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抵人心的灵魂抒写

2024-04-24 12:01王敦权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4年3期
关键词:刘年诗人诗歌

刘年的诗歌,近些年已引起国内外诗坛的广泛关注,也引起了诸多专家学者的研究和批评。但是笔者认为,这些还远远不够,对刘年诗歌的价值研判,还没有提升到应有的层面,分析与评价还不充分。笔者也知道,凭自己的见识与学养,亦不能触及万分之一,拙作只是抛砖引玉,期待更多的专家学者、评论家参与研讨,见仁见智。

因为,他的诗歌,源自他的身体、精神、灵魂与大自然的契合,诗意是从高山流水、荒漠孤烟、犬吠鸟鸣、雷电雪崩、山花野草中长出来的,既清纯朴实,又高远深邃,闪烁着迷人的光辉。他的诗歌,放在当下纷繁的诗坛来考量,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值得我们深入分析、研究和借鉴。

一、思想深度

所谓思想深度,指的是一个人在思维活动中对于深层次问题的理解和探索程度,也可以理解为触及事物本质的程度。思想深度还涉及对生活经验的感悟和对常识的理解与掌握。《世间所有的秘密》是刘年诗歌的自选集,收录371首诗。作为行吟诗人,他的诗歌所表现的思想深度,显然有别于或超越于一般的诗人。在大自然中,他的身心完全放松,没有顾虑、虚伪和防备。所以,很多诗都是在路上写的。在路上才能感觉到自己像一个赤子,接受大自然传递出的各种信息。这些信息基本上是一些没有加工过的、原生态的、没有污染过的信息,非常有助于诗人去观察、理解这个世界的万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通过这样的观察和理解,他对客观事物敏锐的洞察力,对问题多角度的审视和思考,就会不仅仅局限于表面现象,还深入到了问题的本质及原因,就能独创性揭示或呈现深刻的结论。

思想深度,应该是真实的、真挚的、客观自然的认知与思想升华,是对事物本质的思考与感悟,是对价值的判断和道德的引领。“骑士精神”是刘年的标配,他亦非常认可。他说:“骑士精神在国外是牛仔精神,在中国可能就是武侠精神,对正义、自由、公平、是非看得很重。”正因为如此,他的诗歌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有许多打动或者打痛人的地方。笔者认为,刘年诗歌的思想深度主要体现在大爱的情怀、生命的哲思和赋予日常生活的禅韵等几个方面。

大爱,通常指的是一种超越个人私利和无私奉献的爱。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广博的关爱,不仅包括对人的关怀,还包括对自然界或其他事物的关心和保护。刘年诗歌较多地聚焦良善、美好、坚守和孤独,忧患地关注人和动物的生存状态,观照抚爱生活弱者,抚慰思考的疼痛,同时也充满着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感恩。“西西弗斯,推着石头,反复地推/无休无止地推//屎壳郎,一生都要推粪球/要到顶了,又滚了下去/同时滚落的,还有黄土高原的落日//五十七岁的秦大娘,每天推着儿子,去朝阳医院。”(《英雄》)何为英雄?有抱负、不畏艰险强暴,为民族作出重大贡献的杰出人物,是英雄;无私忘我,不畏艰险,为人民利益而英勇奋斗,令人敬佩的人,是英雄;在各個领域为人类社会进步事业作出突出贡献的人,是英雄。那么,无休无止推石头的西西弗斯、终其一生都在推粪球的屎壳郎是不是英雄?每天推着儿子去朝阳医院的秦大娘是不是英雄?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追问,直接打痛人心。可他的叙述,始终波澜不惊,平静而低沉,这种绵里藏针的处理,反而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和穿透力。

他写《万年堡》是这么写的:“黄豆喝饱水后,比姐姐还肥/石磨只听母亲的话,小孩子怎么推也不动//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送给劈柴的父亲/雪,准确地洒进搪瓷碗//人间像豆腐一样善良,天地像清理过后的石磨一样安静。”姐姐,是诗人刘年最痛处的痛。姐姐被人贩子拐卖,失踪、失联数十年,无时无刻不让他牵挂与怀想。见到发泡后水汪汪的黄豆,他即刻想到了胖乎乎的姐姐。这种对亲人的爱和眷恋,刘年在诸多诗篇里均有刻骨铭心的描述和表达。此诗,如果抛开姐姐的失踪这个隐情,整首诗呈现出来的倒是一幅温馨的画卷——母亲推磨,我烧火,父亲劈柴,然后母亲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给父亲吃,雪花洒进盛豆腐脑的搪瓷碗里。结尾一句简直是神来之笔:“人间像豆腐一样善良,天地像清理过后的石磨一样安静。”刘年把揪心的、巨大的悲伤隐匿在日常劳作和生活之中,唯愿人间温暖,祥和清欢。

