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家和思想家

高峰

1

“妈妈，你这厨艺退步了啊。你看这回锅肉，肉已经炒得有些过了。再说这蒜蓉油麦菜，咱家的油不用花钱啊？你倒那么多不嫌腻吗？还有……”

我把菜端上桌，汗都没来得及揩一把，就被12岁的儿子摇头晃脑地一顿数落，我怒从心头起，打断他道：“闭嘴！伺候你十几年，你倒是嘴越来越刁了。我厨艺不好，你一个12岁的孩子怎么长到1米68，70公斤的？前几天是谁夸我做饭太好吃，在学校给他挣来一个“大胖”的绰号？”

看我生气，老公在儿子头上轻敲了一下道：“臭小子，看把你妈气的，赶紧哄哄她。”儿子马上换了笑脸说：“妈你别生气，你总教育我对待学习要精益求精，要能听得进去不同意见。我这不是为了让您的厨艺也能更上一层楼嘛。”

这小子又拿我的矛来攻我的盾，我一看跟一个孩子这么唇枪舌剑的也没意思，于是转变思路说：“小子，俗话说要想可口，自己动手。听过刘秀十二走南阳的故事吗？你也12岁了，饭都不会做，传出去你不觉得丢人吗？”

儿子嘴一撇，大大咧咧地说：“我将来可是干大事的人，做个美食家还可以。煎炒烹炸那些事我可不想干，孟子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嘛，我当然得听老夫子的。”

他爸接口道：“臭小子，孟夫子的本意是君子要有仁爱之心，尽量不要做残忍杀生之事，可不是说不要学做饭。”

我突然想到两年前，有次我炒菜，儿子凑得太近，被锅里溅起的热油烫了一下，从此他一看我炒菜就跑。他该不会是从此害怕了吧？想到这里我激他道：“你也别找借口了，我知道上次把你烫怕了。胆子小就直接说，我是你妈，我又不会笑话你。”

果不其然，儿子看了一眼他爸，涨红脸说：“我堂堂男子汉，有……有什么可怕的？”我冲老公使了个颜色，他马上心领神会道：“儿子好样的！既然不怕，明天你就炒几个菜，证明给你妈看。”

我们议定先从西红柿炒鸡蛋学起。当锅里的油开始冒烟，儿子就下意识地往后躲，腿也微微有些抖。我提醒道：“儿子，该倒鸡蛋了。”儿子左手拿着锅盖挡在身前，像举着盾牌的中世纪武士。右手端着鸡蛋碗，慢吞吞地往前挪。我再次提醒道：“不要怕，倒鸡蛋液时，尽量缩短碗和油的距离，这样油就不会溅出来了。”

儿子不断吞咽着口水，一脸带着近乎悲壮的表情，把鸡蛋倒进了锅里，然后像弹簧一样瞬间就蹦到了一米开外。看到油真的没有溅出来，他才放松起来。

尽管盐放多了，鸡蛋也炒得有点焦，我和他爸仍然毫不吝惜地送上溢美之词，儿子也是一脸的得意。

2

本以为儿子克服了“热油恐惧症”，对做饭会产生一些兴趣，谁知他依然不爱进厨房。有天吃完晚饭，一家人闲聊的时候，我又把话题扯到他不爱进厨房的问题上，儿子难为情地说：“我倒不是不想学，就是怕同学们知道我一个大男人整天学做饭，还不得笑话我啊。”

臭小子，居然还有点大男子主义。我开导道：“谁说男人做饭就会被笑话了？饭店里的大厨可都是男人。就拿咱家来说，你爸不是也经常做饭吗？现在暖男可是很受欢迎的。想想看，到时候你不仅学习好，还能做得一手好菜，我拿出去一显摆，大家还不得使劲夸你？老师不是也提倡让你们多帮父母做家务吗？你学做饭就是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而且学会了想吃啥就不用求着我做了，自己动手多硬气啊！”

儿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会儿，爽快地说：“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从此，只要看写完作业，我就在做饭时让他在一旁看着，我一边动作一边给他讲解，小家伙倒也认真，除了时不时问一些问题，还拿一个小本做记录。

大约一个月后的周末，儿子自告奋勇地说：“妈妈，给我点钱我去买菜，今天本公子要亲自下厨。”

为了吊我和他爸的胃口，儿子买回来的菜都装在黑色塑料袋里，又从书房里不知道取了什么东西，揣到怀里才进了厨房。

我尽管心里好奇，也不好拂了儿子的意，索性打开电视看了起来。一集电视看完时，厨房里先是响起了油烟机的轰鸣声，紧跟着就传来炒菜的声音。老公也好奇，想进去看看，厨房门却被儿子反锁了。

