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大内需战略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的政治经济学

2023-05-13 18:14王立胜
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 2023年6期
关键词:宏观调控供给

王立胜

(中国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 北京 100732)

当前,百年变局与世纪疫情紧密交织,世界经济复苏乏力,中国经济面临的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仍然突出。面对复杂严峻的经济形势,亟待从供需两端发力,既以需求增长带动经济发展大局,又推动供给体系质量和效率的提升,重塑竞争优势。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把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起来。”[1](P.34)这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根据国内外经济形势变化作出的重大战略决策,是未来一段时期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遵循。基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我们要深刻把握这一战略决策的理论依据和实践路径,推动我国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开好局起好步。

一、统筹实施总需求管理和总供给管理

供给和需求是市场经济内在关系的两个基本方面,是国家管理和调控宏观经济的两个重要指标,保证社会总供给与社会总需求的基本平衡是国民经济持续快速健康发展的首要前提。在现实经济生活中,总需求与总供给不平衡的现象时有发生,需要统筹实施总需求管理和总供给管理,以实现供需两端的动态平衡。

(一)侧重于“总需求管理”的资本主义宏观调控

就根本目的而言,资本主义国家实施宏观调控是为了帮助资本所有者顺利地让渡商品使用价值,获得商品价值和剩余价值,使资本循环和周转顺利进行。但是,商品出售就如同“惊险的跳跃”,这个跳跃能否顺利完成,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工人是否具有支付能力的消费需求,也即“有效需求”。正如马克思所言:“工人的粗陋的需要是比富人的讲究的需要大得多的赢利来源。”[2](P.229)工人的消费需求对资本所有者完成“惊险的跳跃”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然而,在资本追逐剩余价值最大化目标的驱使下,资本不断通过资本积累和资本集中扩大生产规模,资本愈发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劳动者被剥夺了生产资料,占人口大多数的无产阶级日益陷入贫困境地,这就造成了劳资双方巨大的收入鸿沟,从而抑制社会总体的“有效需求”。于是,资本主义剩余价值生产与剩余价值实现的结构性矛盾被日益激化,并现实地表现为生产无限扩展和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进而引致以生产过剩为核心特征的周期性经济危机。正如马克思所说:“一切现实的危机的最终原因始终是:群众贫穷和群众的消费受到限制,而与此相对立,资本主义生产却竭力发展生产力,好像只有社会的绝对的消费能力才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3](P.586)

20世纪30年代,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的冲击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开始重新审视自由放任政策,以有效需求不足为依据,主张国家干预经济的凯恩斯主义兴起。为了化解剩余价值生产与实现的矛盾,西方政府普遍采纳了凯恩斯主义的政策主张,将“总需求管理”确定为宏观调控的总基调,综合运用各种财政政策工具和货币政策工具,引导微观经济行为配合国民经济发展的宏观要求,调节社会需求总量和结构,以实现推动社会总需求和社会总供给动态平衡的目的。在宏观调控的积极影响下,资本主义国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迎来了一个发展黄金期,但随之而来的是频繁的需求刺激政策导致的物价持续上涨和“滞胀”危机。事实证明,资本主义国家侧重于总需求管理的宏观调控在实践中面临着一系列难以解决的问题。一方面,由于生产资料被私人占有,私人企业根据利润最大化原则进行决策,这意味着政府宏观调控政策既难以直接改变企业供给行为,同时实施宏观调控的各种政策手段也因缺乏微观载体而难以生效,因而宏观调控对社会总供给的影响力度是十分有限的。另一方面,资本主义宏观调控的“总需求管理”是就那些在市场上能够被支付的需求,也即“市场需求”而言的,那些不具备支付能力的“需要”不被承认为“市场需求”。[4]

概括地讲,资本主义宏观调控侧重于“总需求管理”,对社会总供给的影响力度十分有限,而其实施的“总需求管理”则狭隘地局限于价值维度上的“市场需求”,忽视了使用价值维度上的“人的需要”。因此,资本主义国家难以从根本上化解社会供给与需求之间的矛盾,仅能被动地通过周期性经济危机强制地实现供给与需求平衡。