当然,诗集《世间所有的秘密》还有许多的诗歌都有着大爱情怀。比如,《骑摩托从长沙回永顺记》,“在岩泊渡停下来加衣服,有只狗,叫出了狼的孤独”;《小夜曲》,“愿深夜赶路的人,都能看到一扇橘黄的窗子”;《刘江长》,“我要沿江修一些亭子和排椅/供爱水的摩托车手躲荫,躲雨,等落日/我要建一些碾坊和油坊/让水车日日夜夜咿咿呀呀地唱/让满江都有菜油香、茶油香和桐油香”;《德令哈的田野》,“将膝盖上的瓢虫,放回田埂/起身,暮色像件棉质的衣衫,无声地滑落”,等等。诗人对自然万物的关爱,温暖人心,启迪众生,实属可贵。

刘年当过水泥厂机械维修工,做过卖木材、卖棉花、卖谷种、卖药材的各种小贩,做过期刊编辑,现在从事诗歌散文的创作与教学工作。苦难、挫折赋予了他对生活对人生通透的理解,让他看透生活的本质,依然勇于面对生活,热爱生活。他对生命的感悟和体验比常人更深刻更复杂。他的诗歌有着较强的悲悯意识和对生活、生命的哲思。“有些石头,因为吸收了太多的黑暗,慢慢成了煤/有些石头,吸饱了月光,成了和田玉/信赖人间的石头,孵出了一堆石头/什么都不信的石头,孵出了蝎子/胆小的石头,缩成了一团/更胆小的石头,在风中,低低地呜咽/一双绿莹莹的狼眼,让满天的星斗,黯然失色。”他的这首《荒原狼》,借石头写出了人在各种环境中的改变,不同的境遇、遭际,导致不一样的结局。尽管满天的星斗在一双绿莹莹的狼眼里,会黯然失色。但我们无论成为什么样子,无论面对毁还是誉,都应该把持得住,不忘初心,保持本真。

《如果那些云是绵羊就好》则是穿越广袤时空的冥想,弥漫大地的气息,展现天空的浩渺,表达生存的对抗和心中美好的愿景。“云,如果是绵羊就好/我会把多余的云,往西北赶//云,迈着雨脚,离开江南/沿着河西走廊,赶进沙漠,圈起来//两年后,会出现一个叫塔克拉玛干的淡水湖/三十三万平方公里//摇杠杆压水机的少女/需要重新学习摇橹的技艺。”思想的广度和深度向宇宙拓展,向生命深处掘进,这种广度来自外界万物的心灵契合,这种深度来自对生命、生存甚至宇宙的哲思。

禅韵,通常指的是一种静谧的氛围和享受。它是一个与禅宗有关的概念,是一种极致的感官和精神的协调,能够让人感到舒适、自然,享受着大自然的美与宁静,能够减轻焦虑和忧愁,帮助人们摆脱日常生活的纷扰,感受生命的美好。同时,禅韵也代表着淡泊、柔和、温馨、雅致的美感,其所体现的审美观与生活方式,让人们更加关注自然、回归本真的价值观念。刘年诗歌,往往赋予日常生活以禅韵,这是他内心平静、沉淀而达到的一种境界。《黄河颂》:“源头的庙里,只有一个喇嘛/每次捡牛粪,都会搂起袈裟,赤脚蹚过黄河//低头饮水的牦牛/角,一致指向巴颜喀拉雪山//星宿海的藏女,有时,会舀起鱼,有时,会舀起一些星星/鱼倒回水里,星星装进木桶,背回帐篷。”这般淡泊、柔和、温馨、雅致的画面,给我们极足美感的同时,也会给我们心灵猛烈的撞击。“趴下来,牦牛一样喝水/喇嘛说,喝一口玛旁雍错的水,可以看见前世/看见了,我的前世是一朵云/难怪,这一生,总也停不下来//喇嘛说,喝两口,可以看见来生/又看见了,来生,是座雪山/难怪啊,我那么迷恋高原的星光,那么担心尘世的烟火。”(《玛旁雍错》)喇嘛的诱导,我的虔诚,前世,来生,云朵,雪山,巧妙地形成了一种静谧的氛围,形成了极致的感官和精神的协调。在物我观照中,诗人与物象融为一体,在趴下来喝玛旁雍错的水时,看见了自己的前世和来生,他竟然在与自然的交互中实现了内心的自洽。

