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河西走廊(组诗)

2024-05-09 12:21耿翔
诗林 2024年3期
关键词:头羊雪水山梁

耿翔

日光就是一味药

日光扑面

日光像抓住了

我们身临敦煌的心跳,在它的扑面里

万物昂起头

在敦煌

日光就是一味药

一味让沙地,不再失去虫子哀鸣的药

那些羊群,也像从一些蓑草上

低头吃着

日光的药。它们看向我的

眼里,像涌出一个人慈悲的泪水

也是那些每天,把自己融化进石窟的日光

沿着时间烙印,壁画上的伤口

以一味药,所能生出的慈悲心肠

修复它们。盛开在藻井里的

那些莲花,被日光的

药味,反复滋养

滴在万物身上,敦煌的日光

没有一滴,不是一味药

一道沙的山梁

被风堆起来,一道沙的山梁

平静得

多么像一碗

净水

端在敦煌的手里,这一碗净水

它在早先,就是一道沙的山梁

祁连山中

它素面朝天,它被牧羊人

赶着羊群,啃啮旧年的蓑草

追赶着一只沙狐的

猎户,也在此

过夜

那些最初在这里歇过脚的人,他们怎么想起

在一道沙的山梁上,开窟造像

印在心中

那些影稿,是他们在路上

见过面的行者,一匹马背上

也有一道,比敦煌

还要遥远的沙梁

被后人敬仰,那些前赴后继的工匠们

让一道沙的山梁,成为手端

一碗净水的敦煌

身体的河西走廊

看见敦煌

看见河西走廊

在被寺庙连接起来的大地上,在所有云朵下

我开始上路

向着宽广的大地,向着它的一个方向走去

我的心里,也被凿出一条狭长的

河西走廊

它被祁连山,多年修正着

血肉里的走向

鹰在天上,寺在山中

寺在山中,马也在山中

应该有一匹马,它曾经慷慨地驮着我一个人

去了肃州的马蹄寺,去了凉州的

天梯山,也去了炳灵寺

留在那里

一些碗口大的

马蹄里

踩满了我的过去

这么多寺庙,星宿一样

遍布我身体的河西走廊

被祁连山上的雪光照耀,它们最终把我

从一只鹰的目光里,从一匹马的

背上,一路送向敦煌

双鱼宫

壁画上,一个土瓷的盘子里

一对鱼,游出沙漠的干旱

一个土瓷烧制的盘子,它放在敦煌

就像星空在它的图谱中运行,一对用生死

游进去的鱼,为自己

终身命名

它们身上,那些清晰的纹理

像怀抱的星辰

云在尾上,风在眼中

双鱼宫,这一对忍受着骆驼遭遇过的干旱

从沙漠的幻象中,游出去的鱼

它像敦煌的,另一个灵魂

在星空的蓝色里

找到了大地上,不曾拥有的水

在敦煌,一对游过头顶的鱼

代表着

行至春天的星空

雪 水

那些从祁连山的冰川上,消融过疼痛的雪水

带着一身亮眼的光芒,穿过沙漠

开天辟地,敦煌也因此

拥有了一条河流

那些在沙地上,哀鸣了一个夏天的虫子

可以饮上一滴,清凉的雪水

把埋伏在身体里的

火气降到最低

在每一粒沙子上,爬行的虫子

以微小的身体,穿过了凉州

穿过一条河流里的雪水,饮醉过天马的凉州

它以铁蹄,踩出沙地十八拍

为敦煌击打着,天上人间的节奏

那些自古,生活在这里

从鸣禽的叫声里,听天书的人

他们身边的,庄稼

也被雪水浇灌

坐在敦煌,这些让天空淡泊下来的事物

被雪水滋养出,一身的静气

雪在山上

飞过天空,这些鸣禽

长在地上,这些草木

在敦煌,所有坐在

三危山上的生灵,心怀着风轻云淡的念想

天地之间,被一条河流里的雪水

抚摸过身体,那些低着頭

走路的人

他们的心上,坐满了

鸣禽,草木的身影

牵在他们手中,一匹解甲归田的马

一定为敦煌,驮运过太多的

天下经卷,也驮运过

