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对外战略新动向
——基于“全球南方”的视角

2024-05-10 19:37朱玲玲

云南社会科学 2024年1期

朱玲玲

一、引言

近年来，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世界格局和国际秩序进入新一轮的调整变革期，“全球南方”日渐活跃。“全球南方”从“南方”“南方国家”等概念演化而来，是一个相对模糊、综合性的概念。1948 年联合国大会首次系统性地将经济发展问题纳入联合国议程，并进一步将世界划分为“北方”和“南方”。“南方”主要指非洲、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以及亚洲和大洋洲部分地区，它们作为欠发达的阵营开始在联合国系统内寻求合作。由此，国际议程中常用“南方国家”称呼亚非拉的广大发展中国家，而用“北方国家”指代其他地区的发达国家。1955 年，亚非国家自主组织和召开万隆会议，两大洲29 个国家的政府首脑讨论了南方国家争取民族独立和发展民族经济等话题。万隆会议让南方国家在世界舞台上崭露头角，标志着南方国家作为一个集体正式走入世界政治经济的舞台。①李小云、徐进：《全球南方能否成为中国新的战略纵深？》，《文化纵横》2023 年第2 期。“不结盟”运动及77 国集团的成立，使南方国家进一步提升了其在国际政治经济事务中的影响力。冷战后，随着全球化背景下相互联系的增加，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国家经济和政治影响力增大，“全球南方”开始在国际舞台发声。

从“南方”国家到“全球南方”的演进凸显“南方”概念鲜明的时代特征，“全球南方”的崛起表明“南方”国家告别“第三世界”“不发达国家”所代表的落后属性，告别“中心”与“边缘”的话语与政治区隔，开始超越地理和意识形态的边界，与“北方”“发达国家”共处于全球化的浪潮中，也为全球地缘政治提供了新的叙事。“全球南方”由此作为一个集体逐渐挣脱出“地方化”的牢笼，成为当下国际体系框架中重要的一环。“全球南方”的崛起代表着全球发展中国家、新兴国家的广阔前景，也标志地缘政治力量关系的重要性日益凸显。

特别是2022 年俄乌冲突以来，面对美国加速“整合”西方盟国和竭力扩大反俄“统一战线”的外交攻势，来自亚非拉三洲的八十多个发展中国家拒绝“选边站”，发出了“全球南方”独立自主的声音。这意味着，“全球南方”日益走向国际政治的前台，成为一支国际博弈中不可忽视的战略力量。俄乌冲突中“全球南方”的立场出乎西方国家的预料，美西方国家由此掀起了一轮争取“全球南方”国家的外交攻势。2023 年2 月，慕尼黑安全会议出台《2023 慕尼黑安全报告》，其中55 次提及“全球南方”并设置“南北合作”专场讨论，强调西方国家要争取全球南方。2023 年5 月，七国集团广岛峰会两个议程之一就是“加强与全球南方的联系”。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将“全球南方”的崛起视为2023 年全球政治最具变革意义的新趋势。

与此同时，“全球南方”国家频繁发出了联合自强的有力声音。2023 年8 月在南非举办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在议程设置上体现了鲜明的“全球南方”色彩，展示了“全球南方”国家的团结与力量，进一步强化了金砖机制作为“全球南方”重要平台和议程推手的地位。2023 年9 月9—10 日，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第十八次峰会在新德里举行，印度利用担任轮值主席国的机会力推“全球南方”议程，非洲联盟整体加入G20。2023 年9 月15—16 日，“77 国集团和中国”峰会在古巴举行，强调以“全球南方”为定位，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此外，印度在2023 年1 月和11 月两次举行“全球南方之声”线上峰会，力求扩大“全球南方”的声音。如果说“全球南方”是2023 年的国际热词，那么印度则是2023 年“全球南方”议程中最积极的推手之一。莫迪在多个重要双边、多边场合强调“全球南方”的重要性，表达成为“全球南方”领导者的愿望，充分显示出“全球南方”在莫迪政府对外战略中的重要地位。因此，有必要在明晰“全球南方”内涵的基础上，考察印度与“全球南方”的联系，分析印度推进“全球南方”的战略举措，指出印度“全球南方”战略面临的问题及挑战。

