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宝与葛薇龙人物形象对比谈

摘 要：在中国文学作品当中，韩邦庆笔下的赵二宝和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都是自觉地走向堕落的女性形象，很多作家笔下的女性陷入悲惨的境地是由于外部的原因，这两位作家从人物的内心深处，发掘了女性堕落的内在原因，从而在更深的层面揭示了人性的弱点，她们由良而娼的整个过程，充满了深刻的精神和心理层面的挣扎。

关键词：堕落 自觉 人性 弱点

《海上花列传》是一部娼优小说，由清代文人韩邦庆所著，和同类作品相比，小说在艺术手法上有许多可取之处，比如说叙述平淡，细琐如“闲话”，极少有夸张和过度渲染之处，从中透出人物微妙的心理和人生的苦涩的况味，鲁迅评价说“平淡而近自然”。这种写作手法对现代作家张爱玲有明显的影响。

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张爱玲受《海上花列传》的影响也很明显，赵二宝是《海上花列传》中自觉的走向妓女生涯的一位女性，而张爱玲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塑造的葛薇龙，也是清醒的做着高级妓女的工作，这种走向深渊的自觉，表面上似乎是因为生活的窘迫，背后却有着深刻的人性方面的原因。本文试就两个人物形象作一纵向的比较，力图从中找出一些启示。

1、正直善良的良家女子

人没有生来就是恶的。《海上花列传》中的赵二宝出生在乡间一户普通人家，和母亲哥哥一起过活，母亲虽然年仅五十，耳聋眼瞎，柔弱无能，而赵二宝颇能当家。哥哥赵朴斋拿着家里仅有的几块洋钱，去上海投奔舅舅找生意做，没想到陷进堂子里不能自拔，花光了洋钱，当掉了衣服，以至于沦落街头。当母女俩接到舅舅洪善卿的书信，得知哥哥赵朴斋在上海浪游落魄的情形，母女俩惊诧羞急，不禁放声大哭。在母亲年老体迈的情况下，赵二宝挺身而出，想办法去上海寻找哥哥。到了上海，找到了赵朴斋，见他脸上沾染乌煤，两鬓长发至寸许，身穿七拼八补的短衫裤，两足光赤，鞋袜具无，俨然像乞丐一般，“妹子二宝友于谊笃，一阵心酸，呜呜饮泣。”①并且责备他哥哥“定规是舍勿得上海，拉仔个东洋车，东望望，西望望，开心得来。”②此时的赵二宝是一个有着普通人的善恶观念的纯朴的乡下女子。她寻到哥哥以后急切地要回乡下去，并没有想在上海稽留，过一种浮华糜烂的生活，甚至同伴张秀英要吸鸦片烟，她也在一边劝阻，害怕她会吸食成瘾。此时的赵二宝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子。

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是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因为要留在香港继续自己的学业，就拒绝了和家人一起回上海，而是只身投奔多年不来往的名聲不是很好的姑母家，她这么想着：“至于我，我既然争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的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③可见她对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有着清醒地认识，并且天真的认为姑妈会良心发现，自己也能够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当她发现了姑妈的劣迹，她也曾望而却步，不愿意去趟浑水，但是为了能够继续求学，她又不肯放弃这个留在香港的机会，并且天真的以为亲情血缘关系没有所谓的利益冲突，总是那样的纯净和值得信赖。

2、诱惑面前的内心挣扎

赵二宝初次接受男子的施恩，也是颇难为情的。她和秀英在戏园听书，碰着秀英的亲眷施润生，二宝说：“书钱就拨来施个会仔去，买仔多花点心、水果请我吃，耐说阿要难为情？明朝再要请我坐马车，我是定规勿去。”④乍一听二宝还知道矜持，不肯轻易接受男子的约会，殊不知她是因为自己没有熟罗单衫，怕丢面子。虚荣的心理在她身上暴露无遗。等到施润生送她一瓶香水，邀请她一起照相，请她全家去大观园看戏，她的心完全被浪荡子弟俘获了，“润生阿哥倒蛮写意个人，一点点脾气也无拨。听见我叫无姆末，他也叫无姆；请我无姆吃点心，一淘同得去看孔雀，倒好像是我无姆个儿子。”⑤可以说二宝的失足并没有经历多少内心的激烈搏斗，毕竟她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乡下女子，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初到上海滩，立刻被那一点点浮华所迷住，再加上母亲哥哥的糊涂无能，她很自然很本能的顺着别人铺设的圈套往前走，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和忧豫。等到施润生请他们搬到大房子里居住，不收房钱，他们竟然同意了，并且算了一笔经济账，做了常住下来的打算，他们已经迈出了滑向深渊的第一步，并且是那样的自觉而不自知。