显而易见,诗人刘年在写这些诗歌的时候,见景写景,见人写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思想十分自由。他在行走中、日常生活中发现了诗意,发现了美,就真实地呈现这种诗意,呈现这种美。这种诗意或美,就具有唯一性、自然性、真实性,就能感染人、打动人、启发人。这种思想深度,是刘年诗歌具有重要启迪意义的突出标志。

二、语言特色

诗歌语言的多样性、探索性、先锋性带来了诗歌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可以说,当下诗人对诗歌语言特色的追求越来越深入,语言的个性化程度、开放程度也越来越突出。但是,毋庸讳言目前绝大多数诗人还缺乏语言的个性和特色。值得庆幸的是,刘年做到了,还做得特别好。

刘年诗歌鲜明的语言特色,表现在语言的形式与语言的本质有机结合上,表现在独具个性上。笔者认为,刘年诗歌的语言特色起码具有三个特性:野性、刚性和灵性。

关于野性。雷平阳曾说:“刘年是我认识的当代诗人中最具骑士精神的诗人,其诗歌有三个出发地:故乡、路上和现状……”刘年自己坦言:“人找回野性后,诗歌就会从身体里长出来。”他长年累月骑着摩托车,穿行于大江南北、荒郊野岭、戈壁大漠、雪山草地,乃至原始森林、无人区,他对大自然的亲近、深入和感受,以及野外生存的体会、经验,是独特的、深刻的,是深入肌体、血液和灵魂的。他诗歌的语言,亦如大自然,野性、原始、蓬勃,充满生机与活力,却又粗粝、真实,不落俗套,不可取代。我们不妨看看他的几首诗歌,就会明显感受到其语言的野性。“从枯木中取出自己的火,从坚冰里煮出自己的水/小半天隔着冰面,与一只火狐相望//小半天,用来羡慕那匹马,驮两袋面粉/被一个好看的女人牵着,翻过了白雪皑皑的山岗。”这首题为《远》的诗,是刘年在旅行途中“撞见”的,他有很多诗写的是路上所见。也可以说,这首诗是他在路途中不经意捡到的,语言未经任何修饰加工,野性、纯天然,有如在大自然长出来、在身体里长出来一样,这是生活在城市鋼筋水泥“盒子”里根本无法想象到的一种状态,是任何冥思苦想都无法产生的一种语言。

作为一名骑士,一名行吟者,他很喜欢在路上的感觉,他很喜欢这种语言表达的方式。《大西南》是这样写的:“二姐如同澜沧江,流经佛教地区后,开阔起来/她说卖保险,也是普度众生//我是怒江,拼命地抓着自己的溜索/一头是碧罗雪山的悬崖/一头是高黎贡山的教堂//大姐是金沙江/石鼓第一湾,是她向满头白雪的青藏高原/最后的回望。”这语言,也是野生野长的,任性,随意,却又长在该长的地方,长成该长的样子。澜沧江、怒江、金沙江、碧罗雪山、高黎贡山、石鼓、青藏高原,这些江这些山,都在他的摩托车车轮下,也就都在他的诗歌语言中。《肖尔布拉克的寂静》更加野性:“阿吉把碱草编成辫子,喂给他的绵羊/当然,不编,羊也吃得很开心/但是他喜欢辫子/肖尔布拉克的姑娘,都留着辫子//不编草的时候,他会扔石头/反复地捡,反复地扔/有时候,会扔出很远很远/也不是为了击中什么,只是为了听到一些声响。”把草编成辫子喂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即便天才,也无法想象。阿吉无聊吗?不,他喜欢辫子。阿吉反复地捡、反复地扔石头,无聊吗?也不。他是为了听到一些声响。可见,肖尔布拉克何等的寂静,何等的荒凉!刘年在这首诗里用的语言,就像当时在那里顺手捡到的,如阿吉捡的石头,不需要担心有没有,也不需要精挑细选。这种效果,野性中见力量,朴实中见精神。

关于刚性。

刘年的诗歌语言除了野性以外,另一方面往往表现为刚性,即直接、坚定、刚毅、朴素,不枝不蔓,干净纯粹,富有雄性气息。譬如,《在昆仑山上的致辞》:“海拔五千五百六十六米,我站的地方/比所有的主席台都要高,请安静下来/我想说三点//一、别老想囚禁我,你们不是棺材/二、不需要那么大,那么多,那么新,那么快/你们需要的是忏悔、宽恕和审美/三、你们把手机显示屏,当成了苍天//被你们遗弃的苍天,被昆仑山苦苦支撑着/你们喝的水,是昆仑的泪。”这致辞,够直白,够朴素,够坚定,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但骨骼雄健,气血旺盛,有张力,有力量,直击人的痛点和泪点。诗人通过了解社会,认识世界,看透了人性的狭隘,他想干预、控诉,企图拯救。同时说明,诗人在人生观、价值观上有着主体意识觉醒的期待。

