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有风骨

冯唐

我给大家讲过油腻，讲过成事，讲过读书。今天，我想和你们谈谈风骨，愿大家都成为有风骨的人。

第一，什么是风骨？简单说，提到风骨，我会想到孟子的一段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这段话其实来自孟子跟景春的一段对话。

景春是这么说的：“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就是说，像公孙衍、张仪这种纵横的谋士，在江湖上混来混去非常如鱼得水的这些人，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他们一发怒，诸侯就害怕，他们一在家里待着，天下就太平无事，就像诗里说的：“英雄一旦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听上去挺有道理，但孟子非常明确地跟他说：“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就是这种算什么丈夫，算什么牛逼？“子未学礼乎？”就是你学过礼吗？

“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就是给男子授加冠礼的时候，父亲训导他。“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是啥意思？女子出嫁的时候，母亲训导她，把她送到门口，告诫她说，到了汝家，一定要恭敬，一定要谨慎，一定要听丈夫的，把顺从当成最大的原则，是妇人家遵循的道理。“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就是这种把顺从，顺着别人说，顺着权利说，顺着势力去说，把这种顺从当成最大的原则。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这个才是大丈夫做的，就是处在天下最广阔的地方，站在天下最正确的位置，行天下最该行的最大的道理，这些具体指什么？并不是一味顺从强权，一味顺从所谓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大丈夫，而是与此相反，能在最正的位置，走最大的道，那才是大丈夫。

如果得志，则“与民由之”，和人民一起走在这条正道上，如果不得志，“独行其道”，这样才是大丈夫。

之后，孟子又说了三句非常具体的话，如果说这些仁、义、礼、道，你听不懂，那我让你听一些你能懂的，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富了，你不能乱，不能迷乱；你穷了，你困顿了，你变得没那么重要、没那么有名、没那么有权了，你不会改变你的操守，你不会降低你的底线；强权，比你有钱的、比你有名的、比你有权势的，非逼着你去做一些你自己不想做、不愿意去做、在你底线之下的事，你就是不做。

孟子这句话用到今天，什么是风骨？风骨就是多做一些油腻猥琐中年男不会做的事情。

但是，第二点要强调的，也是曾国藩说的，风骨并不是傲慢。

曾国藩原话是这样的：“词气宜和婉，意思宜肫诚，不可误认简傲为风骨。风骨者，内足自立、外无所求之谓，非傲慢之谓也。”这句话意思很简单，好好说话，真诚表达，风骨不是外在的傲慢，而是内在的自足自立。

真正有风骨的人是有骨头的人，任何人的骨头都是在里头的，骨头的外面有肉、有衣冠；所谓的风骨，不是摆在头上，长在嘴上，不是时时都要看见，事事都能看见。

有风骨的人，从来就不多，到了末世就更少。末世里常会看到一些所谓有风骨的人，撅着嘴，昂着头，一眼望去，全身都披挂着骨头。如果骨头里边还是骨头，挺好；可惜的是，骨头里面都是软软的肉，挂在外面的骨头就是为了端一个架子。

立个人设，邀个名声，用名利一試，人设崩塌，骨散一地，就是一团油腻的肉，他就是另外一个油腻猥琐中年男。

真正有风骨的人，理解轮回，立如松。不去羡慕别人起高楼，不去死盯着街上的霓虹灯、标语和广告，不会去看现在街上流行着什么。微微闭上眼，你可以听到松声如海。

第三，为什么要有风骨？这个问题，我竟然没有一个非常简洁明了的答案。

我能说的是，我们是人，我们不是一堆行尸走肉，我们要有骨头，我们想活得有个人样，我们不想在回首往事的时候，内心充满油腻感和对自己的反感，一口隔夜饭吐在自己的胸前。

我们想自己有风骨，我们也想和其他有风骨的人在一起成事，成事固然重要，但是在有风骨的基础上，才能成好事，多成事，持续成事，才能在退休后、死后被人惦念、思念、景仰。

说到底，为什么要有风骨？我没有特别简洁的答案，但是我想，生命是要有质量的，生命对于任何人只有一次，没有风骨就没有好时光。

选自《做人与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