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纪

2017-11-25 02:29文/黎
作品 2017年8期
关键词:玛瑙哑巴

文/黎 子

玛瑙纪

文/黎 子

黎 子 1993年生,甘肃庆阳人。曾获第五届《人民文学》“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征文大赛一等奖,广东省有为文学奖“大沥杯”小说奖,“东荡子”高校诗歌奖等奖项。有作品发表于《作品》 《厦门文学》 《中国诗歌》 《诗歌世界》 《山东诗人》 《南方日报》等杂志报刊。游荡在北方与南方之间,喜欢有震撼力的文字。

当同龄人不约而同地追求现代化的表达和美感,这篇小说则显示了一种回归意义上的审美态度,无论是结构、叙述还是人物,都很容易让人把它跟当下叙事中的民族化命题联系起来,诚然,本土性固然重要,但是没有经历过彼得·汉德克式的叛逆、颠覆和自我反思后的沉淀,这样所呈现出来的作品的审美层次有几何?如果说,所嵌套在作品表层的记录意义(记录着朴素、安静和原生独特性)是当前社会意识环境所匮乏的话,那么这篇小说的价值,无疑就在于此吧。

——索耳

黄土高原,像一个人的心脏。

所有的苦难从这里出发,所有的曙光也终将在这里抵达。

我的故乡,在一座飞马蹄形的大川里,名唤作玛瑙川,川底一条藏绿色河流穿肠而过,叫做玛瑙河,河边向西打弯处有一棵千年杜梨树,枝尖生刺,老根盘踞,杜梨树背后就是玛瑙川最高的山峰,玛瑙山。玛瑙山旁边矗着一座黄土流蚀而成的土箭,与山同高,状如宝塔,傲然挺立,直指苍穹。川里人说这土箭下压着一柄镶玉宝剑,镶的是一块剔透玲珑的翡红玛瑙玉,还说这宝剑是镇川之宝,宝塔向上长一尺,那宝剑必然要长一寸,相生相长,风雨齐虹。玛瑙川的人年年要在河堤上隔岸叩拜宝塔土箭,祈求禳灾避邪,五谷丰登,后来还在宝剑近旁盖了一座龙王庙,庙里供着黑水龙王。自此,那土宝塔在玛瑙川也与龙王爷平起平坐了。

那年,我七岁,还没开始进学校读书,整日掂着长鞭去山上放羊,白绵羊,黑山羊,混作一堆,被长皮鞭吹着口哨追赶着满山遍野地跑,一团团白色云朵,和一团团黑色云朵也挤着攮着漫山漫野地跑。

我常站在半山腰的山嘴上,看山下学校操场上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那是我眼中最美妙的景色,我喜爱五星红旗,就像喜爱那座土墙木板门学校一样。彼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进学校念书,从学前班开始念,把双手整整齐齐地叠在桌面上,看老师在黑板上用白色粉笔一笔一划写下“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诗句。我知道老师会教这一句的。更小的时候,我被表姐偷偷带进过教室里,钻在她的桌子底下,我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小胡子老师站在讲台上一遍遍诵读这首诗,下课铃声敲响之后,他叫表姐站起来背诵这首诗,表姐憋红了脸蛋,背不出来,我就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看着他的眼镜大声地背了出来。小胡子老师用教鞭敲着讲桌,夸我背得好,还奖励了我一颗水果糖,转回身,却勒令表姐以后不许再带还没入学注册的娃娃进学校里来。

外奶奶答应我,明年夏天,等我满八岁了就送我进学校念书,和表妹铃铃一起去。“你妈会给你买新的书包和铅笔盒回来的,有了新书包你就可以念书喽。”外奶奶不止一次这样跟我讲。

可是我不相信母亲会买新的书包回来,我已经等她等了两个夏天,我迟迟等不到我的新书包,只等到一些花花绿绿的裙子。我把放羊鞭子竖在手里,大声地哭着质问她,“我的书包呢?你答应我的书包呢!”母亲总是忘记,她总是忘记她的女儿最需要的是一个粉红色的小书包,她不知道她那些五颜六色的裙子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堆破布而已。

母亲在我的印象里很稀疏,是接近荒芜的底色,我几乎记不清她的样子,只知道自出生起我就被寄养在外奶奶家,她每年夏天回来看我一次,身上总穿着一件红色水衫,在日落山头时匆匆离去。