关于灵性。

刘年的诗歌语言的灵性,来源于诗歌的发生、发现和内心的敏感。他先有了发现,才有诗歌;或者,发现与诗歌同步。在场,是点燃他语言灵性的导火索;实写,是助力他语言灵性的加油站。他的诗歌语言极其自由,口语、方言、俗话、古词皆能入诗,且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世间所有的秘密——刘年诗歌自选集》,其中有近150首诗歌直接用辞、歌、颂、令、谣、曲、记、吟、祭、传、行来作标题,就连序《祈祷辞》和跋《湘西辞》都以“辞”名之,这种歌谣式诗歌体量大,语言丰富。他诗歌语言的灵性,带给我们以亲和之美,悲悯之心与博爱之情。如《稻草》:“秧,老了,就成了稻草/稻草搓成绳子,可以系住一些本已散去的事物//草绳弯在门口,女人惊出一身冷汗/以为是蛇//那晚,月光极好,草绳在老槐上,突然有了生命/蛇一样,绞住了秦寡妇的脖子。”此诗的语言极为平常,除了“秧、稻草、绳子、草绳、门口、女人、冷汗、蛇、月光、老槐、生命、寡妇、脖子”这些名词外,只有不多的几个动词、虚词。但语言的灵性特别突出,词和句是活的,在生长,在呼吸,有感知,有体温。草绳如蛇突然有了生命,草绳活了;寡妇的脖子被草绳绞住,寡妇死了。这一死一活,张力足,力量大,我们的情感被撞击,我们的心被锥痛。又如《春风辞》:“快递员老王,突然,被寄回了老家/老婆把他平放在床上,一层一层地拆//坟地里,蕨菜纷纷松开了拳头/春风,像一条巨大的舌头,舔舐着人间。”诗更短,意更深,情更浓。他以敏锐的洞察力、独到的视角、透彻的感悟、平白朴素的语言,揭示了现实与生命、自然与生命、亲人与生命的依附关系,提出了深刻的批判与反省。

再如《离别辞》:“白岩寺空着两亩水,你若去了,请种上藕//我会经常来/有时看你,有时看莲//我不带琴来,雨水那么多;我不带伞来,莲叶那么大。”语言之平实、之流畅、之舒缓、之精妙、之隽永,堪称典范。诗人内心气定神闲的平静和豁达,情感的单纯和丰富,在平和、优雅、从容的语感中得以充分表现。在略带调侃、轻松的叙述中,诗人朴拙可爱、和蔼亲切的形象充分得以呈现,便有了一种风趣俏皮之态和幽默机智之美。

为了摘录方便,上面举例均为短诗。其实,刘年一些较长的诗,如《写给儿子刘云帆》《世间所有的结局,都在火里》《大怒江》《澧水傳》等,叙述和细节大幅度植入诗歌,构建起诗与当下生活最直接、最紧密、最广泛的关系,他对语言意识和语感的强调,从根本上确保了语言的生动、准确、空灵及物的质地,其诗歌文本沉静而纯净。

如上所述,刘年诗歌语言自由的“野性、刚性和灵性”三个特征,正是我们大多数诗人所欠缺、所没有的。他为当下诗坛提供了陌生的、新鲜的、优质的诗歌语言范例,开拓了诗歌书写的另一种可能。

三、情感表达

毫无疑问,诗歌的情感表达并非空中楼阁,它必须依附于语言。朱光潜说:“语言的实际就是情感思想的实际,语言的形式也就是情感思想的形式,情感思想和语言是平等一致的,并无先后内外的关系。”这就客观而辩证地阐明了语言和情感的关系。吕进认为:“从生成过程来看,诗有三种:诗人内心的诗,纸上的诗,读者内心的诗。因此,诗的传播就是从诗人内心走进读者内心。诗人内心的诗是一种悟,是‘不可说的无言的沉默。”这就说明了诗人与读者情感交流的方式与路径。

当下,我们许多诗人在情感表达上无病呻吟,缺乏现实、生活与灵魂交合的“及物”写作。那么,诗人刘年的写作实践,适逢其时给我们树立了标杆。他的情感抒发,是血液的流动,是脉搏的搏动,是心灵的律动,具有真实、自然、内敛三个突出的特点。