(二)侧重于“总供给控制”的计划经济宏观调控

新中国成立后,出于迅速恢复国民经济的需要,也鉴于复杂的国内经济形势,我国实施的经济政策仍然是对商品市场进行一定的调控和干预,尚未形成系统的计划管理方法。1953年后,随着国内外局势的缓和以及大规模社会主义建设的展开,在所有制层面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同时,经济体制也逐步由市场与计划相结合的经济体制迅速向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过渡。

随着社会主义三大改造运动的基本完成,我国生产资料所有制实行单一的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体制实行全面的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并逐步建立起一套完整的计划管理体系。随着公有制经济的迅速壮大,包括重工业和基础设施部门等在内的国民经济主要部门逐步被控制在国家手中,国家可以自上而下地加强对企业经济活动的管理,全民所有制企业和集体所有制企业构成了国家实施宏观经济管理的微观载体和“抓手”。就全民所有制企业而言,其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国家的“生产车间”。一方面,国家对企业生产的种类、数量、劳动生产率、主要原材料的耗费乃至于利润额作出规定;另一方面,国家为全民所有制企业开展生产经营活动提供人力、物力和财力条件,确保国家下达的各项计划在企业层面得以顺利完成。就集体所有制企业而言,国家通过计划收购和供应原材料等方式,把集体所有制企业纳入到国家计划轨道和与全民所有制企业的联系之中。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三十年”,国家实施宏观经济管理的侧重点是“总供给控制”,供给成为国民经济发展的主动轮,而需求则处于从动轮的位置。

正是通过对供给侧展开直接的、指令性的计划管理,我国在短时间内迅速建成了相对完整的工业和国防体系,实现了国民经济高速发展,从而为捍卫社会主义制度奠定了物质基础。但与此同时,侧重于“总供给控制”的计划经济宏观调控在实践中陆续暴露出了一些问题,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技术和需求的不确定性导致信息不充分的问题。具体而言,如果计划能够建立在充分的信息收集、传递和处理的基础上,那么各项工作就有可能以最少的人力、物力、财力消耗而收到最大的经济效果,而如果计划不能充分地收集和整理信息,那么就会造成决策失误并带来巨大损失。在现实中,由于缺乏市场价格这一传递需求信息的载体,计划当局难以对社会总需求进行精准预测,这无疑给我国计划工作带来了极大挑战。周恩来在《关于发展国民经济的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建议的报告》中指出,“计划所造成的浪费是最大的浪费”[5](P.216)。这实际上提出了社会主义国家如何统筹实施总需求管理和总供给管理这一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宏观供需管理

实践表明,仅仅依靠“总需求管理”或“总供给管理”不能满足现代市场经济发展对宏观调控提出的要求。改革开放以来,在探索构建中国特色市场与政府关系的过程中,我国逐渐建立起统筹实施供需管理的宏观经济治理体系,宏观调控取得了较好成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改革开放以来所形成的经济高速增长态势已经随着全球经济收缩而发生根本性变化。我国社会主要矛盾也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6](P.9)。在综合分析世界经济长周期和我国经济发展新常态的基础上,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强调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与需求侧管理有机结合,明确提出对供给侧进行“改革”和需求侧实施“管理”的经济发展思路。

一方面,中国经济发展面临三大失衡,也即实体经济结构性供需失衡、金融与实体经济失衡、房地产与实体经济失衡。这些问题的性质是结构性的而非周期性的,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些结构性问题,破题重点要放在供给侧,通过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断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和全要素生产率,持续激发经济发展活力。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提出:“稳增长必须在适度扩大总需求和调整需求结构的同时,着力加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7](P.242)2017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围绕“推动高质量发展”部署了八项重点工作,其中第一项就是“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未来一段时期内,结构性失衡问题仍然是我国国民经济运行的主要矛盾,必须牢牢把握住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条主线不动摇。

另一方面,受到近年来国际国内经济形势变化的影响,市场和资源两头在外的国际大循环动能明显减弱,我国经济发展更多依托国内大循环。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受居民收入增长放缓和未来预期的影响,我国需求侧相较于供给侧而言恢复相对缓慢,加强需求侧管理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已经愈发凸显。为此,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将“扩大内需”提升至战略基点的高度,强调要“坚持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加快培育完整内需体系,把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起来,以创新驱动、高质量供给引领和创造新需求”[8](P.13)。2023年7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指出,“当前经济运行面临新的困难挑战,主要是国内需求不足”,“要积极扩大国内需求,发挥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的基础性作用,通过增加居民收入扩大消费,通过终端需求带动有效供给,把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起来”[9]。这表明,总需求不足,特别是国内需求不足已经构成了当前我国经济运行的突出矛盾,必须注重调节社会需求总量和结构,不断释放内需潜能,形成更高水平的供需动态平衡。