薇龙一开始就怀着戒备的心理，全副武装的对付姑妈的诱惑腐蚀，当她打开衣橱，看到满橱的衣服，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她也忍不住锁上房门，偷偷一件一件试着穿，到后来突然醒悟，这些衣服是姑妈特意为她准备的，她也就膝盖一软，在床上坐下了，脸上一阵一阵发热，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⑥但是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子是无法挡住这些诱惑的，她对着楼下的轻歌曼舞，说道：“看看也好！”⑦等到她将衣橱里的衣服试了个遍，炫耀了三个多月，她仍然不甘心的这样说：“我在外面应了酬，无非是碍在姑妈面上，不得不随和些。我念书，那是费了好大的力，才得到这么个机会，不能不念出点成绩来。”⑧虽然她已经迈出了走向另一条道路的第一步，但是她不免要回头瞻顾一下，对自己的初衷还要做一些徒劳的坚持，实际上她的信念早已经开始动摇，毕竟自食其力是辛苦的，付出和所得不是那样的成比例。

3、走向深渊的自觉

善卿不及寒暄，盛气问洪氏“耐阿是年纪老仔，昏脱哉！耐故歇勿转去，再要做啥？该搭清和坊，耐晓得是啥场花？”⑨“耐再要说润生阿哥！耐囡仵拨他骗得去哉，耐阿晓得？”遗憾的是洪氏母女并没有听从娘舅的劝告，从此离开上海，反而埋怨娘舅不肯出手相帮，他们听从嫖客施润生的安排，继续逗留在上海，靠施润生的洋钱过活，因为与张秀英不睦，二宝对朴斋说“耐有洋钱开销，倪开销哉原到乡下去；勿转去个，索性爽爽气气贴仔条子做生意。”一家人没有意见，接着就包了房间，租了家具，添了娘姨，雇了相帮，由赵朴斋自取红笺，亲笔写了“赵二宝寓”四个大字，粘在门首。自此生意兴隆，赵二宝洋洋得意。后来遇到了闻名天下、极富极贵的史三公子史天然，一家人恰似遇见了救星，小心伺候，赵二宝更是一心要做少奶奶，史公子临走时给的一千洋钱局帐，被她大义凛然的拒绝了，从此闭门谢客，专候史公子的三月之约。在她看来，走进这个泥淖，不但可以挣到洋钱，大概也能收获到些微的爱情和幸福。

薇龙的恋人卢兆麟被姑妈梁太太夺取去了，她还不甚在意，卢兆麟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根本不是梁太太的对手，她的对手是浪荡公子乔琪，乔琪轻而易举的俘获了梁太太放出的钓饵睇睇，薇龙一出场更是败得一蹋糊涂，未谙世事的她不可救药的陷入了乔琪摆下的迷魂阵，不能自拔，梁太太将计就计，和乔琪达成一条最恶的交易，逼迫薇龙就范，薇龙的想法也早已经发生变化，心想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她找到了姑妈，对姑妈表白，她能赚钱，她并没问司徒协开口要什么，他就给了她一只手镯。从此她心甘情愿的师从姑妈梁太太，居然成绩斐然，很快和乔琪订了婚，学业就此放弃。

每个人都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当遇到合适的土壤，人性当中的弱点就会暴露无遗，并且成为自身无法控制的因素。赵二宝之所以自甘为娼，归根究底是因为她无法抗拒物质上的诱惑，在乡下过活并没有让她濒临饿死的边缘，但是看到了更加华丽的衣服，更加诱人的物质享受，她本能的选择了获得，而不是抗拒。葛薇龙还是一个中产家庭的孩子，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高远的志向，但是对于姑妈家的奢华糜烂的生活，她同样没有能力拒绝，与其说她是因为不能割舍对乔琪的爱而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倒不如说她本人对于这种生活方式无限依恋，因为走其它的道路都不能達到这样一种理想。在物欲面前人性是脆弱的，“人类最大的悲剧性往往是内在的。”赵二宝和葛薇龙同样是因为内在的原因，源于女性自身的卑弱和虚荣，而走向了庸俗和放浪。不同的是，赵二宝对于自身的悲剧全然不知，葛薇龙则对这一痛苦有着更为清醒地认识，因而葛薇龙的悲剧意味更加浓厚了一些，这也深刻的揭示了人类自身的弱点具有共通的普遍性。作家对于人性的弱点给与无情的揭示，是为了求的更好的人生，因为苏格拉底说过：“未经批判的生命是无价值的。”因而，同那些“被迫”者相比，作家所塑造的以上两个人物形象无疑具有更加发人深省的意义。

注释：

①②④⑤⑨韩邦庆：《海上花列传》 ， 上海古迹出版社2002年版，第200页，第201页，第202页，第213页。

③⑥⑦⑧张爱玲：《第一炉香》，花城出版社1997年版，第17页，第21页，第22页，第27页。

作者简介：

梁作琴 （1969.4--），女，汉族，山东日照人，讲师，本科，汉语言文学， 研究方向：唐诗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