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写本《丑妇赋》校注补遗

2023-01-05 15:47
河西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广韵敦煌

彭 慧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敦煌写本《丑妇赋》以讽刺夸张的手法和简洁明快的语言刻画了一个相貌丑陋、言行粗鄙的丑妇形象。该篇赋文虽然篇幅短小,但由于其用词多方言俚语,且用字多有假借,致使文本之中多有疑难不解之处。对此,潘重规《敦煌赋校录》、张锡厚《敦煌赋汇》、伏俊琏《敦煌赋校注》《敦煌文学文献丛稿》、项楚《敦煌本〈丑妇赋〉校注商榷》、萧旭《敦煌赋校补》、赵家栋《敦煌俗赋〈丑妇赋〉字词校读》等已先后进行了精审的校勘和注释,使其文字上的舛误和不解之处渐趋消除殆尽。然而,“校书犹扫落叶,随扫随有”,在参照前人注解的基础上,细细研读,笔者发现,其间文字仍有进一步勘正和注解的余地。这里,便以伏俊琏《敦煌赋校注》为基础,并核查写卷P.3716V①,不揣浅陋,略为陈说,以就教于方家。

1.【耽眠嗜睡】

《校注》引潘校云“此句原作‘耽眼嗜睡’,疑当作‘耽眠嗜睡’。‘嗜’上原有‘春’字涂去”,并进一步指出:“原卷即作‘耽眠嗜睡’,字体拙劣,故潘氏误录也。《齖䶗书》:‘摸着卧床,佯病不起’。”[1]319赵家栋认为原文“”当录作“躭”,且当属上读,“娠躭”同义连文[2]29。

笔者以为,《校注》所言甚是,“耽”通“酖”,表“沉溺、沉湎”,与下文“嗜”字相对,表现丑妇贪吃懒做、嗜睡成性的恶习。“酖”本为“嗜酒”之义,《说文·酉部》:“酖,乐酒也。”徐锴曰:“酖酖然安且乐也。”[3]1152进而引申表示“沉溺、沉湎”,且字形多借“耽”字为之,如:《诗经·卫风·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4]9《1淮南子·修务训》:“沉䤄耽荒,不可教以道,不可喻以德。”[5]1965

2.【以犊速兮为行,以屈淬②兮为跪】

《校注》云:“‘犊速’、‘屈淬’不知何意。疑‘犊速’同‘觳觫’,皆屋部字‘。以犊速兮为行’,指丑妇行动时象哆嗦发抖的老牛。‘屈淬’同‘屈戌’,皆物部字。屈戌,窗户上的环纽,以铁叶相连贯,如同现在的合叶……‘以屈焠兮为跪’,指丑妇跪倒时如同合叶之折迭。”[1]320项楚认为“犊速”是摇摆、摇晃的意思,亦作“独速”[6]123;萧旭认为“犊”读为“、䢱”,“焠”读为“踤”,“以屈焠兮为跪,犹言以弯曲小腿触碰到地面为跪”[7]837;赵家栋指出“犊速”当读为“速独”,“速独”即“”,指缺前雍的胡履;“屈焠”读为“臎”,指臀部;“以犊速兮为行”意谓靸着没筒的鞋走,描写了丑妇行为懒散不注意仪态的特征,“以屈焠兮为跪”意谓丑妇以屁股着地的方式坐跪[2]30。

笔者以为,项说甚是,“犊速”即“独速”,不过究其根源,“犊速”乃“㒔㑛”,表示人摇头晃脑、身体摆动的样子。《玉篇·人部》:“㒔,时束切,㒔㑛,动头貌。”[8]1《5广韵·烛韵》:“㒔,㒔㑛,动貌。”[9]46《4集韵·屋韵》:“㒔,㒔㑛,不宁。”[10]131《8通俗编·状貌》:“独速:孟郊《送淡公诗》‘脚踏小船头,独速舞短簔’。按:《广韵》‘㒔㑛,短丑貌,又头动也。’㒔㑛与独速同。”[11]757而且,从源流上看,连绵词“㒔㑛”当由上古“䟉”字音节变化重叠而来,《说文·走部》:“䟉,行貌。”徐鍇云:“每步举足之意也。”[3]140及至唐宋,“䟉”的表意则更加具体,《玉篇·走部》:“䟉,之玉切,小儿行。”[8]4《8广韵·烛韵》:“䟉,小儿行貌。”[9]46《3龙龛手镜·走部》:“䟉,之欲反,小儿行貌也。”[12]326至今,在西南官话中仍然存在“一䟉一䟉”③的说法,而潮汕方言则又以“䟉䟉跳”④形容小孩行坐不定。