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域下的供给与需求

在实践层面,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基本实现了对供需两端的统筹管理,反观理论层面的进展则相对滞后,这是我国宏观调控理论受西方经济学说的影响所导致的。因此,应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为理论依据,从学理上阐释生产供给与社会需求的内在联系,为在实践中推动扩大内需战略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提供科学理论指导。

(一)两种含义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是一门研究经济规律的学科。作为商品经济社会的基本经济规律,价值规律的核心内容是商品价值由生产该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所决定。所谓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指“在现有的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3](P.99),这是第一种意义上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对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考察,马克思暂时抽象掉了市场竞争与供求关系等要素,通过假定生产条件不变、生产总量不变,且该商品的总产量和社会需求量一致,明确了单个商品的价值量决定问题。换言之,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从供给侧决定了商品价值,强调了生产的决定作用。作为商品经济的基本规律,第一种意义上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商品价值,是贯彻于商品经济阶段上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必然趋势。正如马克思所言:“生产这些产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作为起调节作用的自然规律强制地为自己开辟道路,就像房屋倒在人的头上时重力定律强制地为自己开辟道路一样。”[3](P.126)

在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之外,商品的价值和价格还受到另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影响。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第三十八章中讨论“级差地租理论”时提及了第二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他认为,“商品价值不是由某个生产者个人生产一定量商品或某个商品所必要的劳动时间决定,而是由社会必要的劳动时间,由当时社会平均生产条件下生产市场上这种商品的社会必需总量所必要的劳动时间决定”[3](P.616)。

可见,在马克思的这一语境中还存在第二种意义上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即按照社会对某种商品的需要,相应地在社会总时间中划分出一定比例用于生产这种商品的劳动时间,当这种劳动时间在各个行业、地区、门类的投入比例失调时,“局部危机可能由于生产比例失调而发生”[3](P.809)。在第二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界定中,马克思引入了市场竞争与供求关系因素,揭示了在市场供求不一致的情况下市场需求量对于商品价值量的影响。也是在这个意义上,第二种意义上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从需求侧决定商品价值,强调各类需求因素在拉动经济增长中的重要作用。

(二)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视阈下的供给侧

从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出发,要求宏观经济治理紧紧扭住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条主线,这内在地包含两个方面的要求。一方面,就个别商品生产者而言,其生产某种社会需要的商品,必须符合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规定。具体而言,商品价值量从根本上取决于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而个别劳动时间与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之间存在三种情况。其一,在个别劳动时间大于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情况下,个别商品生产者只能按照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社会价值出售商品,超过这一阈值部分的个别劳动无法得到社会承认,商品无法完成让渡使用价值换取价值的“跳跃”;其二,在个别劳动时间等于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情况下,个别商品生产者为生产这种商品耗费的个别劳动能够顺利转化为社会劳动;其三,在个别劳动时间小于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情况下,个别商品生产者不仅能够按照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所决定的价值量顺利实现商品交易,还能够形成超额价值。可见,在商品经济条件下,个别商品生产者要想通过商品生产和交换尽可能多地实现价值,就必须尽可能地缩短个别劳动时间,压低商品的个别价值。因此,从第一种意义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出发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就要求个别商品生产者不断改进生产技术,采用先进的生产体系和管理模式,通过提高劳动生产率缩短个别劳动时间,从而在市场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

另一方面,就社会整体而言,提高社会生产能力可以降低单个商品的价值量,社会可以在耗费更短时间和更少劳动力的情况下生产出更多商品。作为衡量社会劳动生产率和社会生产力水平的重要尺度,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会随着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提高而趋于缩短,从而整个社会在同等时间内能够生产和提供数量更多、质量更高的商品和服务,社会供给能力和供给水平相应提升。从第一种意义上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出发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就是要最大限度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为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筑牢物质基础。为此,必须坚持创新驱动,推动创新成果向现实生产力转化,充分发挥创新对社会经济发展的撬动作用,同时也要通过改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来提高社会生产能力,不断优化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组合搭配方式,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和全要素生产率,以此为引领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