那一年,玛瑙川还发生了一件稀奇事,一个城里姑娘嫁到了玛瑙川来,这在玛瑙川的历史上几乎是前所未有的。外奶奶说,我们玛瑙川的风水属阴,滋女不养儿,川里长成的女子各个聪慧佻挞,能够远走高飞嫁个好人家,而川里土生土长的娃子就不行,你别看他们个个膀大腰圆,力能扛鼎,却注定了娶不上好媳妇。你看你那十四个舅舅们,娶的媳妇不是歪瓜裂枣就是脑子缺根弦儿,都是从川上面的平原上嫁下来的。长大后我才懂得,玛瑙川虽是青山绿水,物产丰富,但毕竟是个川,在“沟底”,地形上不占优势,人家平原上的好女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下嫁”呢?只有方圆五百里那些嫁不出去的女子,才会手帕掩着面,眸里眼泪打着圈儿绕过山路十八弯,来到川底,生儿育女。

可是五奶奶张梅子就给她儿子娶了个城里媳妇,舅母婶婶们都惊讶死了,围在窑洞门口纳着鞋垫儿就嚷嚷开了:你们说张梅子家穷得全家人只盖一床被,还能娶得起城里媳妇?不定又是个缺胳膊少腿的吧。

办喜酒那天,我拽着外奶奶的手跟了去,我想去看看城里女娃长啥样儿,漂亮嚒,有没有我月牙姐姐好看?月牙姐姐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去了城里,上过电视,现在已经嫁给陕西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啦!我主要还是想证实一下,舅母们的猜测是否正确,新媳妇是不是真的少一根胳膊或者腿?

新娘子进门来了,是被大宝川舅舅背着进来的,身后跟着大群哄闹着娶亲的人,金黄色的绸缎布条垂下来,掩住新娘子娇红的脸。木大门太矮了,大宝川舅舅太高了,两串红鞭炮被高高挑着噼里啪啦在新娘头顶炸响,新娘子头一歪,被磕在门楣上,只听见新娘子嗷嗷叫了两声。五奶奶吓坏了,赶紧扑挞着跑过去,用掌心旋磨着轻声哄着,新娘子抿着嘴,也没生气,安安生生把天地拜了。

拜天地的是小玉马,他一身崭新的深蓝西装,身上裹着两条流光溢彩的绸缎被面儿,胸上捌着大红花,摇头晃脑,神奇极了。他的眼睛贪婪地在新媳妇身上射来射去,我的眼睛也无餍地在新娘子脸上瞄来瞄去,真是好看呐!跟月牙姐姐一个模样地漂亮。可那新娘子眼神怯怯的,人群里带着受惊的慌乱,像极了被鞭子抽打时我的小羊羔的眼神。

我跑过去,紧紧抱住外奶奶大腿,拽住她的花衣袖,“外奶,我想吃糖。”旁边正跟外奶奶说话的五奶奶张梅子笑了,口袋里掏出一颗喜糖眯眯笑着塞进我手心。我轻轻剥开那个翠绿色塑料糖纸,把一颗光溜溜的水果糖挑在舌尖尖上,舔一舔,听见五奶奶说:“是啊,长得挺俊俏的,就是说话有些不清楚,说是小时候得过病,舌头烧坏了。”酸甜甜的味道一下子触满整个舌苔,哈喇子被酸得顺着舌尖滑下来,我听到这句话,一个激灵,赶紧把舌头吸回来。

“哟——哟,可惜了!”外奶奶点着头叹息。

“娘家还挺有钱的,女子她爸在机关单位上班,兄弟姊妹好几个,她是老大。听说生下来好好地,十七岁念高中,大学没考上,发了一趟高烧,人醒过来说话就不利索了。医院看遍了治不好,正月十五带着去看庙会,问神,神问她妈女子是不是叫美玉?这女子好像叫什么‘美穷’,我还想不来,哪儿有人起名叫‘穷’的是不?反正意思也是一块玉。她妈心里一想,赶紧连连点头,说是是是,就是美玉。神说你女子原本是一块玉,如今遭难,玉裂了,董志塬东南方向上有一个玛瑙川,那川里有玉石镇压,风水奇佳,你家女子归宿就在那儿。”五奶奶手叉腰,媚地笑了,“你说巧不巧,我三表妹刚好和这家人认识,这不就说媒来了,我家碎娃小玉马没媳妇儿,刚刚儿的,天作之合呐!”

“为什么不是大宝川舅舅,大宝川舅舅不是也没娶亲吗?”我嘴快,一下子问出了口。没想到外奶奶翻手就抽了我一嘴巴,喝住我:“乱说话!你个小屁娃娃,懂个啥!”