一卷丝织的千里江山。被雪水

浑身打湿的马,天地漫卷在

它们的鬃毛里

尽显人间静气

这些鸣禽,这些草木

雪在山上,水在心中

化 身

一块云彩

一块有恩有义

在雨水和谷雨里,飞过敦煌的云彩

它落在哪里

在敦煌

没有一片闲着的云彩

那些从河边飞过,会把一河清凉的雪水

带上的云彩,在敦煌

它们一定被镶在,一座石窟里

最明亮的地方,贴着神灵的

一轮耳垂

云彩,也会说话

被雪水洇湿,敦煌的云彩

会把众多文字,印在天上

一块云彩

一块有恩有义的云彩,它在敦煌

就是生灵,往来于天上

人间的化身

听了一夜的鸣沙山

被我安放在心里,听了一夜的鸣沙山

它在抚平,那些踩碎在骆驼蹄下的一道山脊

一棵蓑草

夜里的鸣沙山,像敦煌打开了自己

那么多,埋藏在心里的幽怨

稠如繁星

多过沙子

这些幽怨,被鸣沙

像从一个人,敞开给敦煌的胸怀里吹拂出来

一样低沉的嗓音,一样粗重的呼吸

鸣沙山,你让我听见了自己

第一道日光

坐在暗淡了一夜的石窟里,醒来的佛

身心灿烂,因为每天照亮敦煌的第一道日光

被请进来

天地高远,被请进石窟里的

第一道日光,像带着千里江山之上

一朵云

一只鸟

对敦煌生出的心相

日光灿烂,像在每一尊佛醒来的眉心

按下一天的新印,衣着素朴

不能落下

一丝微尘

日光里,风在缓缓吹拂

等我带着尘烟里的阳光,带着一朵云

一只鸟,也在我身上生出

对于敦煌的心相

进到石窟里,迎面的

一切事物

都很灿烂

在敦煌:

佛在石窟里醒来,佛为石窟开光

人在大地上醒来,人为大地开光

一只头羊

雪落着,从一只头羊的眼里

冰蝴蝶

一件敦煌的雪衣

一只头羊,在敦煌隐没万物的落雪里

从远离嘴边的蓑草上,它看见了

飞过沙地的

那些冰蝴蝶,像从天地敞开的

洞窟里飞出。一只头羊身上

落下的雪,被裁剪后

像一件雪衣的冰蝴蝶

在一只头羊的眼里,一场初雪后的敦煌

万物隐去,只有一件冰蝴蝶的

雪衣,披在三危山

从石头缝里,凉下去的身上

送我到山顶,追着雪花

一只头羊,也在寂静的

山坡上开口唱歌

一只头羊,在一场落雪天里

给了万物,去看敦煌的目光

大朵雪花

大朵雪花

落在敦煌之地

三危山在一身缟素里,看见吹了一年的风

平静下来

雪落敦煌,雪像带着

一门心愿,抹去那些留在大地上

风沙吹不走,也填不平的

骆驼的脚印,鹿的脚印

被一只鹰,从空中看见

看见这些

朝拜者,集体的

脚印

只要雪落下来,为敦煌

打一块干净透明的冰,就成了每一个人

要从河边,或悬崖上

去尽力,做好的一件事情

一个冬天,一只鸟

也不忘以喙啄冰

取出,一滴净水

大朵雪花

也把敦煌,铺展成一张柔软干净的缟素

让一匹骆驼,代表行者

踩下,新的脚印

一盏心灯

有一盏心燈

总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辰

被一滴泪水或一声叹息点亮

能被敦煌带着

一声虫鸣在沙地上

点亮昨夜狂雪

暗划出的雪线

只有敦煌

以它的一粒寂静着的沙

突然从一阵风中,击打凿满洞窟的山崖

而闪烁出的,肉眼看不见的火花

在每个走近,它的人身上落下

像一道,雪亮的光

被每个时辰,打磨过的事物

在敦煌,就是等待

一盏心灯会被什么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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