(三)第二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视阈下的需求侧

从第二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出发,要求宏观经济治理注重需求侧管理。第二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含义表明,社会生产某种商品的劳动时间必须符合社会对该种商品的需要,生产该种商品的劳动才能够被社会所承认,商品的价值才能得以实现。马克思科学分析了供需之间存在的三种情况及其对价值实现的不同影响。他指出:“如果某种商品的产量超过了当时社会的需要,社会劳动时间的一部分就浪费掉了,这时,这个商品量在市场上代表的社会劳动量就比它实际包含的社会劳动量小得多……如果用来生产某种商品的社会劳动的数量,同要由这种产品来满足的特殊的社会需要的规模相比太小,结果就会相反。但是,如果用来生产某种物品的社会劳动的数量,和要满足社会需要的规模相适应,从而产量也和需求不变时再生产的通常规模相适应,那么这种商品就会按照它的市场价值来出售。”[3](PP.486~487)换言之,既定的社会需要规定并引导着社会供给,商品适销对路与否,决定着商品的价值能否顺利实现。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发展社会生产应以满足社会需要为目的和导向,这为从需求端对社会供需进行管理提供了理论依据和方向指引。

从第二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出发加强需求侧管理,就是要更加关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不断释放内需潜力,引导企业生产经营活动服务于社会主义生产目的。作为超越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目的是满足全体人民的“需要”。恩格斯对此进行了概括:“通过社会化生产,不仅可能保证一切社会成员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质生活,而且还可能保证他们的体力和智力获得充分的自由的发展和运用。”[10](P.670)需要强调的是,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着眼于“市场需求”,社会主义国家的需求侧管理以全体人民的“需要”为根本导向,这里的“需要”不仅仅包括能够被价值和价格定量测度的“市场需求”,还包括那些个人无法承担其费用支出的“需要”。这意味着,加强需求侧管理不仅仅要释放“市场需求”,让产品和服务的价值与消费者能够支付的“市场需求”相匹配,更要以社会主义生产目的为出发点和落脚点,让产品和服务的“使用价值”满足那些难以被定量测度、也不宜由居民个人支付的“需要”。

(四)两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同一性要求宏观经济供需平衡

两种含义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理论抽象与现实具体之间的关系。就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而言,其作为就单个单位商品而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撇开了市场竞争与供需关系等要素,反映了社会生产能力对于商品价值的决定性作用。就第二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而言,其作为就社会商品总量而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抽象上升为具体的“价值规律本身进一步展开的表现”[3](P.613),体现了社会需求对于商品市场价值的重要影响。马克思指出:“供求以价值转化为市场价值为前提。”[11](P.216)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从第一种含义到第二种含义的变化,实际上呈现了价值转化为市场价值后,商品价值在供求关系影响下的最终决定机制。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克思的两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理论,科学揭示了生产供给与社会需要的内在关系,不仅为推动扩大内需战略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奠定了理论基础,同时也为实现中国特色宏观调控向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的转变提供了重要思路启示。

使用价值与价值构成商品两个因素,这决定了供给和需求之间具有内在关联,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两种含义将商品二因素统一起来,同时也将供需两侧统一起来。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放弃需求侧谈供给侧或放弃供给侧谈需求侧都是片面的,二者不是非此即彼、一去一存的替代关系,而是要相互配合、协调推进。”[12](P.99)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和第二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同一性表明,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同实施扩大内需战略是内在一致的,这就要求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既统筹考虑生产成本与社会需要,又把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起来。具体而言,按照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标准实施供需管理,就是要提高劳动生产率,让劳动者按照等于或者低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劳动生产率开展生产活动,否则就难以把个人劳动转化为社会劳动。按照第二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标准实施供需管理,就是要从人民对不同类型产品和服务的需要出发,有计划按比例地把社会劳动时间分配到不同部门和领域,由此保证供需的有效对接。

