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近年来国产奇幻电影的空间叙事

2024-05-16 07:07姚睿远
西部广播电视 2024年4期
关键词:奇幻现实空间

姚睿远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艺术学院)

近年来,伴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和数字特效的广泛应用,影视制作技术不断进步,以表现奇观幻想为主的奇幻电影愈发成熟且逐渐风行。诉诸浪漫梦幻、超越现实、奇境异景的奇幻电影与如今互联网时代快速崛起的“想象力消费”不谋而合,一方面满足了新时期电影受众对于充满想象力的艺术作品的艺术欣赏与文化消费的精神需求,另一方面形成了自身所特有的天马行空的奇观叙事美学。

作为一种类型模式的奇幻电影,其故事原型和叙事手法与幻想小说一脉相承,通常与魔术、灵异事件、神话故事、民间传说或异国传奇等息息相关,文本内充斥着魔法、神话、奇观、异世界和超能力等诸多元素,范畴涵盖甚广。从叙事空间的类型上看,我国奇幻电影中的现代城市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基于主人公的生活空间展开无限想象,通过在城市街巷中设置一个“奇特化”的景观,赋予主人公以穿越、互换等超自然的想象力,由此开启主人公的奇遇历险,从而完成个体超验的生命之旅。第二类则是创作者将主人公生活的真实世界与充满幻想的异世界划分开,使现实与超现实形成空间的对立,二者互为镜像,故事主人公在两个世界之间不断穿梭,从而完成影片叙事。然而,无论是将虚拟情节与城市空间相结合的现实主义想象,还是打破城市真实风貌的超现实主义“后想象力”,其表达的完成都相当依赖于创作者通过“陌生化”的艺术手法对观众生活中城市景观与城市意象的超越与颠覆。

“陌生化”是奇幻电影影像叙事的基础表达手法之一。“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艺术的手法是使事物‘奇特化’的手法和增加感知难度及时间长度的困难形式的手法。在影像叙事中,陌生化意味着一种对经典叙事形态的变形,意味着一种对常规叙事语态的超越。在叙事呈现上,经过陌生化处理的影像文本表现出与旧有影像文本‘拉开而保持的审美距离’,从而产生了德国戏剧家贝托尔特·布莱希特所倡导的‘间离效果’。”[1]在国产奇幻电影近年来的发展中,创作者通过对空间形象的颠覆反转、空间景观的变形错位,甚至是对超现实虚拟空间的建构,将城市景观进行“陌生化”处理,打破现代观众对都市空间的常规认识,使得作为接收者的观众得以接受该空间的超自然特性,从而展开无限想象。另外,被融入想象力的城市空间绝不仅仅只是故事发生的叙事背景,同样也是纳入了创作者对城市的理解与情感的符码表征,从而形成了象征空间、情感空间、社会空间等电影空间,通过大胆奇异的想象力创造直接观照现代城市的价值理念与社会变迁、城市居民的情感际遇与思想异化,完成创作者的个体思考与时代记录。

1 暗喻的象征空间

美国电影学者路易斯·贾内梯(Louis Giannetti)认为,以路易斯·卢米埃尔(Louis Lumière)和乔治·梅里爱(Georges Méliès)为代表,派生出两种电影美学:一种是现实主义美学,另一种是形式主义美学。现实主义美学强调忠实地描写现实生活,要“把摄像机扛到大街上”;而形式主义美学则注重突出创作者的主观因素,通过具有风格的电影语言形式来表现社会。奇幻电影的创作者通过当下愈发成熟的虚拟现实技术与影视特效技术进一步发挥个体主观能动性,以充盈的想象力描绘画面,赋予奇观景象以隐喻空间,将空间转化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由此通过空间叙事完成对现代人生活、情感、价值理念的更深层次审视与反思。

2016年,由周星驰执导的影片《美人鱼》登上荧幕,以富豪刘轩和美人鱼珊珊的情感故事为基础叙事脉络,完成对人性、情感、价值理念与生存空间的探讨。位于城市一隅的青罗湾,作为导演为美人鱼这一奇幻生物群体所设置的避难所,既是故事发展的基础空间,又承载着导演关于人与自然关系思考的深刻暗喻。珊珊的回家之路是其真实身份与影片奇幻空间的同时揭露,导演突破了观众进入房间等同于回家的日常认知,从青罗湾孤立的水泥房开始衍生出阴暗潮湿的山洞、瀑布、废弃的破旧邮轮等空间景观,只有通过滑板、蹦床等机关设置,才能进入美人鱼生存的空间。而珊珊也是在此时开始褪去自己的层层伪装,与前文回家的多重反转相呼应,向观众揭示出美人鱼存在于世这一影片的基础思维。创作者有意识地将珊珊的回家之路设置为一个如同爱丽丝的兔子洞一般通往奇异世界的通道,以对“回家”这一经典叙事形态的颠覆帮助观众自然接受,甚至期待后续的故事发展。作为影片着力打造的奇幻空间,青罗湾的海上世界与观众想象之中的、作为经典童话符号的美人鱼世界相悖,冰冷的废弃空间承载的是导演对于人与自然、人类生存空间等社会现实问题的思索。海上世界的主体由两部分构成,分别是象征着人类社会的朽坏邮轮以及在邮轮遮挡下的狭小海面,逼仄的空间和被污染的环境直观地揭露出了美人鱼族群危在旦夕的生存现状。与《美人鱼》中珊珊回家之路的表现手法相同,影片《重返20岁》通过一组平行蒙太奇精确地展示出了老太太沈梦君在接受自己身体重新回到二十岁之后的兴奋与快乐,画面前景中年轻女孩与老旧市场之间的巨大反差为影片营造出了幽默的喜剧氛围,而置于背景的老年群体日常生活场所与快速发展的现代城市形成了鲜明对比,新旧空间造成的强烈视觉冲击引导着观众聚焦于老年人面临的生活困境这一亟待解决的现实社会问题。

