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倚门情

2024-04-09 09:58王健根
铁军 2024年4期
关键词:儿子母亲

王健根

母亲90岁了。我在心里盘算着,腊月里早早地回家陪妈妈过年。

我从浙江杭州回到江西赣州,是除夕前一天的下午。走进卧室,骨瘦如柴的母亲映入眼帘,从她左鼻孔插入的那根引流导管像一根针,深深扎进我的心里。6年前母亲跌伤后瘫痪在床,只能鼻饲,尽管寻遍专家名医,还有大弟夫妻无微不至地照料,还是无法让她康复。

大弟告诉我,母亲糊涂了,恐怕认不出你来了。当走近母亲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见她目光中闪烁着激情,眼眶里涌动着泪花。

我急忙俯下身子,紧握着母亲的手,感觉那不是手,而是许多许多的往事、回忆和感慨。

母亲身高1.62米,身体娇弱。她生育了我们兄弟姐妹6个。家中生活的压力曾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在我幼时的记忆里,母亲在县粮食局下属粮油加工总厂担任搬运工。主要负责将一担担稻谷从粮库挑到生产车间,再驮着每袋150斤重加工好的大米,沿着由3根木头搭成的桥,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往大卡车上搬运,一天要跑百个来回。

母亲下班回到家,还要管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睡。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听着母亲在门外洗衣服的声响入睡的。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又要去3里外的集市上买菜。

母亲只读过3年私塾,但她却是个非常通透的人。

1979年秋,我决定报名应征入伍。起初,父亲是竭力反对的。理由是我已经有了一份正式工作,这在当时是非常难得的。

母亲知道我的心思。夜里,她坐在床前,抚摸着我的头:“健根,大山外有更美的风景,但没有父母的陪伴,一切都得靠自己。妈妈理解你。想好了,你就勇敢去闯吧!”

可当我踏上远行的路时,母亲挥动着双手,拼命追赶着我搭乘的汽车,直至被飞扬的尘土淹没。

我突然想起母亲床头放着有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相关报道的《人民日报》。此时,我才真正读懂了母亲内心的牵挂和难舍。

我有幸在闻名全军的“硬骨头六连”服役,与母亲的交流主要靠书信。由于部队时常野营拉练、外训演练,收发信件往往不能及时。大姐反复叮嘱我,及时给母亲回信,因为母亲每次读到我的信,总是久久地倚在家门口,仰望天空。

我牢记母亲嘱托,勤学苦练,奋勇争先,不仅当上了班长,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还荣获了南京军区“神枪手”和全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先进个人”奖章,两次荣立三等功……

1984年7月,母亲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我所在的部队赴滇担负老山地区对越防御作战任务。为了部队行动的保密需要,也不想让母亲过早的牵肠挂肚。我没敢将此事向家里透露半句,而是匆匆草拟了5封报平安的信交到留守处,叮嘱留守的战友每个月按顺序给母亲寄出。

奔赴疆场,我不惧生死,焦土裹身,横刀敌阵,带领全班7次出色完成进攻和防御战斗任务,以阵亡2∶26的极小代价取得了大的胜利,并独自摧毁敌火力点3个,毙敌6名,俘敌1名,军党委为此给我荣记了一等战功。

1985年3月7日下午,就在我出发执行进攻战斗任务时,通信员送来了从后方转来的大哥的信。大哥说,很久没有收到你的来信了,全家人都在为你担心,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尽快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母亲每天倚在家门口,鬓发都愁白了!

第二天的战斗异常激烈,担任攻坚破障队队长的我冲锋陷阵,敌人的一发炮弹突然在身边爆炸,83块弹片嵌入体内,在左眼失明、左肩锁骨断裂、肠子流出体外的情况下,我拼死将威胁战友生命安全的敌火力点炸毁。

当医护人员把我从昏死中抢救过来时,已经过去了4个昼夜。躺在病榻上,双眼缠着纱布,手脚动弹不得。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央求护士帮忙写一封家书,给母亲报个平安。

后来才知道,母亲收到信,欣喜若狂地读了好几遍。可细心的父亲却从字迹上发现,这封信根本就不是儿子写的。由此推断,儿子要么牺牲了,要么就是负了重伤。

仔细察看,信封上没有留下寄信人地址,但从邮戳上可以看出,信是从云南昆明寄出的。父亲进一步分析,假如儿子牺牲了,组织上没有必要大费周章隐瞒。可以肯定,儿子应该是身负重傷,已经被送进医院抢救!

母亲决定赴昆明寻找生死未卜的儿子!可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在偌大的昆明市如何寻得儿子?实在拗不过母亲的倔强,父亲决定让两个姐姐陪同一起前往。

母女仨乘长途汽车,换绿皮列车,再挤公交车,到达昆明后,一家家医院查询。7天后,她们来到了昆明军区总医院。

母亲哭着对门口站岗的战士说要找儿子,正好惊动了陪同记者一起采访过我的该院朱副政委,她们才得以在眼科与我相见。

这天我刚做完第3次手术,血染纱布缠绕全身,着实把母亲和姐姐吓得痛哭流涕。我急忙示意陪同在一旁的欧阳护士,领她们暂时回避一下。

从外面回来,母亲不再哭了。她抹着眼泪自言自语:“我懂,不该在这种场所哭泣。哎,都是父母的孩子,都是为了保卫祖国边疆。”

“与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比,我这不算什么。”我试图让母亲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母亲默默点头。

由于刻意隐瞒,母亲并不了解我的伤情。在母亲到医院的第4天,见有些伤员痊愈出院归队,她便缠住朱副政委:“首长,我儿子的伤治好后,要重返前线吗?”“阿姨,伤员痊愈后都得回自己的部队去啊!”母亲急了:“他仗打过了,伤也负了,血也流了,不能换别人去吗?如果一定要他重返前线,我替他去!”母亲护子心切的倔劲,令朱副政委哭笑不得。

两天后,母亲踏上了回家的路。她的心却和我一起,留在了老山前线。

1995年秋,我晋升为营职干部,分了一套公寓房。于是,我把父母接到身边来住一段日子,一起分享这份喜悦。那些日子,我牵着妻儿,陪伴父母进影院、入商场、逛公园……我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最难忘的时光。

1997年年底,我顺利地走上了团职领导岗位,兄弟中也有的当上了县长、市委常委……可母亲依旧没少劳心费神。她审视我们八小时以外的交友应酬,过问我们在外留宿的事由,甚至查阅我们出差返家时带回来的物品。当我加班回来晚了,她总是倚靠在家门口,或端坐在客厅里等候。母亲就是这样,事事要求我们做得最好。

母亲牵挂,初心铭记。我转业在江西省公安厅工作20年中,21次立功受奖。

(责任编辑李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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