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萱珆
我是一架秋千。
我挂在大树的枝头,有鸟鸣相伴。初春的早晨,沉浸在微风与花香之中的我静静苏醒,等待一两个儿童来玩闹。一个小男孩坐上我的身体,蹬了健壮的树干一脚便飞向枝头。大树亲昵地在我耳边笑了,我劈开仍旧微寒的风,拨开阳光向前甩去,又牢牢地握紧树枝,向后滑翔,不偏不倚地绕开新筑的鸟窝重新腾空。树的和蔼、孩童的天真和我的快乐融成一片笑声,在天空中回荡。“喔!喔!”孩子伸出脚,在沃土上细密摩擦,树叶也跟着唱。下一个孩子又紧接着跳上来。
“秋千,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我前后晃晃,状似点头。
夏天,人们不爱出门,烈日下我们难得清闲,在青蛙的传信中,听着遥远的事。“城”是哪里?“楼”是什么?谁也讲不清。有人拿着一根橡皮管冲洗树干,我避让着,偶尔上前浇湿自己,这便是夏日的乐趣所在。
秋日落叶纷飞,我心疼大树的叶子日渐稀少,他却告诉我归宿便是起点,只有经历风霜的叶子才有资格长驻。
冬日严寒,晶莹的六瓣花在我身上堆成了小山。“这是雪吗?”“是吧。”“那雪融化后会变成什么呢?”“变成春天。”大树说得没错,我们就这样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欢乐的日子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但前年,鸟儿说是要搬到南方了;今年,又赶上河流被引走。几个孩子说要去城里,以后一定会回来。我倚靠着唯一的伴侣——大树,他深深凝望我看不到的地方。那样的高处,能看见怎样别致的风景呢?露水在枝丫上凝结成冰珠,我相信,是他流泪了。
我的一根绳紧紧握着他较矮的一根枝,另一根绳似乎要断开,仅靠两根丝线死死地系着,马上就要断了。大树将一根青枝——也是仅剩的一根插在我的绳中,我总算是舒适了些。原本的小路渐渐长满了杂草。“一群只知道自私生长的东西!”我撇过头去,不愿听他们的嘲笑,却发现树叶又落下了几片。就连陪我最久、爱我最深的那根枝也在一天早晨忽然坠进落叶堆里。树默不作声,他只是执着地等待。
这天,杂草丛似乎在抖动,在风的影响下,这是常见的错觉。但几分钟过去,它分明在动。我打起精神,握紧了两根绳,又重新望去。在草叶细小的空隙中,我似乎看见了几个黑影。
真的,有人要来了吗?我感受到大树的颤抖,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他也在凝视远方。
两位先生和一位女士走了过来,其中一位先生较其他两人年轻些,背着一个包,走近后,放在空旷裸露的土地上。女士环视着四周,眼里似乎有了泪光:“这,还是原来的山包吗?”我听不明白。另一位男士轻轻地蹲下,抚摸着大树的老根。树,年迈了,根,粗糙了,深一口浅一口地呼吸着。
三人陆续站起来,将一个圆筒里的水向根的深處倒去,树小口小口啜饮着。我看不明白。年轻的男士避开树根,走到我身边,将我的一根绳重新拴住,他从包里拿出一根红绫,扎在我身上。“秋千,你是通人性的,不是吗?”我琢磨不透,但又莫名感到亲切。大树似乎认识他们,抖得更厉害了。大树的抖动在人们眼中是衰老的征兆,我对此毫不知情。我想,他是因激动而颤抖。“孩子……”大树轻轻对我说,声音里充满洗净灵魂的纯粹,它的神态和每片叶子归去前一模一样。
“我等这一刻很久了,那时,你还是个婴儿。”
我感受着女士坐在我的身上,轻轻荡起,如同鱼儿在水中一般自由自在。大树沉重的咳嗽让我几次想将女士甩下,可我却发现他们的快乐竟如此强烈、深刻,像是某种心灵感应,我的脸上也浮起一丝抹不去的笑意。
大树在摆动中静静地睡去,像是流水涌向湖泊后的畅快,也像是白云在日光中消散的释然。
杂草再次晃动,我孤独地等待,等待着他们归来。
(责任编辑/秦思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