是啊，当时我们三人都在，他是这么说的。”

想不到爷爷临死还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谜题，陈为头都想破了也猜不出其中的含义。

这天，陈为独自去爷爷坟前祭奠，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他绕进小树林，躲在树后一看，竟然是陈亮。陈为一肚子无名火涌了上来。他猛地跳到陈亮面前，把陈亮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跟踪我？”

“哼，你心里清楚。我告诉你，你别想独吞老爷子的宝贝！”

还是为了钱，为了钱，他可以欺负一个老人，让他连见唯一的亲孙子最后一面都不允许。陈为气得上去就是一拳，两人扭打在一起，直到他们都累得爬不起来才住手。

过了好半天，陈亮爬起来，擦了一把鼻血，扔下一句话：“你想想你们一家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你爷爷是谁养老送终的！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说完，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陈亮说得不错，这些陈为怎么能忘呢！其实陈为的爷爷是个浪子，陈家祖上很早就跑码头走出大山，到了陈为曾祖父那一辈已是上海滩有名的富商。而陈亮的爷爷只是陈家的一个乡下穷亲戚。

可陈为的爷爷不争气，不安心继承家业做生意，却偏偏爱上了四处漂泊探险。从20岁到40岁，他花光了陈家的万贯家财，气死了自己的父亲。再加上动乱年代的兵荒马乱，他的妻儿只得搬回到老家小镇上。幸亏有陈亮的爷爷帮忙，替他的妻子和孩子找了房子，并帮忙照顾他们。后来陈为的爷爷花光了所有的钱，也回到了小镇上。可他却带回了一个苗族女子，陈为的奶奶气得上吊自杀了。之后，爷爷带着那个苗女离开了。

三年后，陈为的爷爷一个人回来了，落泊不堪，还是陈亮的爷爷帮着他寻了份活计，在老家的乡村生活了下来。陈为想，其实，如果爷爷真的留下了什么遗产，分一半给陈亮也无可厚非，可是遗产在哪里呢？

陈为开始整理爷爷的遗物，一只摆在书架上的小木盒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只红色的木质首饰盒，很新，不知爷爷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他打开盒子，镶嵌着首饰的地方卡着一颗白森森的牙齿，似乎不太像人牙。因为它太大了，也太锋利了。

王姨见他翻到这个首饰盒，便告诉他这是狼牙，说是爷爷去世半年前的某一天，突然离开小镇十几天，回来时带回的。盒子里原本装着一个足银女戒，爷爷送给了她。后来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这颗牙齿放在里面。王姨好奇地问他，他得意地告诉王姨，这是一颗狼王的牙齿，可以辟邪的。

正在这时，陈亮走了进来，见到陈为手中的盒子，他说：“那个我已经检查过了，什么也没有。”

陈为想起陈亮一家这么多年对自己家庭的无私帮助，对自己那天动手打他心生歉意。他把一瓶药酒递到陈亮面前。陈亮望着他，半晌才接过药酒。良久，两人相视一笑。

陈为和陈亮冰释前嫌，开始携手寻找爷爷留下的宝贝。可是屋里基本上都翻过好几遍了，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天，陈为又开始琢磨爷爷临终的遗嘱：“河，宝在心中……”突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转身又从书架上拿起了那只装着狼牙的盒子。

打开盒子，盒盖的背面左下方是一个凸出少许的心形图案，颜色是与盒子相同的暗红色，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图案下面是戒指的品牌叫“心心相印”，莫非爷爷说的宝在心中，指的就是这只盒子？这样一来，王姨说的爷爷临终始终念叨的“河”其实是“盒”子的“盒”，也就可以对应上了。

只是这只盒子被翻了无数次了，宝贝究竟会是什么，又会在哪里呢？他的目光落到狼牙上，会不会这牙齿中有什么奥秘？

陈为把狼牙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也找不到任何破绽。他决定用另一个方法试试，他和陈亮去了镇上的医院，请放射科医生给狼牙做一次X光检查。

医生也是小镇居民，尽管对他们的要求感到不可思议，可是陈老爷子临死遗言留下宝贝的事情早在小镇上传开了。小镇地方小，人多又嘴杂，说什么的都有。都说当年陈为家富豪一方，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富商。陈为的爷爷再败家，祖上肯定也会留下点什么珍宝。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家道再败落，能留下三瓜两枣也说不定。到了现在，这些东西恐怕就非常值钱了。医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把狼牙放到仪器上，仿佛那不是一颗狼牙，而是珍宝古玩一般。