二、印度面向“全球南方”的战略举措

自1947 年独立以来，印度一直保持着与南方国家的紧密联系。历史地看，印度与“全球南方”的关系大体上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二战后至冷战结束前，国际事务中的“南北之分”开始出现，印度推动“南方国家”作为独立的政治力量开始出现在世界政治舞台。20 世纪50 年代，印度曾在国际上倡导反对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斗争，60 年代后印度作为不结盟运动的先锋、发展中国家的突出代表，成为77 国集团创始成员国之一。“不结盟”逐渐成为“印度在全球政治中的核心身份”。①Smith,J.M.(2020).Strategic Autonomy and U.S.-Indian Relations.War on Rocks.Retrieved on 15th Sep.2023 from https://warontherocks.com/2020/11/strategic-autonomy-and-u-s-indian-relations/.这一时期，印度总体上将对“全球南方”国家的支持作为其对外政策的基石，积极对“全球南方”提供支持和援助。与此同时，这一阶段印度对“不结盟”政策的态度也有着起伏，在一定程度上逐渐抛弃不结盟，走向与特定国家事实上的结盟或准结盟。第二阶段是冷战后至2014 年，印度部分调整“不结盟”政策，强调大国关系平衡和“左右逢源”。随着苏联解体和冷战结束，第三世界的团结不再是印度的关注重点。特别是20 世纪末印度经济改革及21 世纪初美印签署防务协议及民用核协议后，印度更多将目光投向西方国家。在这一时期，印度开始超越冷战时期的“不结盟”政策，将外交重点转变为加强与美国、日本和欧洲发达国家的关系。尽管印度与中国等“南方国家”共创金砖国家等机制，但整体来说，印度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与发展中国家的团结。第三阶段是莫迪政府时代，印度将自身定位为“领导型大国”，奉行“多向结盟”政策，对“全球南方”从漠视转向积极。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担任总理后，宣布印度进入“战略自主”时代，连续两届缺席不结盟运动国家首脑会议，成为自1979 年以来印度首位不参加不结盟运动年度峰会的总理。随着大国竞争的加剧，印度转而采取更为灵活的对外政策，从“大国平衡外交”的考虑出发，主张针对不同议题采取与不同国家合作的“多向结盟”（multi-alignment）。2019年，印度外交秘书顾凯杰（Vijay Gokhale）认为印度已经告别了“不结盟”时代，成为基于特定议题的结盟国家。印度观察家研究基金会战略研究项目负责人哈什·潘特（Harsh V.Pant）直言：“印度对外政策已经从‘战略自主’的历史传统实现向‘战略结盟’的关键性转变，试图通过强化伙伴关系实现国家目标。”①Pant,H.V.&Taneja,K.(Eds.).(2019).Looking Back,Looking Ahead: Foreign Policy in Transition Under Modi.Observer Research Foundation.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全球南方”的国际影响力日益显现，莫迪总理转而致力于“复活”印度在尼赫鲁时代作为“全球南方”代言人的旧形象，强调印度作为发展中国家的捍卫者角色。在印度看来，“全球南方”是其实现从地区大国跃升为有声有色全球大国目标的重要力量来源，也是印度维护战略自主和对冲中国影响力的重要手段，为此重新将“全球南方”置于其双边、多边外交议程的重要位置。总体来看，印度试图通过推动其成为“全球南方”的领袖、“西方”与“全球南方”的桥梁及拓展“微型多边外交”来推进印度在“全球南方”及国际舞台的影响力。

（一）推进印度成为“全球南方”领袖

1.强调“全球南方”与“不结盟”的天然联系

“全球南方”在当前国际政治格局中占据重要地位，是印度谋求大国、强国地位必须重视的战略力量。尽管在执政前期，莫迪总理注意保持与“不结盟”的距离，强调“多向结盟”，但作为77 国集团成员，印度与其他“全球南方”国家面临着相似的问题及挑战，其对外政策本质上仍未脱离“不结盟”的宗旨和原则，即通过和平的方式独立自主地开展外交。印度外长苏杰生在不结盟运动部长级会议上称，“植根于殖民主义遗产和冷战意识形态的结盟正让位于新的格局和伙伴关系，印度仍然坚持不结盟运动的原则和目标”②Roy,S.(2023).World Today Has Moved on From What NAM Founding Leaders Faced: Jaishankar.The Indian Express.Retrieved on 1st Nov.2023 from 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india/world-today-has-moved-on-from-what-nam-foundingleaders-faced-jaishankar-6084896/.。加之近年来拉美及东南亚正在推动新的“积极不结盟”进入“全球南方”国家的外交议题，印度试图通过不结盟运动这一历史脉络强调与“全球南方”的天然联系。

