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纹(组诗)

2024-04-25 09:33林宗龙
诗歌月刊 2024年4期
关键词:掌纹窗户妻子

林宗龙

洞头城南路

从海滨沙滩拐出后,

绕过一家民宿,顺着

一条柏油路,无目的

地游荡。我记住那条叫

城南的路,那里的

汽车轮胎,被刷上

蓝色的漆,当成花盆

种着多肉和仙人球。

墙上的彩绘,一位戴着

斗笠的渔夫,在吹奏着

一个巨大的海螺。

我曾在沙滩上,捡到过

类似的一枚,贴近耳蜗时

一种未知的像气旋的声调

好像能把大海召唤到身体里。

你留下来的每一片痕迹,

都不是无来由的,母亲说过,

那是用细小的针,挑出

苦螺的肉,我忘了那晚的

阵雨,但记得刚好停电,

我们点着蜡烛在屋里像祷告,

此刻它苏醒了,我继续

沿着路标,寻找地图里的

一座教堂,但失败了。

(我为我所有的失败感到庆幸)

在一個拐角处,突然撞出来的

一只猫,它深邃的眼睛,

注视着我,它会在多年后的

某个时刻,像琥珀一样,

从灵魂的内部,透出在海屿边缘

振动的蓝光,那盛大的注目礼,

涌起一片洁净的海浪,

冲刷着礁石,

和我们种下的堤坝。

飞行棋

孩子们围坐在地板上

下着飞行棋。刚好四个,

四种颜色,好像是四种

正在发生的命运。

红孩子跨过

一个又一个障碍。

黄孩子刚从起点,

准备出发。

绿孩子在身后,追逐着

红孩子。蓝孩子仍旧待在

原处的堡垒里。

他们的目的地,

是游戏的那个终点。

你可以说“回家了”,

或者解释为“找到自己”。

而在另一个时空,

他们也有自己的起点和命运。

黄孩子每天要徒步

好几十公里,去往一所

被风雪围住的乡村学校。

绿孩子在海边

将一枚风筝放到很高的地方。

红孩子被拴在一条铁链上。

蓝孩子,盯着一只空瓶子

久久地发着呆。

窗户外,下起了细雨。

掌纹

为了一个时刻,我推开

小家伙房间的门,检查他的窗户

是否关紧,他的被子

是否又被他踢到床沿。

他戴着牙齿矫正器,抱着一只

毛绒娃娃,蜷缩在床的一侧

睡着了。像他在婴儿的时候,

我会轻轻地刮着他的鼻子,

摸摸他的脸和额头,

偶尔会将他的掌心,贴在

我的掌心,像在练习一种爱。

他全然不知,父亲的掌纹

在他的身体里,触及到什么,

它像绳索一样,在生长,

长出藤蔓和一个到处是城堡的

童话王国。

他可能也会梦见,有一颗星星

永远在跟随着他,他从一个栅栏

跳跃到另一个栅栏,他用捞鱼的网,

追着一只蓝蝴蝶,

他组装着磁力片,拼出一个个

奇异的世界,

他可能会看见,父亲的掌纹

变成街道和大海,他也会

牵着他的妻子,在多年后经过那里。

马丁靴

那边紧挨着一座公园,

我长时间在它的腹地漫游,

绕着柠檬桉和构树,

因那奇迹,随处可见

造型特异的枝干,垂向湖面,

也总会有

惊奇的白鹭掠过湖面。

我的马丁靴

踩在那些银杏叶上,

“吱嘎”地响着,

像一种声音传递到草丛里。

被接收到时,

总会有可爱的精灵

从静谧处献出更大的蓝调,

有时候是一只松鼠,

迅速地蹿到榕树的根须。

如果天气晴朗,也会有一只刺猬

探着脑袋从灌丛现身。

我曾把厌食的巴西龟

埋在那里。

像完成一次救赎。

如果有一座楼梯出现,

我会爬上去,只是为了爬上去,

看看我的靴子留下的唇印。

蓝色海豚

——给妻子

某天清晨,妻子在房间

整理她的百合干花。

她把浅灰丝带,系在它的茎叶上,

放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这日常的艺术品,

在迎接新一天的劳作。

还有她从娃娃机吊回来的玩偶,

它们有着别致的面孔。

妻子每天让她的诗人丈夫

去辨认一种:这是棕熊,那是非洲鳄。

它们出现在诗里,

变成植物或者某个奇迹的乐园。

她就在这里面,

种植着向日葵和洋桔梗,

时不时会有可爱的昆虫造访,

某一天,有着美丽花纹的蝴蝶

偶然飞到阳台的画架上。

“谢谢你的到来”,

妻子推开卧室的窗户,

永远有一束光,

照在她美丽的脸上,

她永远年轻善良,

像我在梦中遇到的蓝色海豚。

羽毛

雨天,他在楼梯的拐弯处,

捡到一根灰白色的羽毛,

几乎是半透明的,

可以看见潮湿的水汽,

从它的尾部和边缘地带,

烟一样升腾到空气中。

他把它拽在掌心里,

如同他曾热烈的拥有,

匹配过那热烈的失去。

他把它带回到房間,

为了保存那天真的美德,

他把它烘干,做成一个标本,

夹在一本书的扉页,

上面写着一行诗:

“又有一处成为记忆之所。”

他每天面对着它,

像一种未来,完整而称职,

像一开始的爱,

从屋顶或任何的地方,

轻轻掉落下来。

它什么都没有击中,

而他也已离开那个漫长的房间。

琴声

夏日房间里,小家伙在练琴。

琴声漫过,我们身边的物件:

一头长耳朵的毛绒熊,

注视着对面白墙上的一个黑点。

那遗留物,在印证着什么。

我们曾对着里面的星星发呆,

思索银河系里未知的物质。

洋桔梗延迟了花期,

妻子惊喜于绿萝长出新的叶片。

正是我们所见:新闻里的一群人,

抽干了湖里的水,

在捕捉一条外来入侵的鳄雀鳝。

我们游呀游,在某种主宰我们的时空。

琴声陆续漫过窗户和荒谬。

小家伙因厨房飘来的清蒸鱼气味,

按下了一个漫长的休止符。

我们一下子就老了,却依旧不知所措。

教孩子感受诗

夜晚的一间教室里,教孩子们感受诗。

他们尚未察觉“诗是什么”,

他们竖起耳朵,辨认雨声和海浪声,

并睁大眼睛,惊喜地说出一些动物的叫声,

他们其实就是“诗的本身”。

接着,他们用手去触摸桌面

和桌子边缘白色的封条,说出“粗糙”和“光滑”,

他们接着说起街道上的油漆味,

说起母亲在厨房做西红柿炒蛋的气味,

他们的感受力那么具体,

接近于完整,一种尚未被打磨的器物。

当他们面对一些无序的词语,玩起诗的拼贴游戏,

他们会拼贴出一个宇宙和中心,

那个中心会说:“我骑着一条白鲸,在星海里滑行。”

而我们仍旧贫瘠。

雪不停地下在雪的上面,

这意味着,直到雪地里浮现

一只白尾鹿的脚印,

雪都没有停止显现

那神秘的细节,当你从黑暗的被窝

搂住我的腰,

当我们的身体,因雪的炙热

而交织在一起。

当雪不停地消失在雪的内部,

一种命运,在催促我

去颠覆另一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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