“看，里面有东西！”医生惊讶地指着显示屏，照片上有一颗红豆大的东西正卡在牙齿正中间。

“真的在这里面！”陈为和陈亮都很惊喜。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又怎么取出来呢？陈亮说直接敲碎狼牙，取出里面的东西。可陈为怕万一狼牙碎了，里面的东西也碎了，就得不偿失了。而且，他心中还有另一个想法，这颗狼牙毕竟是爷爷留下来的，多少也是个纪念，他不愿就这样破坏它。两人商量了许久，决定带着狼牙和X光片去找最好的牙科医院想办法。

在上海的一家牙科医院里，一位牙医接待了两人，看到狼牙和X光片，牙医一脸的茫然。当陈为把这其中的故事说出来，专家却给他浇了一头凉水。

“这里面不可能是什么宝贝，X光照片看得很清楚，牙齿的外面坚硬构造上没有任何伤痕，里面的东西不可能是后来放进去的，只有可能是狼活着的时候，牙齿里面就有病变或者增生部分。”

见两人一脸不信的样子，牙医说：“这样吧，我有一个朋友在一家科研机构工作，他们那里的设备比我们这里更先进。我带你们去他那里，看看有什么办法能鉴定牙齿里面东西的成分。说起来这种牙腔内生成物质真的很少见，就算是我的一次研究案例吧。”

他们去了那家科研机构，牙医的朋友听了他们的讲述也很感兴趣，接下了这个棘手的任务。三天后，结果出来了。

专家取出他们带来的那颗狼牙放在他们面前，又拿出另一颗牙齿放在狼牙旁边，一脸郑重地说：“这是你们带来的狼牙，这一颗是我特意为了做实验找来的狼牙。两者同是狼的牙齿，其本质并没有区别。我先说明，这个实验方法是可靠的。我通过碳十四测量经过同等剂量、同等时间的原子能照射，然后测量放射能衰减程度的方法做出了实验，结果是完全出人意料的。”专家望着牙医，“牙齿里面的不是有机物，也不是构成牙齿的钙质增生，它们是碳，非常纯净的碳原子。”

专家一脸古怪地望着陈为和陈亮：“据我所知，在自然界中只有一种物质是由这样纯净的碳原子构成的，那就是钻石！”

陈为倒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专家话的分量。从X光片上看，牙齿中的东西至少有一粒红豆那么大。这样大的钻石至少有十几克拉，如果是纯净度非常高的钻石，那它不是宝贝又是什么？

专家又说了：“只是我搞不明白，这颗狼牙里怎么会长出钻石来？”

“那有办法取出钻石吗？”陈亮问。

专家摇摇头：“除非破坏牙齿，否则不可能取出来。”

“太奇怪了，太不可思议了！”牙医说，对他而言，这是最有意思的研究课题。他建议两人把狼牙转让给他，或者由他把狼牙剖开，取出钻石，研究之后，用最好的方式把它复原。

陈为同意了他的第二种方案，在牙医的手术室里，牙医做了有生以来最奇特的一次牙科手术，为一颗“死亡多年”的狼牙做了钻孔切割手术。当牙齿被打开后，一颗光彩夺目的透明晶体在无影射灯下闪闪发光。牙医好不容易取出了钻石，用镊子夹着它放在灯光下，七色火彩从它的无数切面投射下来，晃花了三人的眼睛。

“太美了，太不可思议了。这颗钻石和牙齿的内部构造如此紧凑，简直就是从牙齿中间生长出来的一样。”牙医开玩笑道，“你爷爷真幸运，他找到了一只可以生出钻石的狼。”

两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奇迹，他们把狼牙放在牙医那里做研究，带着钻石去找鉴定师。在车上，陈为问陈亮：“如果钻石卖了一大笔钱，我愿意和你平分，作为这么多年，对你爷爷、还有你照顾我们一家的感谢。陈亮，你拿了这笔钱，想做什么？”

“你呢？”

“我想创业，自己做老板。”