2023 年1 月26 日，莫迪在印度共和国日仪式上邀请不结盟运动共同创始国之一的埃及总统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Abdel Fattah al Sisi）作为首席嘉宾出席，试图通过重启不结盟时代的对外关系来加强与“全球南方”的联系。苏杰生表示：“从非殖民化运动到面对严重两极化的世界抵制结盟，‘全球南方’始终显示出中间道路。”③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2023).Opening Remarks by External Affairs Minister,Dr.S.Jaishankar at the Foreign Ministers’Session on G20 of the Voice of Global South Summit.Retrieved on 1st Aug.2023 from https://www.mea.gov.in/Speeches-Statements.htm?dtl/36115.而在其新著《印度之路：不确定世界中的策略》中，苏杰生将印度对外战略总结为，“交好美国、应对中国、深耕欧洲、安抚俄罗斯、调动日本、整合邻国、影响更广泛的周边、扩大传统的支持者”。④Jaishankar,S.(2020).The India Way: Strategies for an Uncertain World,India: 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印度政府试图表明，印度同坚持不结盟的“全球南方”一致，一贯坚持战略自主道路。

2.推进印度成为“全球南方”代言人和利益维护者

近年来，印度不断将自身定位为发展中国家的捍卫者，积极推进与全球南方的外交关系，展现出印度积极争取“全球南方”领袖角色，乃至借“全球南方”扩大其国际影响力的意图。在疫情期间，印度就积极向一百多个发展中国家提供疫苗和药品。2022 年12 月1 日，印度担任G20 轮值主席国，莫迪总理表示，“全球南方”的声音往往被忽视，认为G20 的优先事项不仅需要与G20 的合作伙伴协商，还要与更广泛的“全球南方”的同伴协商。为“全球南方”发声成为印度担任G20 轮值主席国的核心目标之一，这也是印度政府首次对“全球南方”积极表态。

2023 年1 月，印度主办首届“全球南方之声”线上峰会，重点关注“全球南方”面临的共性问题，寻求进一步扩大“全球南方”的声音。峰会重点讨论“全球南方”国家共同关心的议题，包括从疫情中复苏、债务攀升、粮食与能源安全、气候行动、促进“全球南方”国家之间的互联互通和经贸往来等。莫迪总理在峰会开幕式上表示：“当前各种各样的全球性挑战令世界处于危急时刻，大多数全球挑战并非由‘全球南方’造成，但我们却受到更强烈的冲击……在寻求解决方案时，我们的作用或声音也未被纳入考量……我们应努力塑造新秩序。”①PM India.(2023).PM’s Remarks at Opening Session of Voice of Global South Summit.Retrieved on 1st Aug.2023 from https://www.pmindia.gov.in/en/news_updates/pms-remarks-at-opening-session-of-voice-of-global-south-summit-2023/.峰会上，莫迪总理强调印度重视“全球南方”的利益关切，表示“‘全球南方’的声音就是印度的声音，‘全球南方’的优先事项就是印度的优先事项。”②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2023).Prime Minister Shri Narendra Modi’s Opening Remarks at the Inaugural Leaders’ Session of Voice of Global South Summit 2023.Retrieved on 1st Aug.2023 from https://www.mea.gov.in/Speeches-Statements.htm?dtl/36109/Prime+Minister+Shri+Narendra+Modis+Opening+Remarks+at+the+Inaugural+Leaders+Session+of+Voice+of+Global+South+Summit+2023.此外，印度还宣布5 大倡议加强对“全球南方”的支持，强调印度提出的倡议与“全球南方”一贯倡导的精神一致，倡议优先考虑了“全球南方”的发展需求。

2023 年5 月，莫迪总理在出访巴布亚新几内亚并举办印度—太平洋岛国论坛时表示印度担负着让世界关注“全球南方”的问题、期望和愿望的责任。2023 年11 月，印度举办第二届“全球南方之声”线上峰会。莫迪呼吁发展中国家加强协商、合作、沟通、创造力和能力（5G）建设，以实现“同一个地球、同一个家庭、同一个未来”的愿景，并宣布“全球南方”国家卓越中心揭幕。