由此可见,唐五代时期,单音词“䟉”主要是指孩子走起路来或东倒西歪、重心不稳的样子,或连蹦带跳、摇摆不定的状态,进而音节变化重叠为连绵词“独速”“㒔㑛”,则引申泛化为表示人摇头晃脑、身体摆动的样子。文中,“以犊速兮为行”即以讽刺丑妇行走时摇摇摆摆、手舞足蹈、跌跌撞撞的丑态,这与后世所谓“鸭步鹅行”或“鹤行鸭步”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外,“屈焠”当读作“踞蹲”,表“蹲伏、蹲下”。屈,《广韵》九勿切,见母物韵入声;踞,《广韵》居御切,见母御韵去声,唐五代时期入声韵尾已开始出现弱化,因此二者声同韵近;焠,《广韵》七内切,清母队韵去声;蹲,《广韵》徂尊切,从母魂韵平声,唐五代时期西北方言中全浊声母已经清化,全浊塞擦音变为同部位的送气清音,因此二者亦声同韵近。古人认为踞坐是野蛮无礼的象征,因而文中“以屈淬兮为跪”即是讽刺丑妇以蹲为跪,粗鄙野蛮、全无礼仪。

“踞蹲”同义连文,词序变化,又作“蹲踞”。汉魏以至唐五代时期,在史传、笔记小说、译经等各类文献中,“踞蹲”或“蹲踞”一词广泛存在,且多以形容外族的行为举止,并包含了说话人强烈的贬抑色彩。如:《淮南子·说山训》:“以非义为义,以非礼为礼,譬犹倮走而追狂人,盗财而予乞者……蹲踞而诵《诗》《书》。”[5]1676《后汉书·乌桓传》:“父子男女相对踞蹲,以髡头为轻便。”[13]2979《南史·顾欢传》:“又夷俗长跽,法与华异,翘左跂右,全是蹲踞。”[14]1878《周书·稽胡列传》:“然语类夷狄,因译乃通。蹲踞无礼,贪而忍害。”[15]897《旧唐书·东谢蛮传》:“坐皆蹲踞。男女椎髻,以绯束之,后垂向下。”[16]5274

此外,隋唐时期,随着语音的变转,在“踞”的基础上又产生了“跍”,《广韵·模韵》:“跍,跍蹲貌。”[10]87《集韵·模韵》:“跍,蹲貌。”[11]188明清之际,由于语音的流转变迁,“踞蹲”又产生了新的形式——“踞峙”与“跍陲”,如:明刘基《龙虎台赋至顺癸酉会试作》:“白虎敦圉而踞峙,苍龙蜿蜒而屈盘。”[17]146清王有光《吴下谚联·虎头上捉虱》:“虎氏六足踞峙,强项不服。”[18]15清桂馥《札朴》卷九《乡里旧闻·乡言正字》:“踞曰跍陲。”[19]329

直至今天,闽语、客家话、江淮官话中仍然存在“踞肚”“踞下”“踞倒”等说法⑤,而冀鲁官话、江淮官话、西南官话、湘语、赣语、闽语中,又有“跍住”“跍倒”“跍都”“跍堆”“跍陲”“跍蹲”之类的表达,这些词语虽然读音和词形不同,但皆为“踞蹲”的变体。

3.【三村家之大姊】

《校注》云:“三村家,甲卷、乙卷皆作‘三村家’。按:当为‘三家村’之误倒。三家村,指人烟稀少、偏僻的小村落。”[1]321

笔者以为,“三村家”不误,“三”读为“山”,二字《广韵》同为苏甘切,同属心母谈韵平声,音同而通用。“三村家”即“山村家”,“山村家之大姊”犹古人言“野人”或“鄙人”,《孟子·尽心上》:“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20]307《荀子·非相》:“楚之孙叔敖,期思之鄙人。突秃长左,轩较之下,而以楚霸。”[21]73文中,“山村家之大姊”即以表示丑妇出身乡野,胸无文墨、粗鄙无礼。