三、推动扩大内需战略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有机结合

当前,我国已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在发展环境、发展条件和发展要求上都呈现出新的阶段性特征。作为“十四五”乃至更长时期内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主题,高质量发展关系着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全局,必须统筹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通过生产更高质量的产品和服务,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推动供需两端在更高水平上实现动态平衡。在实践中,对扩大内需战略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提出了三个方面的要求。

(一)通过优化供给侧结构实施扩大内需战略

内需包括国内消费需求和投资需求两部分,大国经济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内需主导下的国内经济良性循环。扩大内需战略不是盲目地刺激投资和消费,而是要将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致力于扩大有效需求。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必须与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以高质量供给引领和创造市场新需求。

第一,面向需求结构变化和供给革命,合理扩大有效投资需求,提高供给活动的全要素生产率,通过提高供给质量带动需求更好实现。这内在地包含两个方面的要求。一方面,加快发展新产业新产品,不断开发出满足人民群众美好生活需要的新产品和新服务。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是提升我国经济发展质量和效益的关键。因此,提升社会供给能力和供给质量,关键在于提高自主创新能力,以创新驱动、高质量供给创造新需求。这就要求顺应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趋势,壮大战略性新兴产业,大力推动集成电路、人工智能、生物技术、新能源等重点领域的产业融合集群发展。依托我国超大规模市场和完备的产业体系,推动新产品和新服务不断涌现,不断创造消费新增长点。另一方面,聚焦于提高要素配置效率,积极推动传统产业改造升级,通过供给结构的持续优化主动适应需求结构的变动。坚持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调整产业结构,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

第二,在“做大蛋糕”的同时“分好蛋糕”,提升参与生产的各经济主体的收入水平,促进共同富裕,为消费需求的扩容升级提供内生动力。在内需中,消费需求占据着较大的比重份额。数据显示,我国最终消费(包括居民消费和政府消费)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已经长期保持在55%左右。最终消费支出对国内生产总值增长贡献率从2012年的55.4%上升到2021年的65.4%。(1)数据根据国家统计局官网(https://data.stats.gov.cn/index.htm)发布的数据整理而得。可见,满足国内消费需求已经成为推动国民经济发展的主动力。扩大内需从根本上讲是要稳就业、增收入,改善居民消费预期。其原因在于,在商品经济条件下,劳动者必须把自己的个别劳动转换为社会劳动,才能让渡其生产的商品的使用价值,获得价值。只有当每个劳动者都能顺利实现商品交易,才能使得所有劳动者的“需要”得到满足。因此,应将劳动者的充分就业作为中国特色宏观调控的首要目标,要在保障现有就业岗位的同时,扩大市场化就业服务供给,拓宽灵活就业渠道,增加劳动者收入来源。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优化收入分配结构,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增强内需发展后劲。

第三,坚持“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的结合,在社会总劳动时间中科学划分出协调的比例投入到不同产业、地区和门类的生产中去,引导需求健康发展。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宏观调控政策手段不断丰富,逐步形成了与“以人民为中心”宏观调控目标相适应的政策手段体系。2016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五大政策总结为“宏观政策要稳、产业政策要准、微观政策要活、改革政策要实、社会政策要托底”[12](P.87)。2021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实施宏观政策、微观政策、结构政策、科技政策、改革开放政策、区域政策、社会政策七大政策。不难发现,我国宏观政策手段不仅指向满足人民物质需要的目标,也更加强调不断满足人民在结构调整、科技创新、民生保障、公共服务等方面的精神需要和公共需要。要推动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更好结合,发挥短期政策和长期制度建设的协同效应,既要善于运用宏观调控和短期政策来扩大需求,又要系统进行包括土地制度、住宅制度、社会保障等多方面的综合改革,建立起扩大内需的长效制度保障。

(二)依托扩大内需战略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巨大的人口基数随着经济的发展释放出了巨大的潜在购买力,促进形成了强大的国内市场。2022年3月,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的《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提出了“加快建设高效规范、公平竞争、充分开放的全国统一大市场”[13](P.2)的要求。随着全国统一大市场加快建设,我国商品和要素流通制度环境持续改善,生产要素质量和配置水平显著提升,国内市场空间更趋广阔。可以说,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供了巨大空间。因此,必须立足全国统一大市场,根据我国国情特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形成供需有效对接、产销协同并进的良好局面。