（二）推进印度成为“西方”与“全球南方”的桥梁

除强调自身作为“全球南方”代言人的角色外，莫迪政府认为印度具备足够的国际影响力成为“西方”和“全球南方”之间的纽带，能协调较小发展中国家和世界主要大国的需求，并塑造全球议程。莫迪在访问法国时表示：“我认为印度是坚强的肩膀。如果‘全球南方’要发展，印度可以成为推动它前进的肩膀。印度也可以帮助‘全球南方’建立与‘全球北方’的联系，壮大‘全球南方’的力量。”③Thirumalai,N.(2023).India Can be a Strong Bridge Between Global South &the West: PM Modi to French Newspaper.News 18.Retrieved on 1st Oct.2023 from https://www.news18.com/india/india-can-be-a-strong-bridge-between-global-south-thewest-pm-modi-to-french-newspaper-8321539.html.

在双边层面，莫迪政府不断加强印度与美欧国家的关系，并获得积极反馈。如拜登总统认为美印关系将是21 世纪最具决定性的关系之一，欢迎印度“作为世界大国和强大战略、防务合作伙伴的崛起”④侯胜：《后特朗普时期美日澳印“四方安全对话”内在嬗变机理及对地区安全影响》，《云南社会科学》2021 年第4 期。，俄罗斯认为俄印关系是建立在真正密切的盟友关系基础上的特殊关系。印度还注重巩固与日本及东盟国家的关系。在多边层面，印度着力拓展其在多边组织中的领导作用。如2020—2023 年印度在世卫组织中任执行委员会主席，2023 年印度当选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并担任二十国集团轮值主席。随着大国竞争的加剧，印度越来越被视为弥合“南北”和“东西”之间分歧的桥梁。新加坡驻联合国前大使马凯硕认为：“全球秩序正在发生结构性转变，西方的力量正在衰落，而‘全球南方’——西方以外的世界——的分量和力量正在增加……只有印度可以成为西方与其他国家之间的桥梁。”⑤Vave,D.,Mashal,M.&Pierson,D.(2023).Can India Challenge China for Leadership of the “Global South”? The New York Times.Retrieved on 1st Oct.2023 from https://www.nytimes.com/2023/09/12/world/asia/india-china-global-south.html.

1.在西方主导的多边组织框架下积极表达“全球南方”的利益关切

2023 年5 月，印度受邀参加七国集团峰会。在“应对多重危机”分会议上，面对全球粮食、燃料、肥料等危机，莫迪总理提议建立更具包容性的粮食系统、加强全球化肥供应链、利用数字技术造福农民，助力“全球南方”国家的发展。同时，莫迪总理质疑联合国等全球机构在维护和平和防止冲突方面的有效性，并呼吁对其进行改革，响应“全球南方”的关切和声音。2023 年，印度邀请孟加拉国、埃及、尼日利亚等南亚邻国及亚非发展中国家以嘉宾国身份参加G20 会议，以提升G20 的国际代表性。峰会克服与会国家关于俄乌冲突问题上的分歧，达成联合声明。马诺哈尔·帕里卡尔国防研究与分析研究所欧洲和欧亚中心副研究员斯瓦斯蒂·拉奥（Swasti Rao）认为：“G20 取得的共识本身表明，在俄乌冲突等地缘政治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的世界，印度作为一个值得信赖的支点的作用得到了巩固。”尼赫鲁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谢刚（Srikanth Kondapalli）同样认为莫迪总理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寻找共同点方面的作用“相当重大”。①Crawford,A.&Westall,S.(2023).How India and the U.S.Succeeded at the G20 Without China’s Xi.Time.Retrieved on 1st Oct.2023 from https://time.com/6312531/india-g20-xi-us-global-south/;Sharma,K.(2023).India Opens G20 Seeking Global South Wins despite Ukraine Impasse.NIKKEI Asia.Retrieved on 1st Oct.2023 from https://asia.nikkei.com/Spotlight/G-20-summit-2/India-opens-G20-seeking-Global-South-wins-despite-Ukraine-impasse.