“客官，您的菜来了。”随着说话声，儿子把他做的三道菜也端上桌。老公像电视里的美食评委一样，装模作样地拿起筷子一一品尝，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一旁的儿子急迫地问：“爸，味道怎么样？”

老公拿腔拿调地说：“醋熘土豆丝，土豆粗细不均匀，最主要的是用一寸多长的葱段配炒，太过于别致;青椒肉丝，肉炒得有些过，都成了小铁条了;就这清蒸鲈鱼味道还不错……哎！怎么鱼鳞都没刮，呸呸……”

“閉嘴，这些菜儿子都是第一次做，这就不错了。”我看到儿子脸上有些失落就赶紧打圆场道。

“爸爸你不公平，就算土豆丝是我没切均匀，可是葱切我是跟妈妈学的，而且我都用尺子量过，跟妈妈切得一样长。再说那鱼，我亲眼看到人家刮过鳞的，这怎么能怪我。”期待中的表扬没听着，儿子立刻涨红脸辩驳道。

怕老公再说出什么打击孩子的话，我赶忙说：“儿子，同样是葱，做不同的菜时切法也是不同的。吃火锅、炖汤是葱段，炒菜是葱花，卷饼就得切成葱丝。至于鱼鳞，店老板只是粗略刮一下，回家后咱们还是得再刮一次的。你的菜味道都挺好，做成这样已经很棒了。”

老公也改口称赞，还很夸张地夹了一大口塞进嘴里。儿子又有了笑意，眼神中也露出再接再厉的意味。

3

此后我做饭时儿子观察得更仔细了，还把他的“烹饪笔记”拿出来让我提意见。我看后很是惊讶，这小子还真把学习上的认真劲复制到了烹饪上。以前他是以具体每种蔬菜切成什么形状、大小记录的。这次汲取了教训，按照菜谱的样式整理，不仅各种食材的形状大小分门别类，就连下锅的顺序、火候以及添加调料的次序和用量也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我看完由衷地说：“儿子，你这个本子简直就是手抄本的菜谱啊！”

又过了几个月，单位组织新马泰游。临走之前我忧心忡忡地说：“儿子，你爸经常加班，我走了有点不放心你，你自己不太会做，妈给你多留点钱，实在不行叫外卖吧，反正一周后我就回来了。”

儿子倒是满不在乎道：“吃外卖多不卫生啊。妈你放心吧，跟你学了这么久，我还能饿着自己？你就安安心心地去旅游吧。”

他虽然信心满满，可我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人虽然陪着兴高采烈的同事们旅游购物，可心里总放不下儿子。

回来时，我刚看到来接机的的老公就赶忙问：“儿子是不是都饿瘦了？”老公说：“咱儿子要真能瘦点就好了，不过我感觉他好像更胖了。”

一进家门，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桌上的鱼香茄子、酸菜鱼和水煮牛肉正冒着热气。看着正在排摆碗筷的儿子还是那么壮实，我放下心来感动地说：“臭小子挺有良心，知道妈妈舟车劳顿，特意点好外卖等妈妈回来……”我还没说完儿子就抗议道：“这是我做的！为了给你接风，我特意去书店翻看菜谱，确定好了做什么才去买菜的。”说完，还拿出了购物小票给我看。

我很是尴尬，语无伦次地说：“主要是这个水煮牛肉我都没做过，所以……你太了不起了，厨艺都超过妈妈了。不过儿子，你现在还应该以学业为重，只要能做点简单的饭菜饿不着自己就可以了，可不能把太多精力放在这个上面。”

儿子拉着我的手说：“妈妈，我倒感觉学做饭对我很有启发。就像你说的那样，同一根葱，做不同的菜就要切成不同的形状，以适合不同的烹饪方法。同样一个人，可以是学生，可以是孩子，以后也可能成为老师和父母。那么他就要在不同的位置做好相应的事情。现阶段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学业，所以，我对学习只会越来越用心。”

“儿子，做个饭你都能想到这么多，我看你以后能做个思想家。”说这句话我是发自肺腑的。起初我只是想让他体会一下做饭的辛苦，如果能提高他的自理能力就算是意外之喜了。没想到他不仅是掌握了一种技能，更是收获了思想上的巨大进步。我深切地感受到每个孩子都是一粒神奇的种子，只要我们用爱心来灌溉，用耐心来呵护，都能绽放出奇异的花朵，长成参天大树。

责编/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