一是立足我国幅员辽阔、市场规模巨大的现实条件,开展具有鲜明特色的技术创新和组织创新。改革开放以来,由于不同地区的自然资源禀赋、经济发展基础等存在较大差异,我国逐渐形成了区域产业分工格局,如北方和中西部扎根于产业链中上游,主要提供农产品、工业原材料、能源矿产和廉价劳动力;南方和东部沿海地区掌握产业链中下游,重点发展轻工业、快速消费品产业以及服务业。数据显示,2022年我国东部地区、中部地区、西部地区和东北地区生产总值分别为622018亿元、266513亿元、256985亿元和57946亿元,可见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仍然突出。(2)数据根据国家统计局官网(https://data.stats.gov.cn/index.htm)发布的相关数据整理而得。对此,应在充分考虑自然条件、历史因素、资源禀赋和差异化优势的基础上,充分挖掘区域分工合作空间,打造合理的区域产业分工。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为区域协调发展带来了新契机。[14]以“东数西算”工程为例,通过构建数据中心、云计算、大数据一体化的新型算力网络体系,将东部算力需求有序引导到西部,让西部的算力资源更充分地支撑东部数据的运算,促进东西部协同联动。这不仅有利于提升全国算力水平,还充分发挥了各地区的资源禀赋特色优势,推动了产业区域布局的进一步优化。

二是在对外依赖度高、短期难以有外部替代来源,可能会出现断供断链的领域,要通过技术升级加快补齐短板、建链强链。在改革开放以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采用基于“比较优势”的出口导向型发展战略,由此引致的后果是在一些重要领域形成了关键核心技术依赖他国的局面。[15]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实践反复告诉我们,关键核心技术是要不来、买不来、讨不来的。只有把关键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从根本上保障国家经济安全、国防安全和其他安全。”[6](P.248)因此,必须面向国家重大战略性需求,建设优化国家创新体系整体布局,以关键共性技术、前沿引领技术、现代工程技术、颠覆性技术创新为突破口,努力实现关键核心技术自主可控。推动能源供给革命,构建多元的能源供应体系,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提升能源供应质量和安全保障能力,不断提高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性和竞争力。

三是在需求初步显现但未得到有效满足的领域,要尽快优化供给结构,加大供给力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日益呈现出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特点,习近平总书记将其具体化为教育、工作、收入、社会保障、医疗卫生服务、居住条件和环境等方面,指出要让人民群众拥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生产生活环境。因此,必须坚持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推动服务业向高品质和多样化方向升级,加快发展高品质绿色健康产品、育幼养老、健康文化、家政物业等生活性服务业,研发设计、金融服务、现代物流等高端生产性服务业,加强公益性、基础性服务业供给,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

四是适应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大趋势,加快前沿技术研发和应用推广,以新供给创造新需求,促进经济实现动态平衡。当前,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新科技革命方兴未艾,全球科技创新呈现出新的发展态势和特征。要确保我国在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中脱颖而出,牢牢掌握未来技术竞争新赛场规则的制定权和主导权,就必须从国家层面超前谋划布局,瞄准新能源、人工智能、生物制造、绿色低碳、量子计算等关键领域展开前瞻性部署,集中攻关基础技术、通用技术、非对称技术、“杀手锏”技术、前沿技术、颠覆性技术,抢占关系国计民生和国家安全的前沿技术制高点。[16]

(三)实现宏观调控向宏观经济治理的转变

中国特色宏观调控既摒弃了资本主义宏观调控仅重视“总需求管理”的理念,也突破了计划经济宏观调控侧重于“总供给控制”的做法,形成了生产成本与社会需要有机结合的宏观调控理论。相应地,在实践中提出了把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起来的宏观经济政策基调。也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特色宏观调控的角色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所谓的“政府调控”,而是逐渐转向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体系,成为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2020年5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新时代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意见》提出“宏观经济治理”概念,指出要“完善宏观经济治理体制”,“进一步提高宏观经济治理能力”。[17](P.515)这意味着宏观经济政策被纳入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框架中系统谋划。国家“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首次将“完善宏观经济治理”作为“提升政府经济治理能力”的首要内容。[18](P.64)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健全宏观经济治理体系,发挥国家发展规划的战略导向作用,加强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协调配合,着力扩大内需,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和投资对优化供给结构的关键作用。”[1](P.29)实现宏观调控向宏观经济治理的转变,要求在宏观调控的目标体系、实施主体和政策手段三个方面做出适应性调整。