2.强调印度“更受西方欢迎”，能够推动改变“西方”观念

强调印度在西方“更受欢迎”。近年来，随着美国的战略东移，印度在美国外交布局中更加重要，成为制衡中国的战略伙伴。从美国及其盟友等西方视角来看，印度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是志同道合的伙伴。美国等西方大国的“印太战略”“四方安全对话”等也需要印度发挥作用。与此同时，印度不断在双边和多边合作场合强调“共同民主价值观”的重要性。在2021 年12 月美国主办的首届“全球民主峰会”上，莫迪总理强调“民主精神”是印度“文明精神”的组成部分。在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峰会上，莫迪称“四方会谈”为捍卫全球民主注入力量。此外，印度的外交影响力和软实力使其成为与前不结盟国家之间的潜在桥梁，可以作为西方国家分化发展中国家的政治武器。日本经济新闻社驻东京战略事务评论员秋田博之（Akita Hiroyuki）认为，印度和中国在“全球南方”的领导权上存在竞争，印度而非中国在“全球南方”中发挥主导作用符合日本和七国集团的利益。②Krishnan,A.(2023).At G-20,Japan Backs India,Not China,as Bridge to Global South: Japanese Experts.The Hindu.Retrieved on 1st Oct.2023 from https://www.thehindu.com/news/international/at-g-20-japan-backs-india-not-china-as-bridge-to-globalsouth/article67281824.ece.

从实践层面来看，印度可以塑造西方的态度和立场，推动西方更加重视“全球南方”，进而可以在“西方”与“全球南方”之间发挥沟通协调作用。在俄乌冲突中，与欧洲的预期相反，“全球南方”国家并未一致反对俄罗斯。除现实政治考量，“全球南方”历史上对欧洲殖民主义的不满，以及“全球南方”在当前多边机构中代表性的缺乏，也增加了其与欧洲的分歧。对此，印度呼吁“欧洲”自省。外长苏杰生表示，“欧洲认为欧洲的问题是全球问题，而全球问题不是欧洲问题的心态需要调整”。此举不仅获得“全球南方”的共鸣，也引发欧洲的认同。德国总理奥拉夫·朔尔茨（Olaf Scholz）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表示，苏杰生的“欧洲心态”论言之有理，欧洲需要认识到只有维护“全球南方”的利益和关切，才能获得他们的支持。③Express Web Desk.(2023).“Indian Minister Had a Point”: German Chancellor Olaf Scholz Quotes Jaishankar’s “European Mindset” Remark.The India Express.Retrieved on 1st Mar.2023 from 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world/germanchancellor-olaf-scholz-jaishankar-munich-security-conference-8455399/.苏杰生关于“欧洲心态”的论述还被收录入《慕尼黑安全报告》。对此，印度观察家研究基金会副研究员谢丽·马尔霍特拉（Shairee Malhotra）认为，印度对“全球南方”清晰、一致的表述促进了欧洲思维的转变。④Malhotra,S.(2023).An Articulate India Puts the Global South on the European Agenda.Observer Research Foundation.Retrieved on 1st Oct.2023 from https://www.orfonline.org/expert-speak/an-articulate-india-puts-the-global-south-on-theeuropean-agenda/.

3.拓展“微型多边主义”，助力“全球南方”参与地区和全球治理

相较于传统多边主义，“微型多边主义”（Minilateralism）寻求在正式机构之外建立小规模、非正式、基于特定议题、维护共同利益的新组织。在应对气候变化、医疗保健和粮食安全等全球挑战方面，“微型多边主义”被视为一种更为灵活、适应性更强的外交方式。当前，全球、区域权力平衡的不断变动影响了多边机构的有效运作，在传统的区域和多边机构内建立共识难度增大，“微型多边主义”因此成为印度开展外交的重要手段。特别是近年来受疫情及俄乌冲突的影响，印度积极拓展“微型多边合作”，为全球挑战提供解决方案。

积极通过“微型多边主义”巩固其作为“全球南方”可靠发展伙伴的形象。在安全领域，印度加强与印度洋地区国家的小多边安全合作，特别是注重对印度洋岛国的安全影响力；在政治领域，印度主导设立印巴南对话论坛，突出其“民主国家”身份；在经济领域，印度积极推动“金砖+”机制的建设，主要邀请非成员国的加入，并积极与之开展经贸合作；在气候治理领域，印度联合创建国际太阳能联盟（International Solar Alliance)、抗灾基础设施联盟（Coalition for Disaster Resilient Infrastructure）和使命生活（Mission LiFE）项目。国际太阳能联盟是一个由121 个国家组成的联盟，主要是“全球南方”国家，目的是促进太阳能和应对气候变化。前印度驻东盟大使古尔吉特·辛格（Gurjit Singh）表示：“我们正在与‘全球南方’进一步推进气候友好型能力建设和发展伙伴关系。我们的行动反映了印度在促进发展中国家携手迈向未来方面发挥更大作用的承诺。”①Singh,G.(2023).India Raising the Bar with Global South.The Tribune.Retrieved on 21st Oct.2023 from https://www.tribuneindia.com/news/comment/india-raising-the-bar-with-global-south-500282.

