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海地人改变海地”
——震后社区重建中的内生动力培育

文丨刘舸 （中规院（北京）规划设计有限公司）

海地位于加勒比海北部一个岛上，是世界上最为贫困和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2010年1月12日，海地发生7.0级地震，大约20万人死亡，150万人无家可归，整个国家几乎被摧毁，损失严重。

有人把这次地震视为一个涅槃重生的机会，很多国家和非政府组织进入海地，希望在废墟之上重建一个崭新的家园。然而，大量的资金和人力投入却收效甚微，由于局势复杂等多种原因，大多的援建项目都以失败告终。甚至在地震过去6年后，还有约6万人住在帐篷里。

在一地鸡毛的各类援建项目中，有一个社区表现出了良好的恢复和发展态势——Bellevue-Lamontagne，太子港首府城市Pétion-ville公社的第4部分。这个社区占地35平方公里，距离太子港市中心约20公里；有3万人口，其中大部分人通过农产品和动物交易来维持生计。地震给Bellevue-Lamontagne造成了很大损失，民房、教堂和学校都在地震中损毁；震后初期，不少居民又受到了建材供应商的欺骗，财货两空，早日重建家园变成了迫切的愿望。直到一个社会组织的进入，给社区发展带来了转机。

2. 学生们在课堂上使用电脑

3. 学生家长参与学校修建工作

4. 手工卡纸的制作过程

5. 课堂

模式：以教育为中心的社区发展方式

进入Bellevue-Lamontagne社区援建的是一个名为海地合伙人（Haiti Partners，简称HP）1https://haitipartners.org/是Haiti Partners的官方网站，上面有详细的关于该非政府组织的介绍。的非政府组织。HP的理念是“通过教育让海地人改变海地”（To help Haitians change Haiti through education）。这个理念有两层含义：其一，它认为一个国家的发展和进步，在于孩子接受教育；其二，组织并不想只做一个资助者，以一种高高在上的领导力量去改变社区，而是想要尊重地方自治，让居民一起参与到社区建设中来。

HP在社区营建中的核心策略是儿童学院战略（“ADECA”，法语Académie des enfants et centre d’apprentissage 的缩写，意为儿童学院和学习中心）。这是一个宏大且系统的愿景：以当地社区为基础，设立高品质的学前班、中小学、培训和会议中心以及农业/环境/社会商业中心，并培育公民参与创新和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它包括6个基本要素：1.学校和终生学习；2.社区企业； 3.社区规划和建设；4.环境管理；5.健康中心；6.公众参与。

学校和终生学习

学校和终生学习是ADECA战略的核心。HP的创始人约翰认为，学校可以成为社区发展和终身学习的动力，社区学校不仅是“培育少儿和成人的学习和创新能力”的地方，也是“把整个社区聚集在一起的活动中心”。

6. 2012年，儿童学院一层建设中

2012年，HP在Bellevue-Lamontagne社区开设了第一个学前班，有30名3岁儿童入学，并计划之后每年增加一个年级，到2020年，会有一个完整的六年制小学。此后，开始逐级增加中学。家长无需支付学费，只需要每周为学校提供4小时的无偿服务，例如园艺种植、维护厕所和学校设备、搬运建筑和挖掘工具、助教、做社区健康代理人等。除了常规教学，学校还开设了每周10小时的少儿和成人英语班，并定期组织一些社区活动和社区劳动技能培训，把学校变成了一个活动聚集地。

11.学生展示生态农业实践课程成果

教育和社区企业

为了维持学校运转，HP尝试引入社会企业来获得资金支持。

HP与一家名为Yunus Social Business的投资公司达成合作，组织社区居民开办集体企业，经营项目主要是用纸板、香蕉树皮和其他有机材料制作手工纸，再用来做贺卡、礼品袋、期刊等。

社区集体企业的主要员工是在校学生的父母志愿者。相比于在学校做志愿者谋生和抵学费，让学生家长一起参与企业生产，将投入到学校的时间更多的转化为生产力，然后补贴学校开支，以此维持学校的长期运营，无疑是一种更加可持续的模式。社区居民在学校里除了工作，还可以参与企业的培训，从中学习到更多的工作技能。

