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河流（组诗）

肖笛

傍晚的河流

秋日的河水，从傍晚开始拐弯

恍如碰到橘色的石头

流淌夕晖的低处

整条河流浮光跃金

镀亮的鳞片，有条不紊地游动

暮色是另一条河流

逐渐淹没傍晚

我的村庄，炊烟筑起堤坝

稻垛堆放凸起的坡地

一块青石板

是岸边的水埠

有人浣洗，提水，烟火味浓了

白鹭蹲在浅滩

有一滴水，是它的影子

行走的石碑

一块石碑，替祖父伸直了腰

所有的伤痛隐匿石头里

清明雨穿过石头

穿过了祖父的背脊

打开蓑衣，他仿佛受伤的倦鸟

从漏雨的瓦檐，坠落

那是路过人间

仅有的一次飞翔

从此，他再也没有高过蒿草

佝偻的身体，引领蚂蚁搬运粮食

蚂蚁也驮着他的影子

影子有慈善的眼睛

每次为他燃香，烧纸钱

都要喊几声，祖父

——治疗腰疾，否则

会与石碑撞一个满怀

无处安放的乡愁

我对故乡的泥土，心怀感恩

可能是饱含丰富的钙质

沉淀我的骨骼有关

跟着云朵漂泊，千里之处

只要往故乡的方向

返回一程。或者无意间听见乡音

我的骨头抑制不住激动

总是透过肌肤

渗出盐白

开始与故乡对话

这些年来，我感觉骨质疏松

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疼

按照秘不示人的偏方——

沐浴月下，掬起月光擦拭痛处

就略有缓解

一个人的河流

坐在岸边看河水

河水刚好漫溢眼眸

一只白鹭盘旋

从我的瞳孔飞进去

另一只，衔着河流飞出来

这是河流最激动的时候

春风捡拾漂浮的落叶，枯枝和涟漪

鱼群钻入云朵，与孤鹜齐飞

芦苇没有因为纤弱而折腰

流水遇见浅滩

就有了残缺之美

我看见炊烟牵引耕牛

以及晚归的人，从河堤走过

河面铺满阳光。和夕阳不期而遇

在远处摆动

野火

这片田野，弥漫烤红薯的味道

寒风吹弯的田埂

不让香气外溢

那时候，田野饥肠如鼓

父亲刨出冒芽的红薯

割几把丝茅草

田埂上，烟火袅袅

散逸噬骨蚀心的薯香

冬眠的动物，从洞穴跑出来

为逃避，风的追究

父亲躲进了火焰

又是一年秋草黄

父亲引领的一把野火

烧了三十多年

一块墓碑，阻挡他的去处

晒太阳的人

晒太阳的老人，搬不动流逝的时光

把阳光搬到石磨旁

谈论旧事

石磨已经生锈。倾斜的太阳

宛如家兽套著轭头

围绕乡村转动，晒太阳的老人

晒骨子里掏出的农谚

向土地交还镰刀

他们蜷缩着，闲聊，打盹……

是一种热爱阳光的植物

奶奶的绣花针，穿过时光的背面

绣一树遒枝，等一树花开

也等喜鹊飞来。他们向远处望去

有难以言喻的悸动

怀念一株稻穗

父亲不善言辞，沿着抽穗的稻田

巡视，听风吹稻浪

所有的声音聚集成稻子

闪烁泥土的光泽

麻雀飞去、又飞来

父亲和稻草人耳语几句

中蛊般挥起右手

稻香弥漫。接下来的时间

父亲只需要间歇式灌水

让稻谷更加饱满

那一天，父亲听见土地喊渴

像丢了魂，独自抚摸稻穗

与酷夏理论墒情

落日退至薄暮。土地呵！退让三尺

父亲抱着一个雨夜，安然入睡

一盏马灯

白驹过隙。赶马车的人

点亮自己的胸部

有一束光悬挂墙角

微弱的灯光已经生锈，庭院里

有位窈窕女子，从楚剧甩着水袖

擦亮打马而来的旧时光

一盏马灯挂在屋檐下

乘凉的夜说《三国》，不说《聊斋》

光晕笼罩纺车声，有孩童扑萤

提灯的人，是最后一根灯芯

提着月光笼罩的老屋

留下落寞的影子

（责任编辑 蒋茜 740502150@qq.com）

奶奶的绣花针，穿过时光的背面

绣一树遒枝，等一树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