眼眶里涌出泪水,吧嗒吧嗒落下来,我感觉委屈极了,在我心里,我明明就是觉得大宝川舅舅跟新娘子更配一些嘛!我转身钻出外奶奶的手掌缝儿,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去了。

晚上,外奶奶踏着月光回家来,轻轻摸上炕,哄着躲在被窝里的我,又变出一把糖果来塞进我的被角。我看着月光下发着光彩虹般的水果糖,心里早就不生气了,可依然板着脸,嘟着嘴巴翻身装作睡过去。外奶奶有时候会打我,但那都是在我弄坏了东西或者把羊儿跑丢了时候,这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打我,我觉得太丢面儿了,于是心里暗暗决定跟她冷战。背过身去,不理她。

外奶奶把我的手攥在她手心里,月光下轻轻拍着我的棉被。

“我知道你嫌外奶冤枉了你,你心里想着大宝川舅舅跟新媳妇更适合些,她长得好看,大宝川身材魁梧,也好看,不像小玉马那溜喜耍滑的二杆子样儿,大宝川还没娶媳妇儿咋就给小玉马娶了?可这种话你自己心里想想就好了,不能在你五奶奶跟前说。你忘啦,你五奶奶几年前给大宝川抱养了一个小女娃瑶瑶,有了瑶瑶,大宝川就是不用结婚也成了,反正将来有女子给他养老送终。你五奶奶家穷,娶不起媳妇,今儿个误打误撞能娶回来一个已经不错了!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珊珊。”

月光朦胧胧的,我手心里紧攥着水果糖,望着天窗外皎洁如童话的白色大月亮,人生第一次,感觉一些莫名冰凉的根须长进我心里去了,我有些难过,泪水顺着枕头落下来,缓缓的,滴进月光里,看不见了。

初秋,天公把仙女染布的颜料朝着玛瑙川浓墨重彩泼洒下来,山草树木都轧染上斑斓的颜色,河水碧漾碧漾的,半红的青枣挂在树梢,漫天漫地的高粱红了,胡麻地里一片焦黄,稻草人张着臂膀在田野上迎风挥袖,真真的跟书本里的秋景图一个模样。我偷来表姐的美术本跟画笔,坐在山腰上,把我眼皮子底下汪洋一片的彩色野花跟白色羊羔都画进我的画里来,望着对面的玛瑙山痴痴地坐着,也不知道明年九月什么时候才能来。

身后响起咯吱咯吱的笑声,我转身,是小玉马的新媳妇。她穿着一件粉色的小短衫,头发剪得极短,歪着头,对我笑。

我知道她不会说话,也对她笑笑,邀她坐下。

“你也来放羊?”我看着她手中的木藤条儿,诧异新娘子怎么也出来放羊?五奶奶家也真是的,一个像样儿的放羊鞭子都没有。

她点点头,我看见她身后只有两只低头耷命的花绵羊,毛色干枯,尾巴卷曲,一看就知道没放好。我喝了一鞭子,把那两只绵羊赶进我的羊群里。

“让它们跟着我的羊吃草去吧,我的领头羊知道山上哪儿草茂。”我对她说,她羞涩地笑着,点点头,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拿起我的画,看了半天,对我竖大拇指,嗷嗷地叫着。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夸我画得好。

她又拿起那张画,左手掂着,右手指着画中的图景,又指指对面的玛瑙山,指指山下绿色的玛瑙河,手指打着圈儿,眼睛睁得奇大,嘴里发出“ZHI——ZHI——”的音,我看不懂她在说什么,被问得烦了,一把夺过那幅画,随便找句话说下去,“你是问这幅画叫什么名字吧?这幅画,我们就叫它《九月的玛瑙》吧,你知道吗,明年九月我就要上学去了,就在山下那座学校里,上了学我就不用再放羊啦,上了学我就是大孩子了,你高兴吗?”

“乌拉——啦——”她狠命地点着头。

我们拉手在山涧上跳起舞来,黑色山羊跟着白色绵羊绕在我们周围,咩咩地叫着,蹦跳着。嬉闹间,一块透亮玉石从她衣领里跳出来,一根红绳子系着,簇在光洁的脖颈上,莹白中泛出几点淡绿色光芒,可爱至极。“哇,你带着好大一块玉啊!”我扑过去,将她玉捏于掌心,凉凉的,像玛瑙河水漫过手指缝隙。

“是玉吧,看起来好漂亮,川里女娃娃都爱戴玉,但没人比你的更好看嘛!你看我的——”我将左手腕伸到她面前,“只有几颗玛瑙珠子穿成的手链,我妈给我穿的,我从出生起戴到现在。你戴这么大一块玉,你的名字也叫玉,这该不会是你的护身符吧,我看电视里都这么说。”

“呜呜——”她显得很高兴,嘴角咧得很大,极力点头,将她的玉又杵到我面前,给我看,像是显摆似的,一会儿,又藏回到衣领里去了。

“你不用藏起来,我是不会要你的大玉佩的!”看她如此小气,我有点生气,拾起鞭子赶着羊群往另一个山峁去了。她跟在我身后,小跑着,欢欢喜喜笑着,摘山洼上野花扎作一束,送给我,我也就不别扭了,像大人那样很宽宏地原谅了她,相互献花,重归于好。