4.【豪豪横横,或恐马而惊驴】

《校注》引潘校云“豪豪横横,甲卷作‘豪横横’,此从乙卷”,并进一步解释:“豪横:豪强而蛮横。”[1]321然而,从现有史籍用例来看,“豪横”未有重叠为“豪豪横横”的情形,因而“豪豪横横”或许并非“豪横”的重叠。

笔者以为,“豪豪”即“浩浩”,或作“皓皓”,亦即“吼吼”“嚎嚎”,表示人声嘈杂、喧闹。敦煌文献中,“浩浩”大量存在,且多与“喧喧”连用,如《敦煌变文集·伍子胥变文》:“兵马浩浩澣澣,数百里之交横。”[22]19又《维摩诘讲经文(一)》:“于是人天皓皓,胜众喧喧,空中散新色之衣,地上排七珍之宝。”[22]529《维摩诘讲经文(二)》“人浩浩,语喧喧,云叠重重映碧天。”[22]559《维摩诘讲经文(五)》:“浩浩萧韶前引,喧喧乐韵齐声。”[22]621“日夜交伊歌浩浩,晨昏须遣乐咍咍。”[22]630《维摩诘经讲经文(六)》:“是时也,人浩浩,语喧喧,杂沓云中,欢呼日下。”[22]643又如P.2054《十二时普劝四众依教修行》:“万户千门悉喧喧,九陌六街人浩浩。”[23]334

“横横”即“訇訇”,同样表示声音巨大、嘈杂喧闹,而且由于义寄于声、字形不拘,又写作“耾耾”“哅哅”“薨薨”“輷輷”“”“”“”“”“閧閧”“轰轰”“哄哄”等多种不同形体。《广雅·释训》:“輷輷,声也。”王念孙疏证:“《说文》:‘轰,群车声。’《文选·魏都赋》注引《仓颉篇》云:‘,众车声也。’《史记·苏秦传》云:‘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輷殷殷,若有三军之众。’《易林·颐之大有》云:‘轰轰,驱东逐西。’并字异而义同。”[24]187方以智《通雅·释诂·重言》:“耾耾,犹薨薨、輷輷也。《法言·问道篇》‘非雷非霆,隠隠耾耾’乃大声也。隠隠即殷殷,喻雷也。今字书乃云‘耾,聋也’,拘于耳字傍矣,实皆与薨薨、輷輷,皆以声取字。、、,皆轰轰也。渊明《后记》:陈斐、伯裘跳踉,訇訇作声。”[25]358

文中,“豪豪横横”用以形容丑妇说起话来吵吵嚷嚷、叫嚣不止的样子,下句“或恐马而惊驴”又以夸张的手法极言丑妇大呼小叫、疯疯癫癫以至驴马受惊失控的情形。

5.【咋咋邹邹】

《校注》云:“咋咋邹邹,犹嘈嘈杂杂,大声喧呶也。”[1]321所言甚是,“咋咋邹邹”与上“豪豪横横”同为象声词,生动再现了丑妇说话时高声叫嚣、不堪入耳的情态。

其中,“咋咋”即“諎諎”或“唶唶”。《说文·言部》:“諎,大声也。唶,諎或从口。”段注:“《尔雅》‘行扈唶唶’,《释文》曰:‘唶,《说文》云借字也,一云大声也’……《声类》曰:‘嚄大笑,唶大呼。’《考工记》‘侈则柞’注:‘柞,读为咋咋然之咋,声大外也。’按:咋咋、諎諎同,皆大声。”[26]96又作“吒吒”或“咤咤”,元稹《田家词》:“牛吒吒,田确确,旱块敲牛蹄趵趵。”[27]4607《敦煌变文集·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箭毛鬼喽喽窜窜,铜嘴鸟咤咤叫叫唤。”[22]731

“邹邹”即“叱叱”,邹,《广韵》侧鸠切,庄母尤韵平声;叱,《广韵》昌栗切,昌母质韵入声。唐五代西北方音中,庄组(照二)与章组(照三)混而不分,二者读音相近。“叱叱”即呵斥、急呼或驱赶之声,《通俗编·语辞》:“叱叱:《说苑》:‘曾子居宫庭,叱叱之声,未尝至于犬马。’《广五行记》:‘阿专师骑一破墙,口唱叱叱,所骑墙忽然升上,映云而灭。’陆游诗:‘春深农家耕未足,原头叱叱两黄犊。’按:世俗驱牛、羊、犬、马,有若音‘诧诧’者,即‘叱叱’之转。”[11]743此外,又写作“咄咄”,章太炎《新方言·释词第一》:“《说文》:‘叱,诃也。’通作‘㗧’。《广雅》:‘㗧,咄也。’今诃人者或言‘咄’,或言‘叱’。叱,读如次。”[28]12

