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和谐的示范:约翰的精神返乡
——对《骏马》的精神生态研究

2020-01-02 15:46杨紫瑜
文教资料 2020年27期
关键词:麦卡锡骏马牧场

杨紫瑜

(中国矿业大学 外文学院 大学外语部,江苏 徐州221116)

一、引言

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指出,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由启蒙精神、科学技术和理性演变而来的工具理性逐渐变成统治人、奴役人的工具,漠视人的情感和精神,导致人的异化和物化。人们不再重视人与自然关系的思索、不再考虑如何在自然中安顿生命,而是用技术的具体手段和理性的价值观对自然无度索取,这种价值观是缺乏关心的、功利的、人本位的,因此自然和人类社会及每个个体都面临生存危机。危机的根源在于这种失衡的精神生态衍生出的伦理和文化系统。国外生态思想家在回顾和总结生态思潮时达成了一个基本的共识:生态思潮的主要使命是重审人类文化,进行文化批判,揭示生态危机的思想文化根源。要解决生态问题,首先要解决人类的精神生态问题。作为人学的文学,尤其是生态文学,在形成风气之初便明确了改造人类精神世界、重建精神和谐的使命。

在《骏马》中,麦卡锡表达了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他以主人公约翰的经历为主线讲述了整个故事,同时以约翰的南下为起点设计了两条分线索,一是通过约翰在社会中与人的交往过程展现了人类社会的精神生态现状,二是通过约翰与马的共同生活体现了个人精神生态发展演进的过程。作家通过描述这两条线上出现的人与事,展示了对人类社会精神生态现状的认识及对改造个体精神世界的可行性和途径的设想。

二、社会精神生态的现状

麦卡锡通过刻画小说中的人物,展现了人类社会中存在的问题:精神的真空化、行为的无能化、生活风格的统一化、存在的疏离化、心灵的拜物化(鲁枢元,2007)。他笔下的人物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他们在心灵上离乡了。

首先出场的是一个已经去世的人——约翰的外祖父,他是个“从来没有绝望过的”、勇士型的人,也是个扎根于土地的人,他在约翰心中代表着强大的精神力量和美好的田园生活,但是这样一个人物在故事刚开始便去世了,象征了传统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逝去。

约翰的父亲是个精神上迷茫、空虚的人物,迷失在现实和过去之间,一方面怀念着过去的从军生涯并且热爱牧场和马匹,另一方面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推进,既无法回到过去的光辉岁月以延续理想生活,又无法像约翰的母亲那样融入现代的生活以寻找新的人生方向,因此对现实世界充满了怀疑,沦落为悲观的虚无主义者,但他对这个世界的变化看得很清楚:“这个国家将再也不会和从前一样了,人们再也没有安全感了”。

所幸约翰是个热爱人类、对生活怀抱希望的少年,他没有像父亲那样沉沦,而是请求母亲把牧场交给他经营,这样他便能实现理想——整日与马为伴、与自然为伴、过上简单富足的田园生活。但母亲坚持要将牧场卖掉,从此他无处容身,更无从实现理想,因此决定南下墨西哥寻找梦想中的世界。约翰似乎被迫这样做,但这是麦卡锡积极的生态思想的表现——他“经常把过去等同于失去,但他列举的失去没有感情色彩,他没有留下遗憾的余地”(Scoones,175)。

约翰的母亲是疏离化和拜物化的典型代表,精神离乡在她身上表现得既坚决又彻底。她与亲人疏离,很久以前便抛夫弃子离开家庭过上了渴望已久的城市生活,并且为了追求名利离了婚、当了演员。她不愿终日与牲口打交道,心灵与土地代表的自然脱离了,坚持卖掉牧场的决定斩断了她与传统生活方式、与自然的最后联系,使她彻底城市化、现代化了,她在小说中是千千万万被现代文明吞噬了的人们中的一员。与其说是她使约翰失去了栖身之所,不如说是现代文明使约翰面临了两难的选择:要么出去寻找新生活,要么屈服于现实。

约翰对人类和世界的信心驱使他与好友罗林斯一同南下。罗林斯是现实的代表,试图把约翰拉回现实生活中但从未成功。约翰喜欢马,在某种意义上,他更喜欢那些能够从人类给予的工作中解脱出来的马,或那些“仍然野性地在台地上的马”。