那个秋天,我们经常一起上山放羊,羊儿在山坡上吃草的间隙里,她总是捧一堆花丝线在那里扭扭捏捏地绣香包,玛瑙川的女人果然都逃不过刺花绣鞋垫这一劫啊!我摇摇头,在看书的空隙里,抬起头指导她:“你这里的针脚错了,绣花瓣应该要走反针,绣出来的花儿才饱满鲜活。”有时候看得着急了,会一把抢过她的针线活,飞针走线地绣好了交给她。她羡慕地看着我,一脸崇拜。

我一脸收纳不住的得意,是啊,我刚学会走路就跟着村里的女人学绣花,成天钻在针线奁里长大的,你拿啥可以跟我比嘛。

那是我成长岁月中最漫长的一段寂寞时光,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女人在山峁上陪我坐着,看过苍蓝色狭窄天空下最曼丽的云朵。

那个秋天赤蓝金黄的外衣就这样慢慢褪去了,冬天来了,寒流在玛瑙川上空悬着,一步步逼近,山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大雪,羊儿再上不了山,我整天钻在窑洞里的热炕上跟着外奶奶学绣枕头,听说小玉马舅舅的新媳妇怀娃了。

舅母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总在猜测那新媳妇的肚子里能生出个男娃还是女娃,生出的娃儿会不会说话。渐渐地,她们开始在背地里叫她哑巴,打趣她男人似的短发。粉娥舅母把针头在头皮上捋了捋,提高嗓门说,“听说张梅子不顺意哑巴的长头发,说眼睛瞟来瞟去能勾死人,一剪子给剪了,叫她再勾人!你们说一个哑巴能勾谁?又不会说话,光一个眼睛,神了还!”

“除了他们家大宝川,还能勾引谁!”润香舅母一句话,惹得全窑的女人都笑了。

可我觉得她的短发挺好看的,最起码比这一箩筐的女人们都好看。她看起来很年轻,更像我的姐姐,我不叫她舅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叫她美玉。可是在人群里的时候,不得不跟着大家一起,叫她哑巴。

第二年九月,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要上学去了。书包是我早已经准备好的,橘红色双肩包,隔层的小袋子拉链坏掉了,我用细丝线密密地缝好。书包里装了抹掉名字的田字本,湖蓝色铁文具盒,文具盒里有两支削得尖尖的铅笔,铅笔一头刻着蝴蝶花纹,翩翩欲飞的样子。这项巨大的准备工作我从两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东西嘛,当然都是从我表姐那里悄然无声搜罗来的,表姐马虎,写字也不用心,丢了铅笔本子,她当然不会发觉的。

表妹铃铃的书包文具都是新新的,她外公从城里买回来送她的,我有点羡慕,她的书包上挂着大眼睛卷头发的洋娃娃,我的没有。我就趁她半夜睡着的时候,偷偷爬起来,偷走了她两块彩色橡皮,捏了一把她的洋娃娃。反正她问起来,我不会承认是我干的。

教室是两个年级合用的,左边靠墙排着五张红漆长木桌,坐着四年级的大学生,两个人一桌,表姐就是其中的一员。我和表妹坐在右边第二排的位置,是学前班新入学的学生。第一节课,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在黑板上分别写下我们的名字,要求我们照着写,第一天必须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吴珊珊——”

“吴”字我写得最好,一块豆腐下面一棵倒长着的草,可是后面的两个字,我没看清楚老师的写字笔画,而且那天老师写的字也潦草,“册”字的两只脚连在一起,我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好硬着头皮照猫画虎写了半节课,恨自己的名字太难写了。下课的时候,表姐班的学习委员走过来拿起我的本子看,笑着说我的字写得太马虎了,都快写成“玔”字了。我低下头,羞赧红了脸。她教我一笔一划重新写自己的名字,我泅着眼泪,把颤抖的铅笔头拼命往本子上按下去,再按下去。

人生中第一节课对我的影响很深,我想,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到如今我依然字写得奇丑的原因,也是我不怎么喜欢自己名字的原因。

一个冬日的清晨,外奶奶蒸了点红的五彩老虎馍馍,用竹篮提着,要去探望五奶奶家新降生的小孙子。我挽着外奶奶的手,穿过薄霜莹莹的垄畔小道,太阳从东方山头上升起来,挂在一棵酸枣树上,薄暮散了,风干的红酸枣在日光照耀下,亮晶晶的,像红宝石耳坠子,

美玉躺在一口面朝西的小窑里,炕头紧挨着纸窗户,风赶得急,窑洞里凉飕飕的。我跟外奶奶走进窑里,美玉羞怯地坐起身来,头上绑着一圈灰色布条,身上穿着桃红色袄袄,看起来,污垢很重。她往炕角挪了挪,用手拍拍炕边,示意我们坐上来。外奶奶摇摇头,说不上来了,就来看看娃。外奶奶说着便掀开了那个裹着婴儿的小被子,我伸头过去,使劲儿看了一眼,却不想被那深刻的一眼吓哭了,撒腿跑出了窑洞。这哪里是个小娃娃,简直就是个,是个——就不是个人的样子嘛!通脸的赤红,嘴窝奇大,眯着眼睛,与其说是一个婴孩,不如说是个猴子。我捂着剧烈跳动的心,生怕它跳出来。外奶奶从背后走过来,摸摸我额头,“瞧你那怂样儿,娃娃刚生下来都长这样,过了满月就好了。”