借力西方联盟体系优势地位，通过“微型多边主义”塑造“全球南方”。印度与中东、欧洲和美国达成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倡议，由印度、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沙特阿拉伯、欧盟、法国、意大利、德国和美国八方共同参与。这一倡议致力于投资中低收入国家铁路和航运等基础设施建设，加强商业、能源和数字连接。这也是在地缘政治竞争加剧的背景下，印度基于基础设施建设问题以“微型多边主义”推进全球治理的最新努力。莫迪认为这条经济走廊将成为印度、南亚和欧洲之间经济一体化的有效媒介，将成为合作、创新和共同进步的灯塔。印度学界承认，该倡议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存在竞争，也是印度有意和中国同时竞争对“全球南方”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领导权的表现。②Mehrotra,K.(2023).G-20 Result Shows Clout of Global South in Face of Europe’s Priorities.The Washington Post.Retrieved on 1st Oct.2023 from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2023/09/11/g20-india-ukraine-final-statement/.

三、印度“全球南方”战略面临的挑战

“全球南方”崛起后，印度、巴西、南非等国家掀起了争夺“全球南方”领导者的竞争。尽管中国无意争夺“全球南方”领导者角色，多次强调“全球南方”应在共商、共建、共享基础上致力于实现全球发展和共赢合作，明确释放“全球南方”独立自主、联合自强的清晰信号，但印度仍将中国视为其争夺“全球南方”领导者的最大竞争者。为此，印度连续举办“全球南方之声”线上峰会并将中国排除在外，借力美国夸大印度在“全球南方”中的领导地位，给“一带一路”等中国与“全球南方”的相关合作机制设置障碍。

在可预见的未来，印度会进一步采取多样措施推进与“全球南方”的合作进程，在全球范围内争夺“全球南方”领袖地位，西方国家对印度的重视和拉拢也将进一步促进印度的“全球南方”战略。“全球南方”也乐见印度对其的重视和援助，并在其中寻求自身发展机遇。总之，印度推进与“全球南方”的合作意愿和内在动力日益强烈。但也应看到，印度推进“全球南方”战略也绝非理所当然，将面临包括作为“全球南方”领袖的合法性，与西方国家利益相矛盾以及面临来自外部的激烈竞争在内的多重挑战。

第一，印度作为“全球南方”领袖的合法性问题。印度认为其具有沟通全球南方和北方、东方和西方之间的桥梁作用，但其描述的桥梁和领袖角色仍然面临着客观上的合法性危机。一方面，印度对“全球南方”的“援助”为其国家利益服务，引发了不少“全球南方”国家的担忧。“全球南方”坚持将全球治理的重心放在可持续发展和经济增长上，发展是其关心的核心议题。但对于印度来说，对新兴经济体的“援助计划”由国家安全利益（如能源安全）和经济利益（如市场渗透）驱动，这在“全球南方”看来，与曾经的“北方”模式别无二致。③Rampa,F.,Sanoussi,B.,&Sidiropoulos,E.(2012).Leveraging South-South Cooperation for Africa’s Development.South Af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19(2),251.印度参与南南合作越来越成为“经济外交”和“经济治国方略”的代名词，本质是利用金融模式来支持印度在海外的经济、政治和地缘战略互动。①Narlikar,A.(2020).Poverty Narratives and Power Paradoxes in International Trade Negotiations and Beyon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另一方面，印度的协调能力与“全球南方”发展诉求之间的矛盾。作为“全球南方”成员国，印度与“全球南方”存在共同利益，也面临经济发展迟缓、气候危机等共同难题，但印度寻求自身利益与受援国的发展优先事项存在矛盾。例如，印度对非洲投资主要集中于石油、天然气、采矿等部门，反映出能源安全是印度在非洲投资增长背后的关键推动因素。但这对当地减轻贫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并不一致。此外，“全球南方”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在经济、政治体制、环保等方面有很大的异质性，不同国家在不同议题领域的政策偏好存在很大差异。例如，哥斯达黎加走在环境保护和清洁能源转型的前沿，而尼日利亚则是坚定的石油生产大国。因此，如何协调不同类型国家的环保行动、发展需求是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而如何真正从“全球南方”的实际利益和需求出发来“领导”它们，则成为印度面临的“全球南方”战略的方向性问题。