他们在途中遇到了布莱文斯,这个人物蔑视规则和束缚,完全按照原始本能的驱使行事,因此为现代社会所不容,最终被代表规则的执法者处死。他的被杀象征着现代人对本性的疏离和压抑,人们用众多有形的规则和无形的强迫束缚身心,必然导致行为的“无能化”,即个人的力量日益弱小、越来越无能为力,引发内心的焦虑甚至爆发强烈的攻击。布莱文斯之死还控诉了人们对生命的漠视,因为他所犯的一切罪行只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并无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有罪,而且他没有经过审判、宣判,便被狱警运到一处僻静的荒地里枪毙并且曝尸荒野。这反映了现代社会人们不尊重彼此的生命,有时不经调查和核实便随意给平民百姓定罪,易如反掌地结束一个生命。人类对自己的生命尚不珍视、尚不能平等对待,对动物、对环境就更不可能抱敬畏之心了。

约翰到了罗查的牧场后,被牧场的自然风光和田园生活吸引,把它当作了实现理想的最佳地点。他热爱、尊重这里的人们,打算与他们和平相处、一起过上宁静的生活,但与牧场里的人们打过交道之后,他却深受打击,最终失望地离去。虚伪的牧场主罗查爱土地却不参与劳作、爱牧场却把主要心思放在城里的生意上、爱马却从不骑马而是坐私人飞机,为了阻挠女儿与约翰恋爱,阴险地出卖了约翰,使他遭受牢狱之灾。牧场主的女儿难以割舍内心深处对城市生活的眷恋,最终选择了放弃约翰。这一切经历使约翰清醒地认识到社会现实和人们的真实心态让理想中的生活变得遥不可及。

麦卡锡通过刻画与约翰发生联系的主要人物,展现了人们可悲又可怕的内心世界,表达了对现代社会群体精神生态状况的悲观——“每个人都能和睦相处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Tatum,2002)。社会在现代文明的侵蚀下失去了传统的价值观,新的价值观又那么令人失望,大家过着统一形式的生活,被物质享受迷惑,在社会中人与人之间不能真诚、平等、和平地相处,人与自然更是日益疏远,无法回归自然这个人类的生命和精神源头。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现代性最根本的特征是无家可归(宁云中,2010),无家可归的意思与精神离乡是一致的,都是指远离了自然这个原本的“家”。社会群体的这种普遍的精神状况衍生出对自然的漠视、蔑视甚至对立,正是生态批评家们要颠覆的反生态的思想之根。

三、约翰个人精神和谐的实现

麦卡锡对人性持悲观的态度,认为只要有人类存在就不可能消除血腥残杀和暴力,这种暴力不仅指身体上的打斗和流血,还泛指人与人关系的各个方面的矛盾与不和谐。但同时他在《骏马》中表达了对实现个体精神生态和谐的期待,对其可能性抱有信心,并通过描述主人公约翰的经历对实现这一和谐的途径作出了设想。

约翰生活在十九世纪下半叶工业文明不断吞噬自然的时代,怀念过去印第安人原始但充满生命力的生活,反感现代化对人们家园和心态的破坏,他想要找回过去的生活,或找到新的栖息地,实现他的田园梦。因此他决定南下,这是精神返乡旅程的第一次出发。

约翰爱马,他的生活中一直有马相伴,他像热爱人类一样热爱马、尊重马,视它们为相依为命的伴侣,不仅如此,他还因为对人类社会的价值观相当失望,所以尤其敬慕马的精神,渴望走进马的世界。他努力了解马以探究马的精神到底是什么。刘易斯老人告诉他“所有的马共有一个灵魂,而它各自的生命乃是由全体马使之成形,最终难免一死,如果一个人能认识一匹马的灵魂,那么他就能认识所有马的灵魂”。麦卡锡借老人平凡的话语表达了深刻的生态哲理,全体马共有的灵魂实际上是指它们固有的生存原则,这种原则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个体的马难免一死,但是它们的传统是永恒的。老人还说:“在人与人之间没有像马之间那样共通的灵魂,认为人是可以理解的这种想法可能是个错觉。”这和麦卡锡曾说过的“认为人类这个物种可以改善并和谐共存的想法是很危险的”(Tatum,2002)是一致的。相对于马的世界,人类不能互相理解,只会互相残害;其他物种不能理解人类,因为人类不像它们那样共同遵守着自然的秩序,而是对自然采取了相反的态度。

