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蒿

2018-02-21 12:31卢明清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银针青蒿疟疾

卢明清

上世纪60年代初的一个夏天,我来到这个世界没几日,一度出现发烧、抽风症状,大人都以为我得了七朝疯。我奶奶请来民间“先生” 孙二奶用银针为我挑血脉,释淤驱疯。那针,挖我手上的筋肉,挖我背上的筋肉,挖我腿上的筋肉,我“哇哇哇”大哭。然而,针挑并没有驱除我身上的疾病,相反,病情日益严重。

情急之下,父亲、母亲抱着我去镇医院投医,在路过一处墓地时,母亲揭开襁褓一角想让我透透气,发现我的脸色就像一张白纸,嘴唇上已经没有一点儿血色,父亲以为我不中了,就将我丢在了一处坟冢旁,拽着母亲往回走。

那个午后,乌云来,风骤起,芦苇捶胸,跟着父亲已经走出好远的母亲回头望着墓地,泪水滂沱,疑惑地对父亲说:“还是带孩子到医院看看吧?” 父亲好似大梦初醒,转身大步奔向我,将我从地上捡起,与母亲一起向医院飞奔。

医生说我被传染上了疟疾,必须赶快治。

我的命虽然保住了,可是,每年夏秋季节疟疾虫就又会在我的体内,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大脑里肆虐。疟疾也叫摆子,半天子,疟疾虫在人身体中是隔一天一猖獗,人体先发高烧,烧得头脑壳子就像装上开水的茶壶,摸一摸,烫手,人躺在床上,即使盖着厚厚的棉被、棉衣,仍然觉得特别的寒冷。

小学上三年级那年秋天,一个下午,我的眼前一遍迷茫,看不清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寒战阵阵,握笔的手不停地颤抖。老师知道我这又是在打摆子,就让我先离校。

出了教室,来到运盐河边,望着架在河上窄窄的跳板,我双膝跪在码头上,身体向前移动,爬跳过河,也不知经过了多长的时间,我终于站到了回家的河岸,摇摇摆摆地走在芦苇荡中的土路上,行到一处蒿草地,我感觉天旋地转,倒在了路边……傍晚,同学们放学,遇到了我,将我拉起驮回了家。

母亲知道我的嗓子眼儿浅,吞不下整药,就将一片半白药丸、两片黄药丸捣碎,冲上温开水,捏住我的鼻子,把药碗堵在我的嘴上,就像将剩饭倒进泔水坛子那样,为我灌药。而我的喉咙关不住苦药,灌进胃里的药又被全部吐了出來,酸酸的胃液也吐了出来,又吐出了苦黄的水,吐破了胆。

也许是因为幼年我被吃药打针太多了的缘故,自打我记事起,不但害怕吃药,还特别害怕打针,小时候一遇到打防疫针,就吓得乱跑,有时跑出老远,跳到河里,让大人追不着,有时滚进床底,躲针。母亲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她甚至认为我得的是一种邪魔,拿着磨得雪亮的菜刀站在我的床前,对我身上的“魔鬼”说:“你给我赶快滚,再不走,我杀了你!”

儿身有病,母心有病啊。

后来,母亲在下湖刈草时发现有一种草蚊子不敢靠近,这种草叫青蒿。母亲听人说疟疾病是蚊子传染的,她想,蚊子都害怕青蒿,也许青蒿能够医治孩子的半天子呢?原来,青蒿有艾草的清香,又比艾草清苦,霜后,人们砍青蒿晒干当做柴火,烧火做饭的人往往会弄一身的苦香,连炊烟都是香的。母亲将熬好的青蒿汤盛在蓝花白瓷碗中,在让我喝之前,她自己都要先尝一尝这个“药”。青蒿熬的水实在难喝,但是,一想到打摆子的滋味比喝青蒿水要难受得多,我就硬着头皮,大口地喝那青里泛黄,黄而苦碱的青蒿汤。

到读初二时,夏秋季节我的疟疾病再也没犯。遗憾的是当年孙二奶奶用银针为我治“疯”,挑伤了我右手无名指的一处筋,导致后来骨头生长,筋不能与骨头同步生长,手指出现弯曲,幸亏腿筋没被伤着,否则不堪设想。看着弯指,我时常开拓自己,等哪天,用“曲指”作为笔名写文章,记录那段苦难的日子。

没有疾病的我心情多么愉快,天蓝蓝,水蓝蓝,我和同学、伙伴们一样,能够安心地学习了,还参加了武术锻炼,我的手脚从此有了劲,成天脸色红润,茁壮成长,最终身高达到了海拔1.74米。

近年才知道,还有一位母亲倾其一生在与疟疾搏斗,她叫屠呦呦。就在母亲熬青蒿汤为我治病时,屠妈妈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研究提取出了青蒿素,为全世界疟疾病患儿解除了痛苦,将母爱传遍天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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