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兴演奏:让民乐真正“活”起来
——聆赏《百鸟朝凤吴蛮与世界吹管乐名家》音乐会有感

2019-08-01 06:37高贺杰
音乐天地(音乐创作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演奏家琵琶音乐会

文/高贺杰

2019年5月15日晚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一场名为《百鸟朝凤吴蛮与世界吹管乐名家》的音乐会在这里举行。这是国家大剧院“五月音乐节”的组成部分,也是吴蛮担任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2019/20乐季住院艺术家的“开场秀”。笔者赶到音乐厅时演出刚开始,便在音乐厅门外的屏幕前观看开场的表演——以吴蛮为首的四位演奏家轻松惬意的围坐在舞台中央,听众耳边却传来一丝不苟的音响效果。一曲结束,笔者得以入场,剧场里面观众早已是座无虚席。

这场音乐会的四位演奏者均分外抢眼,他们都是各自乐器领域的“狠角色”。郭雅志曾是香港中乐团唢呐演奏家,其主打乐器除了唢呐、管子以外,更是囊括从爵士萨克斯到改良葫芦丝及世界诸多管乐器等几乎“一切可以吹响”的乐器,可谓国际级跨界管乐大师。作为著名笙演奏家的胡建兵,从中央民族乐团移居美国之后,不仅创立“北美中乐团”,更一直致力于将笙这件中国古老的簧管乐器在世界范围内的推广和传播。来自美国的布鲁斯·格雷莫(Bruce Gremo)的身份更为多元,除了长笛,他还对塤、尺八等各国民族吹管乐颇有心得,同时还擅长电子音乐的编配与创作,可谓集演奏与编创于一身。

而作为本场音乐会的“核心”,著名琵琶演奏家吴蛮则更是引人注目。她是中央音乐学院第一位琵琶演奏研究生,人们所熟知,她作为马友友“丝绸之路”乐团的创始成员,最早的将琵琶带入世界音乐的广阔舞台中。在几十年的国际演出生涯中,她先后获得“格莱美”、《留声机》杂志大奖等多项殊荣,更以自身的艺术和人格魅力,以及不设疆界的探索与创新精神成为中国音乐在世界舞台的“代言人”。

不仅音乐会的成员阵容强大,本场音乐会上演的作品,也与常见的民族器乐音乐会有很大的不同——有过半曲目都以“即兴演奏”为显著特色。这不仅反映出演奏家们过人的技艺、无所顾忌的艺术胆量,更赋予了这场音乐会一份与众不同的灵气和艺术表现力。

而这种“即兴”,亦可从几个层面来解读。

首先是作品。如《呐喊》《九月杨花飞》《新阳关三叠》等,均是在既有曲调基础上予以即兴化的创新处理。这么做,首先要冒着转变听众对原作先入为主印象的风险,同时,对作品本身的“改造”也具有鲜明的实验性意味。但从演出的实际效果来看,在即兴编创思维下的改变,显然获得了更好的效果。例如,在《九月杨花飞》中,琵琶对于既定曲牌的演绎灵动而细腻,短小乐句的音色集中、透亮,充满韧性和弹性,这中“吴氏音色”也是我对吴蛮演奏一贯的印象——要知道,“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音响效果,不仅仅存在于古典诗歌的文学性描绘中,如果你现场听过吴蛮的演奏就会明白真句话真正的含义!同时,郭雅志“客串”的小镲演奏不仅丰富了该曲的音色对比和形象,更以民族打击乐的节奏为乐曲赋予了新的结构特征。而在《新阳关三叠》中,胡建兵的笙所展现的持续声部则给了琵琶点状音色恰到好处的衬托。

除了对作品的“即兴编创”之外,音乐会中即兴的意义,更鲜明的还是体现在演奏技巧之中,并以建立在演奏者们艺术默契感之上的“音乐对话”呈现出来。在这一方面,音乐会中由美国演奏家布鲁斯•格雷莫参与演奏或担任主要的音乐编创的几首作品让笔者难忘。在《结构的风暴》中,布鲁斯的中音长笛吹奏出的泛音乃至和声效果,都颇具艺术张力;加之唢呐、笙和琵琶以鲜明音响特征的介入,音乐家们彼此或应和、或对置,并伴以节奏形态的丰富变化,使整个演出效果呈现出无时不刻不“出人意料”又“引人入胜”的奇幻效果。而在另一首作品《循环》中,吴蛮的琵琶则以该曲电子音乐部分的“引导者”的形象出现,一边是丝丝入扣的琵琶语,一边是空灵神秘的电子声,两者相得益彰,对笔者作为一个持有中国传统音乐底色的听众而言,无疑极大的拓展了我们对传统音乐表现力的已有认识。此外,由笙、长笛、嘟嘟克(民族特色乐器)、琵琶与电子音乐共同演绎的《色彩搭配》,和三支塤组成的《三人歌》等作品,也都各具特色、充满了新意。