“回来吧，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干。”陈亮突然说，“而且我们还可以带着镇上的人一起干，一起致富。”陈为没有说话，在他心里似乎还对陈亮之前让他无法见爷爷最后一面心存芥蒂，无论他当时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陈亮仿佛猜透了他心里所想，沉默了半晌，又开口了：“陈为，当年你考上上海的大学要去读书时，因为不能照顾爷爷，而不能下定决心离开村子的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我还记得那一天，就是在你跟爷爷说要带着他去上学，就像报纸上报道的那个背着妹妹去上学的孤儿兄妹那样的第二天，他独自一人来到镇上找到了我。他跟我说了很多，意思无非就是让我应承下来帮助你照顾他，让你放心去上学，安心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寻找属于你的梦想。而他并不要什么人的照顾，只是要我做个样子就行了。

“说实话，当时我迟疑了。也许是爷爷看出我的顾虑，所以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他说在他年轻的时候，爱上了航海，所以放弃了家里给他安排好的道路，放弃了按部就班地去接管家族的事业，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梦想。当时，祖爷爷很生气。因为那时候时局动荡，你们家的祖业已经大大不如以前了。你祖爷爷是想爷爷他能够重振家业。可是，最终爷爷还是选择了他自己想走的道路。后来，战争快要结束时，你们家再也撑不下去了，终于败落了。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天灾人祸，而并非乡民们传言的爷爷败家。

“后来，爷爷回到了这里，他找到了我的爷爷。我的爷爷曾经和他在一条远洋轮船上呆过一年，对他有些了解。只是我爷爷更向往安定的生活，在海上跑了几年船，赚了点钱就回到陆地上，回到家乡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他知道你爷爷的心思，于是答应帮着照看你奶奶。而你爷爷又再次上路，去跑船了。后来，当他再次回到这里，却带回来一个苗族女人，你奶奶一气之下自杀了。你爷爷这才安定下来，告别了赶海的生涯。

“我小时候就听爷爷说过，他说你的爷爷是一个很有理想，很执著的人。那时候中国自己的海域都被外国列强占领了，他梦想着有一天能驾驶着自己造的船纵横四海，让所有中国渔船、货船都不再受外国人的欺负。所以，他拼命去学航海技术，又一次次跟船出海，把自己在中国东海、南海、西海的驾船路线、经历、所遇到的礁石险滩，一一标注在自己绘画的海事地图上，记录在自己的赶海更路簿上。他说，这些东西迟早会有大用处的，祖国需要他去做这些事情。

“我爷爷很佩服他，也很尊敬他所做的事情。所以，我爷爷常常对我说起这些往事。这让我对你爷爷也很尊敬。所以，当你爷爷来找我帮忙在你面前撒谎，让你放心出去读书时，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想着如果你爷爷需要我照顾，我一定会伸出援手的。而且，我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么多年，你在外读书、工作期间，我做到了我的承诺，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你爷爷。”

陈为的眼圈有点红了：“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

“你这些年忙着在外面打拼，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我看着你爷爷站在家门口遥望你的方向，我总是有些难过。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一个孝顺的孙子，你走出了大山就忘记了家乡，忘记了还留在家乡的亲人了。现在看来，我对你也许误会了。”

陈为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两双手终于紧紧握在一起，两人和好了。

在拍卖公司的鉴定室，陈为把钻石交给了鉴定师，说明了来意。鉴定师拿着钻石，用特制的放大镜看了半天，又放到机器里做起测试来。他告诉两人，凭他多年的经验和眼力，可以确定这是真的钻石。

机器里吐出一张纸条，鉴定师拿着纸条回到桌前：“恭喜你们，这是一颗极品钻石，净度、颜色、切工、克拉都非常好，它的净度……竟然达到了FL级别，颜色达到D级，这样完美的十二克拉钻石在国际市场上，至少价值50万美元。”

听到这里，两人都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可就在这个时候，机器突然又发出一声警报，鉴定师脸色大变，回到机器前。机器里又吐出一张纸，他拿着纸条看了看，取出钻石来到两人面前，脸色和刚才判若两人。

“两位，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我告诉你们，用人工合成的钻石冒充天然钻石来鉴定拍卖是犯法的。”

“什么，人工合成？”陈为叫了出来。

“不错，这就是一颗人工合成的钻石。”鉴定师叫来了警察，把两人连同钻石都带走了，任凭两人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陈为向警察提供了牙医和专家的电话，两人出面证实了陈为、陈亮的话，才被放了出来。