外奶奶带我去五奶奶的窑里,掀开厚厚的布门帘,五奶奶正坐在炕上给瑶瑶梳辫子呢。瑶瑶只有两三岁的模样,脸蛋粉粉嫩嫩,真是可爱。

我记得她,记得瑶瑶,也是两年前这样的一个日子,外奶奶带我来五奶奶家。五奶奶家炕上放了一个小包裹,里面裹着一个熟睡中的小婴孩,脸蛋儿饱嘟嘟的,发丝漆黑,我摸一摸她的小手,真绵真软呀!那时,五奶奶转身问外奶奶,长得心疼人吧!我外甥女的第三个女儿,计划生育抓得紧,不敢要,我抱了回来,给大宝川做女子,咋样?”

“好着哩,好着哩!”外奶奶摸着小娃娃的脸蛋说,“赶明儿我给碎女娃做双小布鞋,你们家羊奶要是不够喂,就到我家来,让珊珊帮你挤,我家奶羊多。”

一转眼,小瑶瑶都长这么大了,我也已经是开始上学的大孩子了,她跟我一样,见不到妈妈。突然的,一种酸涩的滋味迷蒙了八岁的我的眼睛。

“咋了?你哭啥子?”五奶奶拉着我的手问我。

“没啥,可能是没见过刚生下的小娃娃,刚刚有点给吓着了。”外奶奶说。

“哟——你还说珊珊被吓着了,我都被吓着了,你说谁家生下的娃长那个样子?尖嘴猴腮的,瘆人得慌。”五奶奶一把拉起外奶奶的手,描述起美玉生产当天的情景,面部表情如风雨雷电,变化万千。

“没事没事的,刚生的,兴许过了满月就好了,都说丑娃娃长大变乖娃娃,慢慢就好了。”外奶奶安慰着。

临走,外奶奶问五奶奶,“东边窑咋不给挂个窗帘子,月子里不能受寒冷,小心把媳妇身子吹坏了。”

五奶奶嘴撅得老高,向着东边窑高声喊,“我还给她挂个窗帘子,我偏少那一尺半丈的布幔子,她倒是好好儿给我生个孙子唻!”

外奶奶摇摇头,转身拉着我走了,回家翻箱倒柜找了一床好几年前的印花布,指派我说,“这是几年前出嫁你妈时裹了刺绣盒的红布,给你五奶奶家送过去,给说说,挂个窗帘。”

我点点头,夹起印花棉布跑得飞快。

我跟美玉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见着面,进学校念书之后,我越来越少上山放羊,也愈来愈不愿意在村子里碰见她。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叫她哑巴,我也跟着喊她哑巴,她只是嘻嘻笑着,也不恼。她的儿子渐渐大了些,会满地地跑了,很庆幸终于没有长成尖嘴猴腮的怪模样,脸蛋是脸蛋,嘴巴是嘴巴,眼睛是眼睛,虽然不算个分外漂亮的小娃娃,但也是个正常健康的小活泼蛋儿。五奶奶给取了个名字,叫贝贝。

一天,我们一堆娃娃藏在废弃的窑洞里烤青蛙,铁罐子是我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做成小灶台的模样,青蛙是男娃们下河滩里抓的,一只只剥掉皮,搭在火架上火烧。火焰升起来,青蛙肥硕的腿在跳动的火焰下滋滋冒油,女娃娃都没吃过烤青蛙,围在旁边跃跃欲试,可哥哥们不给我们吃,说吃了会变丑,长成青蛙的样子。我们都怕,不敢吃,但看到他们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又想尝一口试试。我央求隔壁成成哥给我一块,最后被缠得没办法,成成哥撕了一只青蛙腿给我,我掂在舌尖上舔了舔,油腻腻的,没什么特别的香味,有些失望。成成哥问我好吃吗?为了讨好他,我点点头,欢喜地说,好吃,好吃呢!