第三个方面,则是每位演奏者音乐思维的深层所体现出来的即兴音乐的能力。这次音乐会的演奏者,除了美国人布鲁斯之外,其余三位都来自中央音乐学院,就像吴蛮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说这场音乐会更像是“同学会”;而这三位早年毕业中央音乐学院并负箕北美、游历世界音乐舞台的演奏家,也像杨民康教授说的那样“央音的民乐人,一出去就成精”。民乐人“到国外”只是地缘转变的表象,深层的因素是,他们无形中摆脱了许多“局内人”所无法清醒察觉的文化窠臼,而真正进入音乐的天地自由遨游——这就是“即兴能力”。其实,反观我们音乐的传统,历史上的民族器乐并不缺乏即兴思维,这一点,无论是从民乐“口传心授”的教习规律,还是直到民国时期阿炳的“依心曲”都可得到证实,可谓民族器乐骨子里本来就是即兴的、是“活”的。但遗憾的是,在当下的音乐教学与训练体系中,那些在民间老艺人口传心授、以及在民间风俗节庆和仪式活动中临时调整、随机应变的“即兴能力”,也慢慢失去了传承与训练的空间,原本有着丰富的变化可能性的音乐,被固化为限定的谱本、按部就班的技术训练,和极度精确与量化的各种术语、乃至音乐表情。于是,我们听到的音乐,总是缺少一份灵动的感觉,更无形中丢掉了作品活的灵魂。

所幸的是,在当晚的音乐会中,四位演奏家将这种宝贵的音乐精髓带到舞台。每一首乐曲,在演奏家配合与对话的建构下,都随时有衍生、延展与变化发展的可能,而每一首作品、每一次演出也都将与众不同。如果说,一场好的音乐会,精湛的演奏技艺与准确传神的情感表达是必要条件,那么能够引发听众有所触动乃至反思,则成为当代更高水准音乐演绎的新要求。

当然,这场音乐会并非只有“即兴”,其在对于传统的挖掘与继承方面,也一样可圈可点。就如音乐会介绍册中所说的那样,“吴蛮的音乐冒险精神不仅体现于琵琶演奏,她还立志做中国音乐的传播人,并积极提倡传统音乐艺术的推广和保护”。以《江河水》为例,郭雅志以双管(将两根管子绑在一起同时吹奏)的形式予以呈现,这恰恰是对传统民间技艺的挖掘与溯源。在这首作品的演奏中,我特别欣赏的就是郭雅志对某些乐句的音律把握,可以说他的演奏就是中国传统音乐中带“腔”的音(音腔),配合以如泣如诉的情感处理,将这部作品的表现张力发挥到了极致。而在《百鸟朝凤》中,除了唢呐与笙这对经典配置之外,笔者尤其喜欢琵琶的即兴加入,为原本热烈的曲调增添了新的更为华丽的色彩。

如果一场音乐会没有缺点或遗憾,也是不客观的。从精益求精的角度来说,这场音乐会仍存在一些不尽完美的方面。比如,对“即兴”的强调,也会使一些作品本身显得缺乏音乐发展的逻辑,主题稍显零散;再如,一些作品中琵琶的音色与笙之间,在音响的融合度、以及不同乐器音量之间的平衡度,也有着进一步优化的空间。同时,作为音乐会的“讲解员”——在每首作品间进行导赏和引介的吴蛮,原本有着非常妥帖自然的表达,但限于音乐会话筒的调校,其人声音低频过于混浊,使得坐在后排的很多听众难以听得清楚真切。最后,当然是在思维演奏家游刃有余的自由“即兴”演奏的同时,一些听众也希望能够听到更多他们对于传统经典作品的演绎,这也增添了本场音乐会“意犹未尽”的意味。

近年来,民族器乐演奏水准逐步提升,许许多多早年间还显得些许冷清的乐器门类也渐渐的“火”了起来,但在表面火爆的背后,我们更细望看到能使传统音乐的精髓得以生动的保留。更如何让传统音乐不仅“火”起来、更是“活生生”的融入到音乐文化的生活空间,则成为一个更重要的命题。而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特别是本场音乐会所贯穿的“即兴”思维和理念,就给了我们让音乐“活”起来的真切的体验,这应该是本场音乐会除了艺术震撼之外,带给当今民族音乐更加强大和持久的启示与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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