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最大的隐痛

2018-01-23 16:08李雷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18年11期
关键词:赵刚小溪

李雷

林小溪真是个很笨的女人,趙刚第一次看见她就下了这样的结论。

19岁那年,赵刚来广州打工,白天在一个建筑工地推砖头,晚上就睡在尚未完工的楼房里。楼房没有安窗户,也没用任何东西挡一下,所以,他很容易就看见了对面旧楼上的林小溪。林小溪有点胖,但皮肤很白,那时她正在点火烧水,可她怎么也点不着煤气,赵刚想喊一声“上面的阀门没有打开”,可他不敢喊,怕她知道他在偷看她。

后来,林小溪终于点着了火,却被燎了头发,赵刚都闻到了一股焦煳的味道。她倒开水的时候烫了手,沏茶的时候忘记放茶叶,放完茶叶又忘记盖盖子……

那天晚上,赵刚笑了很多次,林小溪不是打了杯子,就是不小心摔倒。后来他不笑了,因为他看见林小溪哭了,她蜷缩着身体躺在地板上,眼泪流了满脸,开始没有声音,最后号啕大哭。

林小溪一哭,赵刚也很想哭,他抹抹眼睛,冲进了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

赵刚回去的时候,对面的灯灭了,恍惚中有个女人的身影坐在窗前,抽着烟,赵刚觉得林小溪一定寂寞极了。

她不该这样,她有很好的姿色和身材,男人应该会很喜欢的,至少,赵刚对林小溪很喜欢,虽然他觉得自己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

看着和自己一起出来的同龄男孩和女孩,都在偷偷摸摸地谈恋爱,赵刚却一点念头也没有。他想是不是自己在那方面太迟钝了,可自从看见了林小溪,他才知道,不是自己迟钝,而是一直没有遇见喜欢的女人。

赵刚再见到林小溪还是晚上。大楼快完工了,他不能继续在里面住下去了。他有些伤心,他怕再也见不到林小溪,他已经对她非常着迷,他喜欢看她坐在地板上抽烟的样子,微微抬着头,很美很美。

赵刚决定结识林小溪,可是那间屋子许久没亮过灯了,再亮时,已经是赵刚打算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晚。他要回老家了,父亲居然中了彩票,说要让他回去上学。

他一直赖在这里,他想最后看一次林小溪。可是,林小溪一直不在。也许搬走了吧?这里都是租房者,来来去去也很正常。只是赵刚没想到,他还有机会看到她,不只是她,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一点儿也不温柔,一进来就吵吵嚷嚷的,好像是在要钱。林小溪不给,他就打了她,毫不客气地把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赵刚有些惊讶,因为他听说林小溪是要和那个男人结婚的,可是男人最后却走了,连头也没回。男人走的时候,赵刚居然发现了另一个女人,她站在门口等着男人,男人出来后,她挽着男人的胳膊,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

赵刚看到了林小溪的脸,她哭了,身体一抖一抖的。忽然她站了起来,走到厨房,拿起了一把刀。

赵刚再也忍不住,他冲了过去。林小溪住的地方,他已经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

打算敲门的时候,赵刚还是犹豫了。当他听见她的尖叫,他的手终于落了下去,她并没有事,只是手指流了一点血,她也并不是要自杀,她只是饿了,想做吃的。

林小溪让赵刚进了门,她并没有问他的名字,也没有问他来的原因,她甚至像老朋友一样问他:“一起吃早饭?”赵刚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他们不需要彼此介绍,仿佛已经认识很久。

林小溪熬了甜粥,两个人坐在沙发的两边,捧着碗大口地喝着。林小溪说:“我知道,你叫赵刚,在对面的工地干活;我还知道,你每天晚上都会偷看我。不过,我也在偷看你。”说完,林小溪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赵刚也笑了,他也知道她的名字,林小溪。他一打听,楼下的大妈们就啧啧地说她,男人都领回家一打了,也没人娶她,笨哪,太笨了,好几次都引起小火灾,听说,还害死过一个男人呢。

赵刚把这些讲给林小溪听,林小溪笑得声音更大,然后用幽怨的声音说:“我真是太笨了,都没人肯娶。”赵刚说:“我娶你!”