想不到辛辛苦苦找到的宝贝竟然是人工合成的钻石，爷爷的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陈为一个人闷在旅馆好几天了，他怎么也搞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和自己开这么大的玩笑。就在这几天，有闻讯而来的记者采访了牙医、专家和鉴定师，把这件事在网上、媒体上传播开，这个事件成了网上最抢眼的话题。

陈为在网上看着人们的种种议论、猜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坛一般。就在这时，警察的电话打过来，他们告诉陈为，那颗人造钻石是用人的骨灰做的。由于骨灰的主要成分就是碳，和钻石成分相近，所以现在有一些商家就推出了这种服务，让人们把亲人的骨灰变成一颗颗可以流传久远的钻石永远珍藏。他们甚至还找到了替他爷爷制作钻石的工厂，由于爷爷对这颗钻石的要求非常高，为此他还付出了一大笔钱，所以钻石工厂的销售人员印象非常深刻。当时爷爷说，做钻石的骨灰是老伴的，想留给后人做个纪念。

奶奶的骨灰？陈为印象中的奶奶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因为知道爷爷带回了别的女人，性子刚烈如火的她一句话也没说，回屋就上吊了。爷爷为此后悔不已，办完奶奶的后事，就带着那个苗族女子离开了小镇。从此，那个苗族女子再没有出现在小镇上。

奶奶是横死的，按小镇规矩，横死的人是要火化的，然后把骨灰撒入河中，那爷爷肯定是偷偷藏起了一把骨灰。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带回那个女人，气死奶奶呢？

陈为心乱如麻，他又回到小镇上。陈亮的爷爷把他叫到爷爷墓前，告诉他，爷爷在去世前经常去奶奶的坟前喝酒，每一次都会大醉，每一次都是他把爷爷背回去。爷爷一喝醉就会在奶奶坟前大哭，说奶奶走得太急了，不让他把话说清楚。

“你知道吗？其实你奶奶也是苗族人。她是你爷爷去川湘地区探险时救回来的，当时兵荒马乱，她和家人走失，幸好遇到了。”

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和奶奶有关，包括那颗爷爷视若珍宝的钻石都是她的化身。只是陈为想不到奶奶也是苗女，和那个抢走爷爷的女人本是同族。那个女人怎么样了，现在还在世吗？

当晚，心烦的陈为睡不着，又去上网。在一个论坛上，他看到置顶的帖子是关于自己的那颗狼牙和骨灰钻石的。帖子上甚至有那颗狼牙的照片，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搞到的。他看下面的回复，其中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发帖人说他曾经在旅游中去过一个苗寨，在那里看到当地的祭祀风俗表演，那个祭司身上就带着这样的一颗狼牙，帖子的最后说，那个地方在川湘交界的大山中，一个叫阿鼓苗寨的地方。

陈为决定去阿鼓苗寨寻找狼牙背后的秘密。

千辛万苦找到阿鼓苗寨，果然看到了网友说的祭祀表演，领头的少女脖子上挂着一颗狼牙，和他这一颗很像。陈为找到表演祭司的少女，问起了狼牙的来历。少女告诉他，自己这颗狼牙是替代品，真正的狼牙只有寨子里的大祭司才有。听她这样一说，陈为掏出自己的那颗狼牙，少女吃惊地望着狼牙：“你怎么有图卡？”图卡在苗语中的意思是祭司的信物。陈为说自己就是为了它而来，少女带他去了苗寨的大祭司家。

大祭司是个老奶奶，当她看到陈为手中的狼牙时，颤抖着从胸前拽出一根项链，各种古怪的法器串成的项链末端，也有一颗狼牙。她把两颗狼牙对叠，正好吻合。老奶奶的眼泪“哗”地一下就出来了。

“你是阿花的后代？”

阿花是陈为奶奶的小名。陈为点点头。

“那陈大哥他……”

“爷爷已经去世了。”

听到这里，老奶奶伤心地大哭起来。陈为试探着问：“您是不是当年我爷爷从外面带回小镇的苗女？”

老奶奶点点头，说出了让陈为震惊的话：“我是阿花的亲妹子阿朵，是她失散多年的亲人。”

