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记事(组章)

2024-04-25 09:33邹弗
诗歌月刊 2024年4期
关键词:树叶蝴蝶美的

远山

一座山坐卧于树叶,如同一尊佛映照于沙土。

数不清的绿色,在一声声呼喊中活络起来,并燃烧。走进太阳深处,在一种永不止息的晃荡中,山的影子急剧变化,山在流浪的同时,也遇见美的流溢。

而我着迷于群山的起伏,坚信在群山之巅裸露大海的本质。

当我逐渐沉迷:一种来自遥远的歌声,一种只有在虚构的大海上才有的浪潮,我狂笑,有时又坐下来,为丢失了什么而大声哭泣。

生命就是永无止境的征途,而我未曾入水便已捡到贝壳。

正如此刻,在我脚边,或者在不远处,我遇到蘑菇,借以证明更深的山中蓄藏更多的宝藏,借以说明这条路尚且还有价值。

——我曾经走过毫无价值的路。

甚至狂热一般进入一座山的内部,向着更深处进发,从山的另一边出来。

除了黄土与枯草,我一无所得;

那灼热的烈日与山洞中短暂的黑暗眩晕正如童话寓言,让我意识到,远山除了远,什么也没有——

山的存在就是山的历史,远山的远就是一条圣途。

幕布

一如我的自卑与逃避,是为了避免向世界提前交出纯粹的本我,而我拒绝的过程,实际又催生了我的自卑与逃避——

我的戏剧性在于,我的原因和结果互为可逆。

在我梦见蝴蝶的同时,我深知那只唯一的蝴蝶也同样梦见了我;我也是唯一的,但是蝴蝶终其一生不会找到我,我也不可能遇见一只梦中的蝴蝶。

就像昨天和今天的三号线地铁,表面上是同一趟,但实际上并不是——很多年以后我才逐渐懂得,那是一种永不可复制的逝去,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秒。

因为悲伤太多,生活不得不虚构出一面相同的镜子;但又往往因为虚构的一面过重而引发更多的悲伤。

人们选择击碎镜子,取出它的心脏,镜子也因此失去了光,变成一块幕布——

没有人去揭开它:因为它孕育的有可能是开始,也有可能是结束。

鲁迅或仿乐

看罢:一只别在发梢上的恶兽——

冰川燃烧着野火,为着天空的齿轮提供动力,一只现代性的蝴蝶从深渊飞起……

有一种高渺的天空散发着低垂的浊气,而我将看到“叛逆的勇士出于人间”;

路是渺茫的,渺小的光芒,遠胜于一望无际的黑夜——

我独爱那从暗夜中爬起的人,连那贪生的求救声也要当作震醒他人的宣言,假使从来没有,那便使得虚无永生,而我还将张望,在寒风中摇曳着的星火: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

“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站起来,走下去,在春天的池塘上挖掉那嵌入皮肉里的面具。

指涉

假如一片树叶的体内藏有一只因歌唱而死亡的鸟……

树叶的腐烂实际是鸟的腐烂,鸟的腐烂证明了歌声还在扩散;

死源于一种隐约的征兆,死的力量像流水一样处于规律中。在某个交错的瞬间,这只鸟以某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指涉这片树叶作为歌声的栖身地时,它们之间的契约就生成了。

——比如同生共死,比如不离不弃;

同样的精神共享存在于虚无与实体、人与机器,或者川泽与大地……

落叶自不必觉得哀鸣,飞鸟也不必过于庆幸:与其说是结合,毋宁说是两者在进行生命与死亡之间的互证:

冬天的鸟在落叶中获得飞翔,而腐烂的落叶在歌声中得以永生。

——这伟大的一幕不曾被路人看见。

晚归

晚归的时候,银河壮美。

湖光荡漾,树叶晶莹,连低飞的蜻蜓也是优雅的;

城市狭小,张望天空时,发现它正小心翼翼地躺在青蓝色的椭圆形瓷器里,它只是向我眨了眨眼,生活就创造了各种细部的美学。

在美的流动中,我可以先于别人发现世界。

夜、可乐与写作

对可乐着迷,深夜写作的时候,楼层上空仍会有飞机的轰鸣;

驾驭白马的祖先从大海而来,遥远、厚湿,身上携带粗盐的气息。

气泡学属于夜的学问。

窗外,梧桐树独自站立。

后来,我终于知道没有什么是时间之敌,所有远道而来的也必然以迅疾的速度离我而去,月光在撤退,祖先在流浪。

悲伤是徒劳的,黑的夜比天空更空,

我将可乐跳动的火焰搬到舌头之上,而玻璃瓶像海湾一样枯竭下去。

城市遗忘

是的,“一切事情都以一种闻所未闻的速度被遗忘。”

大象的巨力,以及草坪上、树叶间那些酸涩的故事。雨滑进世界的各个角落,羊肠小道和千层高原,大海像年老的记忆重新干涸。

在春天走失的人反复梦见童年:河流、稻田和原野上轻盈的风车。

画眉的羽毛弥漫着早晨的雾气——有人试图从大海归来,在白象似的群山起伏波动间,时间的旋涡有了回荡的巨力,老人化身为鱼。

用身体囚困所有的岛屿。

此消彼长,雾在雾中修建逻辑上的城池,包括蝴蝶,以及作为触角的情感。

一个柏拉图年开始,从影子里汲取泉水,在捆绑的肉体上高举自己,灯光从内部燃起,思想的火把在到达洞口之前熄灭。

我们都是美的理式,在湖水的映照中反复折叠。

万象汇

阳光爆裂,巨幕上明星美艳的脸庞注视每一个人的身影与足迹。

从地下通道绕进车库,负三层和地面一层没有什么区别,商品琳琅满目,一个工人的梦是拿起扳手登上舞台铁架的三角顶端,昨天切割河流的壮举已经不再合适。

路灯在跳动,车子往来穿梭,30层楼像一座静止的绿皮怪兽;唱片、DJ、啤酒、烧烤、人工打造的内部沙滩以及真实的男女;手机在闪烁之间折叠时间,虚晃的电梯蓄积白酒的醉意,灯光如同四散的喷泉刺穿那些略显生涩的瞳孔,直到他们抖落灰尘、甩动头发,一条街道在吼叫声中张开翅膀,司机的胡茬不断涌出烟雾;到站点,回环曲:张信哲的海报与李荣浩的演唱会,歌曲、歌曲,梧桐叶在风中翻动——

一群人跟着涌过去;一群人再被甩过来,镶金的手指继续制造38度之上的音律。

万象汇门口,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脸上的浓妆犹如冻僵的河流,红的口红在想象中有蓄积炸弹随时爆炸的可能性,楼层以电影的手法循环往复。

——打开的收缩门之间,一本书从女孩的手指间滑落,一个盛大的舞台最后也只剩下墙上的斑点,和安妮·埃尔诺打开的《悠悠岁月》。

风从尾页极快地翻过一个世纪,来到第一页,世纪的起源处:

“所有的印象都会消失。”

邹弗,本名邹林超,“90后”。吉林大学文学硕士。有作品发表于《当代》《山花》《诗刊》等,曾获青春文学奖、野草文学小说奖、樱花诗歌奖、东荡子诗歌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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