6.【仡脂磨逻之面】

《校注》云:“磨逻,同‘魔逻’,佛家语,修道之障。或者‘磨逻’为‘魔合逻’之省称……小塑土偶有面目狰狞可憎者,故用‘磨逻之面’形容丑妇。”[1]321

7.【何忍更涂香相貌】

《校注》云:“涂香相貌,谓脸上涂脂抹粉也。”[1]322笔者以为,“涂香相貌”颇为不辞,“相”或为“视”字之误,而读作“饰”。

“目”与“見”形近而易误,俗写“木”旁与“礻”旁又易误,如:《玉篇·木部》:“槱,余宙切。积木燎以祭天也。与梄同。”胡吉宣《校释》改“梄”为“”,并称“此处原讹作梄,今正。”[33]251《2广韵·尤韵》:“楢,积也。又音酉。”余迺永《校注》云:“按本字应作‘禉’,而‘楢’乃有韵与久切训‘柞梄木’之‘梄’字或体……特《广韵》以‘梄、’二字形近,故讹刻训‘积木燎’之‘禉’字从木旁而混同于‘楢’,‘楢’字遂尔失落。”[34]679

“饰貌”即“修饰容貌”,古籍中亦常以表示人搽脂抹粉、矫揉造作,如《礼记·文王官人篇》:“面誉者不忠,饰貌者不情,隐节者不平。”[35]19《5论衡·自纪》:“饰貌以强类者失形,调辞以务似者失情。”[36]120《1后汉书·李固传》:“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盘旋偃仰。”[13]2084《隋书·炀帝纪》:“于是矫情饰貌,肆厥奸回,故得献后钟心,文皇革虑,天方肇乱,遂登储两。”[37]95其中,《李固传》“胡粉饰貌”与此处“涂香饰貌”同出一辙,恰可相互参证。

8.【罢故庄眉】

《校注》云:“罢,疑为‘摆’字缺泐;故,疑为误识‘敷’字草书而误者。‘摆敷’盖贴花黄之类。”[1]322项楚认为原文“罢故”无误,“罢”即废弃、停罢之义,“故”即陈旧、过时之义,“罢故庄眉”就是废弃旧妆[6]123。

笔者以为,《校注》以“罢”为“摆”较是,敦煌写本中,形声字多有“减省形旁”的情形。如:《伍子胥变文》:“所由宽纵,解任科征,尽日奏闻。固(锢)身送上。”[22]123“纵使从来不相识,错相识认有何方(妨)?”[22]124“若有失乡之客,登岫岭以思家,乘查(楂)之宾,指参辰而为正。”[22]124又如《汉将王陵变》:“捉他知更官健不得,火急出营,莫洛(落)他楚家奸便。”[22]38《捉季布传文》:“兀(髡)发剪头披短褐,假作家生一贱人。”[22]60

不过,“故”字或非“敷”字误,而乃“钗”字之误,“故”草书作,“钗”草书作,二者形近而误。“摆钗”即指丑妇搔头弄姿、装腔作势。唐代,女性盘髻插钗乃一时风气,且在各个阶层广为流行,其样式、风貌亦在唐代文人笔下得到充分显现。例如:杜牧《山石榴》:“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27]5972王建《失钗怨》:“贫女铜钗惜于玉,失却来寻一日哭。嫁时女伴与作妆,头戴此钗如凤凰。”[27]3380李煜《应天长》:“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27]10046温庭筠《酒泉子》:“玉钗斜篸云鬟重,裙上金缕凤。”[27]10062韦庄《思帝乡》:“云髻坠,凤钗垂。髻坠钗垂无力,枕函欹。”[27]10073