五奶奶家瑶瑶走过来拽拽我的衣袖,眼巴巴望着我。“她也想吃。”我说。“不能给她吃!”成成哥喊住我,“瑶瑶才三四岁,要是吃得拉肚子,张梅子那老妖精又要打断我们的腿。”

瑶瑶是五奶奶的掌上明珠,一双大眼睛,黑溜溜地转,漂亮极了。但因为五奶奶的原因,川里娃娃都不敢跟瑶瑶耍,每次瑶瑶玩耍回家,衣服脏了她也要找我们理论,嚷嚷着要打断弄脏她宝贝孙女衣裳的小王八,久而久之,我们不得不对瑶瑶也避而远之。

瑶瑶是家里的公主和小皇后,常常被我们冷落后,就回家折腾贝贝和哑巴,哑巴对她唯命是从,俯首称臣呢。那天,瑶瑶因为没有尝到青蛙腿,委屈极了,眼眶里浸着眼泪跑回了家。

第二天清早,五奶奶家传出狼嚎般的哭叫声,是五奶奶用烧火棍打了哑巴。听说哑巴前一天晚上不睡觉,跑到河里去抓青蛙,第二天早上五奶奶一揭锅盖,煮了满满一锅乌央央的青蛙,有几只还在锅里游泳,吓得五奶奶刚收的鸡蛋都磕在地上打碎了。

我知道哑巴为什么抹黑下河抓青蛙,但那个时候我真的太胆小了,不敢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更不敢告诉外奶奶,我跟着隔壁的男娃一起吃过青蛙。那些天,整个玛瑙川的人都在流传这件事,他们说哑巴可能要疯了罢,怎么好端端个人把青蛙煮进锅里去?张梅子好福气,从此不用买肉吃了嘛!

我不知道哑巴会不会疯,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跟成成哥他们一起架火烤过青蛙。我也很少和他们一起出去耍了,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学习知识上。那段时间,我一下子学会了好多汉字,能够背诵几十首唐诗,已经开始在小本本上学着写日记,放学后在山顶上放羊的时候,就着金灿灿铺撒下来的夕阳,把自己幻想中的故事郑重其事写在本子上。

一个冬夜,我趴在厨窑的炕上写寒假作业。写得正起劲,突然的,哑巴走了进来,我家的炕头很高,她屁股上用了很大的劲儿才扭到炕沿上来,挨着我坐着,不说话。

我有些别扭,抓起本子,随便问了她一句,“哑巴,你会写字吗?不会写字,你看我写字做什么?”

没想到哑巴嘿嘿地笑了,抢过我本子,半个身子趴在炕上,一笔一划,在本子上写了三个字。

苏美琼。

她写好了,拿起来,指指本子上的字,又指指她自己的脸,一脸欣悦。

“苏美琼——你的名字?”我惊讶。

“嗷——”她手舞足蹈,点头在笑,又弯下身,在本子上写了好多人的名字,珊珊,瑶瑶,贝贝,玛瑙川……

我多么好奇,为什么哑巴会写这么多的字,却嫁到了这种地方来?村里的女人都不会写字,只会绣花说闲话,她们在我眼中都是可悲可怜的庸庸之辈。那个时候,会写字的人在我的眼里有不一样的位置,会写字代表着知识,知识在我心里是分外神圣的,带着五光十色的光芒。要是哑巴会说话就好了,我在心里想,哑巴会写这么多的字,一定也会讲很多故事。

灵机一动,我在纸上小心翼翼地写:“你喜欢小玉马吗?”那时,我跟姊妹们天天守在电视机旁看《情深深雨蒙蒙》,已经懂得什么是爱情了。

“呜呜——”她点点头,又摇了摇,羞红了脸,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哎呀,你扭捏啥嘛!”我把本子递给她,示意她在上面写字,她推搡着,后来扭不过我,把本子接过去了。

她捏着笔头,半天,不写一个字,我生气了,吵着要抢过本子来。她求饶着,终于地,缓缓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

我喜欢过一个人,我们上学的时候,坐同桌,他教过我,吹口琴。

“哇,吹口琴,真浪漫,他长得好看吗?”

她不说话,转身跳下炕,跑出去了。

童年的时光,总是悠长而匆慌,像踩在门槛上的晌午的阳光,欢欣跳脱却捉摸不定,一恍惚就看不见了。很快,我从玛瑙川小学毕业,去到平原上念中学了,我不再常见到哑巴,后来很多次见她,发现她脸上的光泽褪了下去,黑垢黄痂爬上脖颈,一头短发乱蓬蓬散着,像移动的鸟窝。周末放学回家的山坡上,我常常看见她在黄昏时分的村子里游荡,顺着玛瑙河回溯到上游,走到那棵杜梨树近旁,再返回来,沿着河岸漫步,左耳旁插着一枝路旁的野花,黄色小雏菊或者赫然色怒放的山丹丹。

整个玛瑙川的女人都说她有些痴癫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去到玛瑙河里脱光了衣服洗澡,大寒天也不例外,一次,玛瑙川大雨发洪水,差点把哑巴冲走了。

哑巴又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儿,叫星星。润香舅母她们说星星不是小玉马的女儿,是大宝川的,秋天收包谷的时候,她们看见大宝川把哑巴压倒在玉米地里,玉米秆子都哗啦啦压倒一片。“就是嘛,你们看张梅子就是鬼机灵的,娶一个媳妇当两个用,把人不逼疯了才怪哩!”