真实,是诗歌情感表达最根本的要求。离开真实谈情感,是虚情假意,是伪情感。刘年诗歌情感的真实,无论是日常自我心思的流露,还是感叹、悲悯、敬畏、感恩、赞颂,均是他情感的心电图式呈现。读他的诗,无一例外地会一次次被感动、被冲击、被震撼。他的诗歌似乎具有净化灵魂的功能,有心跳、有体温、有眼泪,有苦难、有坚守、有希望,有人性、有良知、有操守,是一种延续、开放、包容性写作,是“从阅历里来”“到灵魂中去”的写作。前文所列之诗歌,均是如此。不妨再举一个例子加以分析,如《在陈家坡独坐》:“每一棵树,都有性情和样子/那些认识的树,却不会像人一样,走过来/要你客套,要你赔笑//喜欢看山。一起爬过的山/不会像人一样散开,十多年了/等也等不到//目光是有重量的,本来要去远方的云/被你看成了雨,落了下来。”独坐在陈家坡,看到了树,看到了山,看到了云,这些皆为所见;想到了人(日常交往的人、思念的人)和雨,这些皆为所想。那么,情感呢?人与树的对照,人与山的对照,把云看成雨,情感也就出来了。人和树,不管何时何地都能真实相处,而不像人与人的见面,需要客套,需要赔笑;人和山,即使分离了,也不会失散,下次还会再遇,可思念的人,已经分开十多年了,还没有音信。诗里流露出了对人际交往中虚情假意的厌烦和抵抗,对朋友(抑或恋人)的思念。尤其是结尾“目光是有重量的,本来要去远方的云/被你看成了雨,落了下来”,心柔软下来,情感凝聚,瞬间有了疼痛感——人在时间之中,却在连续不断、永无休止地失去时间;人在思念之中,却往往忽视曾经在一起的那一种缘分,未能珍惜那一份美好。

自然,是诗歌情感表达的心灵波澜。自然,是针对生硬、突兀、拘谨、做作、牵强、呆板、勉强等而言的,一旦诗歌中的情感表达不自然,那么诗歌就会显得尴尬和别扭,这无疑是诗歌写作之大忌。刘年诗歌情感表达中的自然,主要来自其内心,境由情造,情由心造。有什么样的心中感觉,才能表达什么样的情感。他对大自然的感受尤为敏感,在写作中多采用口语表述,很少见到生僻之字和晦涩之词,平实而不平庸、冲淡而富韵味,常常出其不意,让人耳目一新。刘年将个体的情感曲线与斑驳灵魂自然地呈现出来,源源不断地激荡我们的心灵,启迪我们的思想。再从刘年诗歌语句的分行来看,他十分遵从内心的情感,不图形式,不求整齐,分行自然而然,长短随意,错落有致。这也正好适合演唱,所以他有许多作品被配音弹唱,意蕴重生,十分精彩。

内敛,是诗歌情感表达的智性把控。内敛是一种修养,也是一种艺术。刘年的心灵世界尽管斑斓多姿,情感脉络尽管复杂多变,但在诗歌中绝不表现为情感的强化和放纵,而是表现为情感的内敛和克制,尽力去除感性化的色彩,保持情感的真和纯。如《广陵散》:“写封绝交书,写了撕,撕了再写/手在颤抖,字,却是工整庄严的魏碑/倒一瓢竹叶青,喝了,再倒一瓢/瓢,在欢喜,酒,也在欢喜//往路的尽头走,不打,不骂/水牛知道,什么速度最适合黄昏/不要问我去哪里,上车来就是/不要问我去做什么,上车来就是/说什么没钱,上车来,车上有酒//一支短笛,几声长啸/啸声中带有咳嗽,咳嗽中带有血丝/不要担心,酒坛后面,有把锄头/——死,便埋我。”这首诗,刘年叙事还是惯用的白描、写实笔法,几乎全是陈述,有人物,有故事,有情节,有细节,如不仔细品味,似乎感觉不到情感因素。但一读完,其诗歌意境的营造、所暗示的情感表达,犹如涓涓细流,久久萦绕在读者的心间,令人感动、感叹和感怀!诗歌所隐喻的那种人生的隐忍、无奈、绝望,以及那种通透、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就会在内敛的情感体悟与平缓的诗句节奏中直抵内心深处,让人潸然泪下。

总之,刘年在10余年时间里,行走大江南北,深度体验生活,坚持写作,赓续传统,勇于创新,创作了大量深受广大读者喜爱的诗歌作品。他的诗歌的思想深度、语言特色和情感表达,应该说给当下新诗带来了独具价值的参照和启发。他的诗歌文本,为新诗提供了另一种写法,另一种范本,或另一种可能,是中国新诗史上的重要收获之一,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王敦权 永州市作家协会支部书记、副主席,永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 丁怡 159637162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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