老奶奶告诉陈为，当年她们姐妹为了躲避日军走散了，阿花遇上了陈为的爷爷陈庆年，在陈庆年带着她逃难的途中，两个年轻男女相爱了。阿花成了陈为的奶奶。尽管阿花躲过一劫，却始终放不下妹妹，为了安慰她，陈庆年便一次次往外跑，去川湘寻找阿朵。为了不让阿花牵挂，他每一次总是说自己要出去跑船。所以，连阿花都不知道他出去的真相。外人不知道，还以为陈庆年是个不顾家庭的浪子。

后来，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阿朵，在带阿朵回小镇时，碰到了陈庆年的一个熟人，他看见陈庆年带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回小镇，就提前去告诉了阿花。阿花气不过爷爷有了别的女人，性子刚烈的她便上吊自杀了，连阿朵的面都没见到。听到这里，这一桩多年的悬案才真相大白，陈为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老奶奶问：“阿花的骨灰可还在吗？”

“不在了！”

“可怜的阿花，死得不明不白，死后都不能魂归祖土。”老奶奶说。她们姊妹都是苗家大祭司的女儿，这一对狼牙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只给了她，一只给了阿花。苗人风俗中祭司是特殊的人，无论死在哪里，骨灰与狼牙必须双双回到苗寨，在一个特定的满月之夜做一次祭祀，方能灵魂升天，苗人管这个叫狼牙月祭。陈为突然想起了那颗钻石，那就是奶奶的骨灰啊！他把钻石交给阿朵奶奶，让她帮奶奶的灵魂回家。

“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奶奶戴着它？”

“因为她把它交给了最心爱的人，就好像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他一样。我也是认出你爷爷佩戴的狼牙，才敢与他相认，才会跟着他去找阿花的。”

在苗寨等待狼牙月祭的日子，阿朵奶奶告诉陈为，多年以前，爷爷曾经来看过她一次，问起过有关阿花身上的狼牙的事情。阿朵告诉了他狼牙月祭，还有如果他想死后和阿花永远在一起，必须把阿花的骨灰装在狼牙中，然后在狼牙上缠上苗寨祭司特有的苗药，最后，划破自己的身体，把狼牙埋在身体中，这样过了九九八十一天，狼牙会长得完好如初，而且，在相爱的人血肉中涅槃过的狼牙将在爱人死后，召唤回他的灵魂。无论在哪里，无论天涯海角。

这一下，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陈为把爷爷、奶奶，还有阿朵这些老一辈人的经历连夜写了出来，传到了网上。打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在心底默默祷告，希望奶奶在天国可以看到自己写的东西，知道当年爷爷并没有背叛她。希望他们二老在天国里依然能够相亲相爱，永远相伴。

几天后，陈为准备回家乡了。自从上一次在车上和陈亮谈过后，他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打算。他觉得自己欠陈亮的爷爷、陈亮，还有村里人太多了。这么多年以来，都是村里人帮忙照顾着爷爷奶奶。而自己作为唯一一个走出大山、受过高等教育的村里人，却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去回报他们的恩惠。他决定辞职回家，带领家乡人一起创业致富。离开大都市前，他给陈亮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陈亮还没有说一句话就哭了，他已经在网上看到了陈为写的爷爷奶奶和阿朵的故事。他呜咽着告诉陈为：“我爷爷他……也走了！”陈为震惊了，一向身体健康的陈亮爷爷怎么会突然去世了呢？陈亮在电话中哭着说出了一切。

原来，当年那个碰见陈庆年的人正是陈亮的爷爷。他看到陈庆年回到村里，并和身边的那个陌生苗族姑娘很亲昵的样子，便拉过陈庆年悄声问她是谁。陈庆年开玩笑说是他在路上捡来的，要带回家去给阿花作伴。陈亮的爷爷就问：“你不怕阿花生气吗？”

陈庆年笑答：“她不会生气的，这是我给她的一个惊喜！”听他这么说，陈亮的爷爷气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赶回村里，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阿花。没想到，陈庆年的一个玩笑，陈亮爷爷当真了，陈为奶奶也当真了。结果就有了后来的悲剧。陈亮的爷爷也一直以为是陈庆年的错，直到看到陈为写在网上的故事，才知道其实这中间错的最多的是自己。他一时气火攻心，竟然当夜就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了。

陈亮在电话那边哭诉着：“爷爷临走前，说他对不起你爷爷奶奶，更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谅他。”话筒两边，两个人都哭了起来，哭得伤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