我不再关心村庄里的蜚短流长了,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平原上的大学校里有更多有趣的事情值得我去关注。我参加艺术节朗诵大赛得了第一名,写的作文甚至还发在了市里的文学报纸上,可是我喜欢的男生不喜欢我,我只能在上课时偷偷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哑巴苏美琼那时候喜欢的人是不是也这样子对待她?我准备回家后找个机会偷偷问问她,这样子的事情我没法找别人说,只能让她帮我出出主意了。

一个夏末的黄昏,我从平原上的学校下山回到家。外爷爷告诉我说:哑巴死了。

“为什么?”

“掉进苹果园的灌眼里了,听说是为了给一帮娃娃摘枣儿,你说这不是胡来嚒,枣儿还青青的,能吃个啥!”外爷气鼓鼓地朝炕沿上邦邦邦敲着他的烟锅,口中滋滋喘着粗气。

我们家苹果园里,有一个大枣树,长在园子尽头的悬崖边上,枣树地下有一口灌眼。灌眼,就是地上的洞,无底洞。那口灌眼它是有底的,但因为靠近悬崖,洞底的侧边豁了一个大口子,从口子里望出去,是水流殇殇的玛瑙河。小时候,每年八月,我们全家人都要提着篮子去打枣,这棵枣树枝蔓过于庞大,一摇,红溜溜的大枣子就要到处乱飞,跑到悬崖下的河水里去,所以每次我们总要有人拿着笊篱提前站在河里捞。每次打完树上的,也总要有一个人下到灌眼里去捡枣,这个灌眼的洞口很开阔,有不少枣子落进去了。

每次我都会自告奋勇地要下去,外爷爷在我腰上绑一根绳子,缓缓将我放下去,一边放会一边喊:“到底儿了没?”“小心不要跑到那边豁口上去!”

我被吊下去过很多次,除了有一次差点踩到蛇,其他时候我都会顶着一头乱草,被黄土眯了眼睛,欢喜地提上满满一篮子红枣上来。我从未觉得这口灌眼是危险的,是会杀人的。

“到底怎么回事,外爷?”我不相信,哑巴会掉进这里就死了。

“是瑶瑶,瑶瑶领着一帮娃娃去果园里摘枣子,娃娃够不上,叫哑巴去摘,哑巴正摘枣呢,被王蛋一把推下去了。”

王蛋是玛瑙川公认最捣蛋的男娃娃。

外爷说,王蛋被他爷爷拉回家,关在窑里,用放羊鞭子抽了三天三夜。

他们把哑巴埋在了背阴的后山上,没有葬在五奶奶家的坟地里。川里人说,哑巴常年在月圆夜里对着宝塔土箭下河洗澡,破坏了玛瑙川的风水,不能埋在神看得见的地方。

后来有一次,我跟家里最小的妹妹去后山放羊,经过哑巴的土坟。她的坟堆已经完全荒芜,上面长满了芦苇茼蒿,成片的党参花和紫色苜蓿绕在周围,热闹极了,也荒凉极了。我挖了一枝盛开正艳的山丹丹花,埋在她的坟头上。

赶羊回程的路上,小妹掐着路边的花儿说了句,哑巴不是被王蛋推下去灌眼去的,是瑶瑶。

“瑶瑶?”

“嗯。那天,我也跟他们一起去吃枣了,瑶瑶嫌哑巴摘的枣子太青了,她偏要最上面那颗最大最红的枣子,扯了一下她衣裳,她就掉下去了。”

“那为什么大家都说是王蛋?”

“王蛋喜欢瑶瑶,是瑶瑶让王蛋这么说的。”

后来,我考上大学,离开玛瑙川,去了南方读书。因为要勤工俭学,我很少回家,大学几年的寒暑假一直在外面漂泊打工,自己赚学费。大四那一年的寒假,我第一次回家过年。大年三十那一天,我家院子里聚集了好多我不认识的娃娃,相互跑着,追赶着。有一个女娃,头发蓬乱,脸蛋上结着两团黑红色垢痂,穿一双与脚极不相称的开了一条口子的运动鞋,她睁大眼睛望着我,眼睛里有一股野蛮的气力。

我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心里想,这该不会是个流浪的小孩吧。

“我的名字叫星星,天上星星的星星。”她说。

“星星是谁?”我问旁边的表妹,表妹白了我一眼,“你可真是念书人多忘事,星星就是哑巴最后生下的那个女娃啊。”

“哑巴——”那一瞬,我竟然说不出话来,我都快把她忘记了,我忘记她还在这人间留下一个女儿了。

我拉那小女娃的手,问她,念书了没?她答,七岁了,过完年夏天就要去城里舅舅家念书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一副自豪的模样。

我把从广州带回来的徐福记巧克力拿出来,塞满她的口袋,问她,喜欢吃巧克力吗?她说,喜欢。

那你,想你妈妈吗?