关于马与人类的对比使约翰得到了重要的启发,这次谈话标志着约翰的思想由单纯的怀旧转入了更深层的生态思考。最终他认识到了马的精神其实是一种“秩序”,这种长存于马心中的“秩序”指引着它们千万年来和平地生活在自然中,与自然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对马的精神的认识使约翰走近了一直追求的境界——回家,这里的“回家”不再简单地意味着回到牧场重新过上不被打扰的宁静生活,而是指精神上的“回归”自然,感到自己回到了生命的源头,知晓了万物是以怎样的法则在生存,自己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万物之灵,只是与马一样生活在自然中的无数物种之一。如果说现代文明把人类从自然中连根拔起的话,那么马的精神带领着约翰重新扎根在土地上。

约翰在现实生活中努力追求这种自然的“秩序”,可是以失败告终。罗查的牧场让他意识到梦想不可能在此实现,因此他出狱后又再次南下。第二次出发与第一次不同。第一次南下时约翰沉浸在失去家园的哀伤情绪中,渴望找到另一处与自家牧场相似的生活环境。但第二次南下时约翰的心中已经知道了真正想要的“家”应该是什么样的,要想找到这样的家就必须抛弃人类文明造成的对自然的虐待、对同类的暴力及其他一切违背自然规律和伦理道德的劣行,跟随本性、跟随马的灵魂的指引,亲近真正的自然,把自己融入马一直恪守的“秩序”中。这个阶段约翰基本完成了精神“返乡”。

当然,约翰的理想在目前的人类社会中靠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有人类普遍转变思想、在精神上“回家”,才能建立起和谐的人类社会,构建与自然相互关怀的和谐关系。由此看出作家在此关心的不是约翰的理想能否在现实社会中实现,而是以约翰的个人精神生态发展和演进的过程为示范,引导人们走向正途,正是人类文学的重要使命之一,即教化作用。毕竟如果精神和谐在约翰的身上达成了,那么对其他人来说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他们像约翰那样热爱自然、热爱人类、尊重所有生命、与动物真诚地接触并学习它们优于人类的品质和精神养分。这便是麦卡锡设想的途径。

四、结语

麦卡锡对生态问题的思考是较为系统和全面的,他不但关注动物、荒野和人类三者的生存状态,而且始终以生态整体观和辩证法普遍联系的眼光把构成自然的这三项基本元素联系起来对待,他追求的是自然万物的普遍和谐。

麦卡锡在小说中对人类社会无法达到精神和谐的原因作出了剖析。首先从宏观上描述小说时代背景,展示了以人类中心主义为基础的现代技术对自然的侵蚀;再者从微观上刻画几个主要人物,诊断出了现代文明使他们患上的种种精神病症。作者痛心于现代文明把人的心灵从养育了他们千万年的土地上连根拔起,失去了土地的滋养,人类很快失去了信仰,开始胡作非为。《骏马》通过刻画主人公约翰的经历设想了一个个实现精神生态和谐的可行途径,即亲近动物,在动物的引领下走近自然、尊重自然、融入自然,这是一个心灵回归的过程。麦卡锡借助作品呼吁人类回归童年,在自然中重建平衡的生活。

《骏马》蕴含了麦卡锡日趋成熟的生态观,不但展示了现有的各种层面的生态问题,更重要的是他提出了一条可以改善甚至彻底变革现有危机的途径,这对读者和生态批评家们都具有参考价值。

猜你喜欢
麦卡锡骏马牧场
麦卡锡为何不受坚定保守派待见?
眼前看得见骏马,心中装得下草原
海上牧场
骏马在锡林郭勒草原奔放
Beitaisi/贝肽斯 LM203(LM203 小骏马)
叮当牧场
奔驰的骏马
海的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