第一,面向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要建立多元化、多层次和多维度的宏观经济治理目标体系。具体而言,一是从满足人民物质需要层面,拓展到文化、政治、民生、生态等各个层面。换言之,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体系不仅指向传统宏观调控关注的经济增长、增加就业、稳定物价和保持国际收支平衡四大目标,还应将“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1](P.10)这些切实关系民生福祉的内容纳入目标体系。二是要坚持总量性目标和结构性目标并重。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要从追求高速增长转向更加注重提高发展质量和效益,确立促进经济总量平衡、结构优化、内外均衡的目标,助力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三是要注重短期目标与中长期目标有机衔接。从短期看,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要关注人民物质需要持续稳定地得到满足,实现社会总供给与社会总需求的基本平衡,熨平周期性经济波动,保证经济在合理区间运行。从中长期看,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要着眼于突破生产力总体水平的限制,不断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和经济潜在增长率。

第二,就实施主体而言,要打破西方经济学将“政府”视为宏观调控实施主体的传统认知,由“国家”主导实施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社会主义国家具有两重性,一方面是上层建筑的核心内容,另一方面又是经济基础的重要组成部分。换言之,作为特定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社会主义国家不仅通过各类政策手段实施宏观调控,对整个国民经济的运行进行有计划的调节和控制,同时也依托于国有经济直接参与到社会生产和再生产过程。也正是这种凭借公有制主体地位实现的“内生性嵌入”,使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从根本上超越了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宏观调控。需要强调的是,作为宏观经济治理的领导者,党中央必须加强对经济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做好经济领域重大工作的顶层设计、总体布局、统筹协调、整体推进、督促落实,发挥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实的作用。

第三,就政策手段而言,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应将跨周期调节与逆周期调节结合起来,不断完善和创新宏观调控思路和方式。一方面,应更加突出国家对中长期发展规划所发挥的作用。西方宏观经济理论一贯注重逆周期调节,即在经济短期内尽快通过紧缩或宽松政策实现经济的扩张或放缓,但这可能会因政策力度不恰当而导致金融风险加剧等问题。为了弥补逆周期调节的不足,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增加了跨周期调节的设计。党的十九大以来,党中央对国家经济发展同时做了中期、长期以及超长期的规划,即“十四五”规划、2035年远景目标和2050年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目标。这种跨周期调节的方式不仅能够保证宏观政策的力度,还能预留政策空间,有利于平衡经济增长、防范金融风险和调整经济结构等目标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积极推动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在调控方式上的思路转向,将区间调控、定向调控和相机调控有机结合起来,既不搞“大水漫灌”,又保证调控政策松弛有度,同时明确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该“做什么”和“如何做”的问题,进一步提高宏观治理的有效性。

供给和需求是市场经济内在关系的两个基本方面,“总供给管理”和“总需求管理”共同构成国家宏观经济治理的“一体两面”。在既有模式中,资本主义宏观调控侧重于实施“总需求管理”,计划经济宏观调控依托于公有制企业这一微观载体,对供给侧展开直接的、指令性的计划管理。实践表明,仅仅依靠“总需求管理”或“总供给管理”都不能满足现代市场经济发展对宏观调控提出的要求。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在实践中逐渐建立起总需求管理与总供给管理统筹协调的宏观经济治理体系。在理论层面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提出了两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理论,为统筹实施总需求管理和总供给管理提供了理论依据和思路启示。第一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和第二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分别从生产成本和社会需要的角度决定了商品价值和价格,前者揭示了宏观经济治理体系把供给侧作为主线的必要性,后者要求宏观经济治理体系把需求侧放在极端重要的位置上。两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同一性要求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坚持需求侧管理和供给侧改革并重,推动扩大内需战略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一方面要优化供给侧结构,通过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另一方面要立足全国统一大市场,依托扩大内需战略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此基础上推动中国特色宏观调控向中国特色宏观经济治理转变,实现有效需求和有效供给的高水平动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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