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林小溪的手指刮过赵刚的鼻梁:“小傻瓜,你不会娶我的。”赵刚握住了林小溪的手,她并没有拒绝,赵刚的手放在了她的胸上,她也没有拒绝,最后,赵刚脱掉了她的衣服,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抱着她滚在地板上,她还是没有拒绝。她教会了赵刚什么是男人。

赵刚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林小溪的房子里。父亲打来电话,骂他:“你是不是疯了,不念书了,倒养起女人了!”他不留情面地回了一句:“你还不是那样。”父亲气得说不出话来,第二天就开着宝马车来了,还雇了司机。父亲坐在他面前的时候,还真像暴发户,西装穿得不伦不类,手指上戴着晃眼的金戒指。

父亲说话也像暴发户那般直接,他问林小溪:“多少钱?”

赵刚一听就火了,他冲父亲喊:“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一直坐他旁边的林小溪举起了双手说:“10万元。”

父亲不屑地笑了,两个人竟然讲起价钱来。最后,父亲给了林小溪8万元,当场点的钱。林小溪接过钱的时候亲了一下赵刚的脸,说:“宝贝,再见了。”

赵刚狠狠地给了林小溪一巴掌,转过身去,眼泪掉了下来。

赵刚回家上学,第一年落榜了,第二年又落榜了。他落下了太多功课,还有,他总是不能专心,他老想一个女人,笨笨的,傻傻的。

22岁那年的夏天,赵刚终于考上了大学,他没有去念,他说是因为自己厌倦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很喜欢学校,在那里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心灵干净的人,也可以心灵干净地去想林小溪,可是父亲病倒了,半身不遂。倒下的父亲,除了生活不能自理,也失去了女人缘。他有过很多女人,但最后留下的一个也没有,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儿子。

父亲走得很快,弥留之际说了实话。他说,那一年,在他去找赵刚之前,林小溪就找到了他,她说,她要放他走,他那么年轻那么好,她不能耽误了他,那8万元只是演戏给赵刚看的,他一走,林小溪就还了回来。

赵刚哭了,很伤心。

           四

赵刚再回去的时候,那座老楼还在,里面依然住着很多租房子的人。

赵刚敲了门,开门的却不是林小溪,是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很生气地看着他,说:“我已经告诉你三遍了,这里没有一个叫林小溪的人。”女孩眼神里有了警惕,要关门,他用胳膊挡住了,他说:“让我进去坐一会儿。”  女孩不许,可她争不过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林小溪走了,在赵刚离开后就走了,他从女孩嘴里知道了林小溪的故事。她守在这座旧楼里,是为了等一个人,她也曾经跟赵刚说过。他已经死了,被林小溪害死的,他在床上睡觉,林小溪没关好煤气阀门就出去买菜了。

赵刚踉跄着离开了那座城市,两天后,他却接到了来自那座城市的电话,女孩对他说,他的钱包落在了那里。

赵刚再去时,带了好大一束玫瑰,订了宾馆,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赵刚接过钱包的时候,握住了女孩的手,女孩抽了出来,微笑着,拒绝了但并不讨厌,赵刚很高很帅,又有钱。

半个月后,赵刚就和女孩牵起了手,一个月后,他们在林小溪住过的屋里做爱。他在高潮的时候,叫她,林小溪!

那个钱包是赵刚故意落下的,他从没喜欢过女孩,他只是想住在林小溪的屋子里。他搬过来和女孩一起住,他不拉窗帘,还强迫女孩赤裸上半身在屋里走来走去,他还在女孩屋里抽烟、喝酒、摔杯子,然后他被赶了出去,女孩骂他是变态。

赵刚找到林小溪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男人很普通,骑三轮车赚很少的钱,还总是骂她。

赵刚见到林小溪的时候,她正被男人骂着,好像是她又打碎了碗,把男人的午饭洒在了地上,她刚反驳了一句,男人的拳头就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赵刚知道林小溪也看见了他,但她没有过来和他说话,她只是冲着他笑了一下,脸上还挂着泪,那么凄惨。赵刚心一酸,哭了。

他知道林小溪最后的消息,是被女孩赶出来的那一天,电视上正在说,一个女人因为忍受不了家庭暴力,故意在丈夫睡觉的时候打开煤气,这是她害死的第二个男人,被判了死刑。

赵刚想起林小溪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自己太笨了,所以没人爱。那时,赵刚就想告诉她,他爱她,可是因为羞愧,说不出口,没想到,那成了他心底最大的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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