第二，印度“全球南方”领袖角色与西方国家战略利益存在矛盾。一方面，美西方国家对印度的支持与自身战略利益存在矛盾之处。尽管印度自诩“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将印度与美国和西方的特殊关系作为自己争当“全球南方”领袖角色的助力，美国也积极支持印度承担起“全球南方”领袖的角色，但“印太战略”“印欧经济走廊”等战略行动才是美西方与印度更为重要的利益载体。美国在多大程度上支持印度成为“全球南方”代言人，以及印度是否有足够意愿和能力践行对“全球南方”的承诺都是不可忽视的现实难题。另一方面，印度的战略自主需求与美国和西方自身利益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比如，印度整体的战略目标包括实现“印度的印度洋”，这一具有排他性的地区战略与美国的“印太战略”并不相符。②葛成、沈铭辉：《美印视角下的“印太战略”：政策限度及中国的应对》，《云南社会科学》2018 年第5 期。俄乌冲突后，印度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民主价值观话语“烟消云散”，印度非但没有加入西方阵营指控俄罗斯的“侵略行为”，还增加了对俄罗斯石油的购买。在这一过程中，印度不断强调其基于自身国家利益开展外交。同时，印度作为发展中经济体，在经贸等议题上本就与美欧等发达经济体存在“结构性矛盾”，“共同民主价值观”不足以弥合这些分歧。在2023 年9 月G20 峰会上，印度作为轮值主席国在联合宣言中重申坚持以世界贸易组织为核心、以规则为基础的贸易秩序的主要原则，承诺推动世界贸易组织部长级会议召开。然而，美国贸易代表戴琦（Katherine Tai）在9 月题为《世界贸易组织和多边贸易体制》的演讲中明确表示，拜登政府对“恢复”WTO 上诉机构不感兴趣。③Office of the 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2023).Remarks by Ambassador Katherine Tai on th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 and the Multilateral Trading System.Retrieved on 1st Oct.2023 from https://ustr.gov/about-us/policy-offices/pressoffice/speeches-and-remarks/2023/september/remarks-ambassador-katherine-tai-world-trade-organization-and-multilateraltrading-system.这种利益和立场的分歧折射出印度与西方国家存在的深层矛盾，在未来的双边及多边机构中，印度作为“西方”与“全球南方”桥梁的“稳固程度”有待进一步观察。

第三，印度“全球南方”领袖角色面临来自外部的激烈竞争。作为一个松散的政治力量，“全球南方”的领袖身份不是某一个国家能够“自封”的，需要得到大部分“全球南方”成员的广泛认可。目前，印度在争当“全球南方”领袖面临着巴西等国的激烈竞争。比如，巴西自21 世纪以来致力于在全球政治中担当“不可或缺的大国”角色，④Maria Regina Soares De Lima &Hirst,M.(2006).Brazil as an Intermediate State and Regional Power: Action,Choice and Responsibilities.International Affairs,82(1),21-40.在二十国集团会议等国际平台多次声称代表和捍卫“全球南方”国家利益，并通过引领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谈判等形式采取积极行动。同时，巴西也在多个场合不断塑造和强调其可担任“全球南方”和“全球北方”沟通桥梁的特殊作用。通过这些捍卫“全球南方”利益的行动以及为“全球南方”分享发展经验和提供多种援助等形式，巴西作为“全球南方”领袖角色得到一些国家的认可。

总之，在大国竞争加剧，俄乌冲突、巴以冲突形势日趋严峻等背景下，印度通过双边、多边等举措将“全球南方”纳入其对外战略布局、深化与“全球南方”的合作，有助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全球南方”的发展困境，推动“全球南方”更广泛地参与全球治理。同时，印度在争夺“全球南方”领导权的进程中把中国看作竞争对手，将对地区及全球秩序产生冲击，也将助力美国以印度为桥梁拓展与“全球南方”的合作，对中国进行围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