12.2010年以来，居民们每月都会举行社会会议

教育和社区规划建设

为了帮助社区重建，HP也与相关企业开展了规划和建筑设计方面的合作。首先是与Extollo International合作，对当地人进行建筑技术的培训，并监督ADECA学校的抗震建设。接下来，还与Architecture for Humanity Haiti和BAR Architects of San Francisco两家公司开展合作，进行场地规划和建筑设计。

到2016年，ADECA学院已经设施俱全，期间共有13名当地人（包括4名妇女）接受了规划和建筑设计相关的专业培训，参与了学院建设。

教育和生态

与海地其他地区类似，Pétion-ville地区也面临着砍伐森林和生态恶化等环境问题。于是HP将生态环境改善融入到教育与社区重建中，具体的举措包括3个方面。

首先是堆肥厕所。通过与美国公司GiveLove合作，将典型的坑式厕所进行垃圾堆肥技术的创新改造，既解决了地下水污染、土壤污染等问题，又为农作物提供了高质量和可持续的肥料，解决了社区卫生和化肥的双重问题。

其次是造林绿化。HP组织居民与当地农业专家和农业组织合作，通过环境管理和再造林，提升社区的绿化水平和生态环境。

最后是教育培训。环境管理培训和生态农业实践也被纳入了学校课程，对社区居民开放学习。

13. 村储蓄和贷款小组

14. 诊所

15.家长劳动

16.2018年学院周年庆取得巨大成功

教育和医疗

为了改善社区的医疗条件，HP在学校内设立了海地诊所，每周为约120~140名患者提供服务。诊所的医生和护士都是震后接受了正规医学培训的海地人；此外，诊所还培训了一些居民，为邻里提供看护、送药、急救等服务。

教育和公众参与

一直以来，鼓励居民参与社区建设、鼓励父母参与学校生活都是HP组织的核心价值观与策略。建筑师与居民分享设计草图，每一步都征求意见反馈；举办公开会议，就“教育意味着什么，学校在社区发展中的作用是什么”等主题进行对话；在ADECA学校规划建设之初，就邀请了80位当地居民参加为期6个月的“变革之环”公民参与培训计划。到现在，这80位居民中的许多人仍然在积极参与学校和社区发展项目，致力于学校和社区的可持续发展。

成效：硬件设施改善与社区氛围提升

到2018年时，Bellevue-Lamontagne社区已经开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越来越多的外地人和外国游客慕名前来参观，居民们也觉得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改观。

除了学校、企业、建筑、环境、医疗等可视化的成果，更重要的是社区内部的氛围在悄然发生改变。麦吉尔大学的J.Engle2Jayne Engle有着20多年研究地方和跨国合作伙伴关系实践的经验，参与东欧和西欧、美国、加拿大和海地等不同地区的参与式规划和城市政策制定实践。她与海地的渊源有25年之久，在麦吉尔大学攻读城市规划、政策和设计博士时，对地震后海地的参与式社区发展做了深入研究。对当地居民进行了访谈，从中总结4个关键词：希望与信心、社区自豪感与归属感、信任和文化变革。

最浅层的变化是对未来的期望，居民开始对社区的变革和发展怀有希望和期许。

第二层的变化是社区自豪感和归属感的增加，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参观，社区的声望在提高，社区居民因而对自己的社区充满自豪感，这种自豪感又让他们愿意把社区当成家来经营，更努力地为社区出力。

第三层面的变化是信任，在合作的过程中，社区居民对HP建立起了充分的信任，也开始相信其他的一些社会组织，契约精神开始慢慢形成。

最高层面是文化的变革。人们参加会议和培训，积极参与社区活动，表达自己的意见，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在决策中被听到和考虑。随着参与意识不断增强，如果未来居民可以向地方政府、更大的组织发出声音，那么这个社区的居民就真正成为了“参与者”和“变革者”。

由于重视培育社区的内生动力，尽管Bellevue-Lamontagne居民的生活仍然贫困，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已经从废墟上站了起来，从一个破败、衰落、冷漠和暴力的社区变成一个有秩序、有氛围、有积极态度的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