她白眼仁翻起来,想了一会儿,说,我没有妈妈。

我用手抚摸她额头,轻轻告诉她说:你有妈妈,你的妈妈叫苏美琼。

她抬起头看天,把一块巧克力塞进嘴巴里,含混不清地吐出“苏美琼”三个字。

我抬头,看到天边上一朵云,缓缓的,流动着,聚在一起,成了一朵花的模样。我记不清,那到底是什么花的轮廓,开在玛瑙川没有阴雨的天空上。

黎子作品互动短评

>>黄鹤权(97年生,男,汉族。作品散见于《草堂》 《厦门文学》 《天津诗人》 《中国诗歌》等百余本刊物。现居福州)

《玛瑙纪》,开篇即以散漫又温馨的黄土高原旖旎风光,熏人身心。小说行文过程中,作者以其鲜明的思想锋芒,在两条相互冲突的线索中,围绕“迷信远嫁”这一典型的乡村愚昧事件,娓娓叙述了两个女性读书人截然不同的命运。文中虽没有很激烈的批判和控诉,而主人公更加不是一个高大的形象,但就在这平静叙述当中,一场无声的祛魅运动正一步步铺开。

>>王春天(90后作者,诗歌散见于《延河》《星星》《诗歌月刊》等刊物,著有诗集《鸟日子与诗生活》《多余的悲伤》)

虽然故事算不上新颖,结构略显单薄,但我觉着这并不会妨碍我的阅读,简洁的语言,紧扣的情节,还有地域背景都给这篇小说加了分。小说平行刻画了两个女孩截然不同的命运,相互背离却又相得益彰。尤其是哑巴姑娘的悲惨命运更引人深思,封建迷信冷酷地踏践着人性,残障人士一直遭遇着不公,这些无不揭露了社会的阴暗,人性的丑陋,命运的无可奈何!作为一个90后能把视线放到这样的层面实属不易,有深度,有对人性的思考,很不错。

>>陌邻(本名贺东东,90后。诗作散见《诗刊》《星星》《草堂》《中国诗歌》《诗潮》《飞天》等)

一个很有潜质的作者,一篇颇为出色的小说。故事上,看似散漫、琐碎,实则环环相扣、清晰利落;语言上,一扫“快餐式”语言的雾霾,再次激活文字本身的美感。但最值得关注的是小说内涵,城里姑娘“苏美琼”,俊俏、善良,连名字都那么美,可仅仅因为“说话有些不清楚”,从城里嫁到川里,被人叫“哑巴”,被“娶一个媳妇当两个用”,被推下灌眼而非命。整个过程,是“美”被毁灭的始终,也是人性荒凉的深刻展示,它不只是“苏美琼”个人的命运,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杨运祥(90后作者,已出版《伟大的念头在孤独中不朽》)

作者以旁人眼光来叙事,一个城里的姑娘因为是哑巴,再加上迷信和歧视,下嫁穷川里,用流畅的文字概述哑巴命运不断革新,被人欺侮议论,一辈子等同于打了死结,小说情节富有色彩,承上启下,让人有阅读下去的兴趣,以悲剧结尾讽刺一种生活歧视的无奈命运,读到最后让人心疼惋惜哑巴,作者用自身的对比有点睛之笔妙处,两个截然不同的命运,很好地诠释“选择不同,命运自然不同”。

>>罗淇(90后,文学爱好者,获“包商杯”全国高校征文小说组二等奖、三等奖)

典型的乡土文学作品,文风朴实,笔力娴熟。两条线索平行,通过“苏美琼”这条线,讲述了命运无常,对残障人士权益的保障,以及在今天仍有大部分群体遭受封建迷信的迫害。通过主人公这条线,刻画出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知识改变命运的人生轨迹。两条线索相映成辉,自成格局。

>>郭紫莹(90后,黑龙江省作协会员,曾在《诗刊》《当代小说》《诗歌风尚》《中国文学》《诗林》等发表作品。曾出版两部诗文集《恰同学少年》、《正逢高中时》)

作者把小女孩对学习的渴望刻画得很生动,仿佛羊角辫和读书声就在眼前。文中另一条线索就是哑巴的悲剧,乡村里的封建蒙昧让城里来的姑娘非但不好念经,还不断被飞短流长中伤到意外殒命,还是让人不禁惋惜。但是仿佛这一条线的逻辑和情结有些平常并不如“我”出彩。城市与乡村中徘徊的“我”与美琼好像就是现在不同文化阶级的牺牲者,背后透露出作者对封建文化乡土风情的爱憎交加的微妙思绪值得人琢磨。

(责编:周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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