另外,敦煌变文中亦屡见女子戴钗的记载,如:《太子成道经》:“晓镜罢看桃李面,云休插凤凰钗。”[22]793《丑女缘起》:“金钗玉钏满头妆,锦绣罗衣馥鼻香。”[22]296《维摩诘经讲经文(五)》:“鬓钗斜坠,须凤髻而如花倚药栏;玉貌频舒,素娥眉而似风吹莲叶。”[22]628《搜神记》:“时太守死女闻琴声哀怨,起尸听之,来于景伯船外,发弄钗钏。”[22]872而且,敦煌写本《俗物要名林》“女服部”内亦明确记有钗、錜、步摇等物⑦。

结合上句来看,“何忍更涂香饰貌,摆钗庄眉”即以极尽戏谑的方式说明丑妇效仿他人涂脂抹粉、梳髻插钗,然而“脂粉虽多,丑面徒加;膏泽虽光,不可润草”[11]493,丑妇东施效颦,反而愈见其丑。

9.【人家有此怪疹】

《校注》云:“怪疹,怪病。这里指丑妇。”[1]324项楚认为“疹”应作“沴”,“沴”即灾害不祥之气,文中“怪沴”犹云妖怪,是对丑妇极端厌恶的说法[6]124。

笔者以为,“疹”或当读为“种”,“怪种”犹言“怪类”“怪物”,是对丑妇极端轻蔑和厌恶的一种称呼。疹,《广韵》章忍切,章母轸韵上声;种,《广韵》之陇切,章母肿韵上声,二者声近而通。

“种”本指植物的种子,引申表示人或其他生物的种类,如:《战国策·齐策六》:“女无谋而嫁者,非吾种也,污吾世矣”[38]274《史记·陈涉世家》:“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39]1952唐代,“种”表“种类、族类”的用法亦较常见,如:杜甫《骢马行》:“邓公马癖人共知,初得花騘大宛种。”[27]2264李白《出自蓟北门行》:“单于一平荡,种落自奔亡。”[27]310敦煌写本中,亦多见“种性”一词,如:P.2099《金光明经》:“不解善法,造作众恶,自恃种性。”[40]183P.2104.V《禅门秘要决》:“种性邪,错知解,不达如来佛性戒。”[40]245P.3706《大佛名忏悔文》:“或行动诞自高自大,或恃种性轻慢一切。”[41]20直至今天,在各大方言区中,仍然存在“坏种”“孬种”“怪种”“憋种”“野种”等詈词。

10.【所有男女总收取】

《校注》云:“男女:儿女。这句说发遣丑妇时让她把所有的儿女都领走。”[1]324项楚认为“所有男女总收取”是指发遣丑妇时把所有儿女都留下,而非让丑妇都领走,“收取”的主语是男方,而非丑妇[6]125。

笔者以为,“男女”非“儿女”之义,而是对地位卑下者的称呼,即“奴役、奴仆”。唐五代时期,“男女”的这种用法亦较习见,如:《魏书·太祖道武帝本纪》:“十有二月辛卯,车驾西征,至女水,讨解如部。大破之,获男女杂畜十数万。”[42]22《魏书·高句丽传》:“元真掘钊父墓,载其尸,并掠其母妻、珍宝、男女五万余口。”[42]2214《旧唐书·僖宗本纪》:“获所俘男女五万口,牛马万余,并伪乘舆、法物、符印、宝货、戎仗等三万计。”[16]718文中,“所有男女总收取,所有资藉任将随”即是指男方为了尽早发遣丑妇,宁愿将所有奴婢和钱财全部交由丑妇带走。

注释:

①P.3716V详见《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80页。

②“淬”乃“焠”之误录,写卷本作“以屈焠兮为跪”,伏俊琏《敦煌文学文献丛稿》改为“以屈焠兮为跪”。

③姜亮夫《昭通方言疏证·释人》:“言行曰䟉。或曰‘䟉着去’。北方曰‘度方步’。”详见徐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中华书局,1999年,第71页。

④翁辉东《潮汕方言·释言·叠字》:“䟉,《集韵》:‘音烛,俗音同触。’《类篇》:‘跳也。’《玉篇》:‘小儿行也。’俗以小儿行坐不定为䟉跳。”详见徐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第7473页。

⑤章太炎《新方言·释言》:“《说文》‘居,蹲也。’此即今踞字。黄州谓踞地曰踞倒,读若枯,惠、潮、嘉应之客籍曰‘踞下去’。”关于“踞”在汉语方言中的使用情况,参见徐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第7089页。

⑦详见高天霞《敦煌写本〈俗物要名林〉语言文字研究·附录》,中西书局,2018年,第28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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