奇幻电影的想象力美学特质使得创作者得以摆脱现实的桎梏,积极调动电影语言,以丰富的暗喻与象征填充画面,从而形成多元形态的空间叙事。然而,如埃德蒙德·胡塞尔(Edmund Husserl)所言,语言表达式的本质在于它的意义。对于奇幻电影而言,电影语言的使用与探索仍应以叙事为主要目的,通过精准节制的隐喻达成表意,既要避免无意义的奇观导致故事意蕴的萎缩,也要防止无指向的意义成为干扰影片的噪声。

2 可视化的情感空间

纵观我国近年来以城市为主要叙事空间的奇幻电影,2015年的《重返20岁》、2016年的《美人鱼》、2017年的《羞羞的铁拳》与《乘风破浪》、2018年的《超时空同居》、2021年的《刺杀小说家》和2023年的《交换人生》,几乎全部围绕着都市个体的情感体验进行探讨,无论是老年人的生存危机、青少年的叛逆成长还是恋人的牺牲,影片主人公在经过时空穿越、梦想成真等各类别样际遇的生命体验后,最终会得到个体生命情感的淬炼与升华,对温暖真情的呼唤与回归成为诸多奇幻电影共同的叙事主题,都市生活里田园牧歌般的幸福乌托邦也成为创作者所着力建构的空间意象。

电影《超时空同居》将一座弄堂小屋设置为时空折叠通道,由此造成分别生活在1999年和2018年的男女主人公意外同居,并引发了一系列都市奇遇。导演将整个房屋空间进行变形处理,以两种截然不同的装饰风格将空间一分为二,再通过模拟两个空间撞击相融,从而体现出两个不同历史阶段的世界在这个房间折叠相通的奇幻设定。在该空间中,物质具有鲜明的时代性,释放出分属两个时代的强烈气息,一侧是朴实无华的室内陈设,一侧是色彩繁复的现代装点,一面是简朴单调的实用家居,一面是智能便捷的现代科技,泾渭分明的两种风格代表了间隔二十年、本不应重叠的两个时空,突破现实世界客观规律的时空交错想象带给观众以强烈的感官刺激。由此,时空错位的出租屋这一空间便成为整部影片的叙事基石。而从视听语言的表达形式上来看,导演使用不同光线、不同影调引发了观众不同的心理反应,展示出主人公内含于心的情感空间。暖色调镜头下的20世纪90年代,市井弄堂、街头小摊等富含人情味的景观与温暖、柔和的镜头色彩相匹配,营造出了影像画面的岁月质感,这是因为此时仍处于故事发生之前,两位主人公秉持着积极的生活态度;而在21世纪的时空背景下,导演则使用冷色调主导画面,故事情节中两位主人公面临道德底线与世俗成功的两难抉择,工业化的冰冷色彩直指都市男女情感缺失、价值失衡的现代性反思。

作为同一位导演先后推出的两部奇幻电影,《交换人生》与《超时空同居》在空间叙事上具有鲜明的一致性。《交换人生》讲述了许愿机意外将一事无成的少年陆小谷和律师仲达人生互换的故事,通过不可思议的奇幻之旅完成对家庭关系与人生价值的探讨。影片的异世界空间可以被解读为主人公陆小谷童年美好记忆与奇妙幻想的具象化,偷偷探头的楼房、跟随人物行动的玩偶,拟人化的空间景观有着浓厚的童话色彩;而草地中废弃的游乐设施、围墙外老旧的阁楼、仍在修建的摩天大厦则明显具有现实色彩,分别呼应着被陆小谷忽视的美好童年、平凡而温馨的家庭和少年自认为遥不可及的都市理想。写实的空间景观是现实世界在异世界的投影,同样也是现实世界对主人公童真幻想的改造与侵占。直到故事结尾,异世界里褪色的滑梯、破败的秋千等游乐设施恢复如新,绚丽的色彩彰显着经历奇妙冒险的陆小谷终于意识到家庭的温暖与亲情的可贵,迷失的少年终于回归初心。

城市与生活在其中的人具有深层的互文关系,城市意象在解读人物的思维意识、价值理念等方面有着重要作用,奇幻电影通过自身的超现实特性将人物的情感空间可视化,并与现代城市相联结,是在现实空间的基础上增添想象的奇观审美,同样也对非现实的奇幻空间融入了真情实感,使得影片内涵丰富、意蕴悠长。

3 镜像的社会空间

法国历史学家马克·费罗(Marc Ferro)认为:“要心平气和地看待影像,按照它的本来面目接受它,哪怕求助于其他知识,从而更好地把握它。史学家们已经认可了出自民间的文献,首先是文字资料,其次是非文字资料:包括民间传说、民间艺术和各种民间传统等。此外,研究电影时,要把电影和生产它的社会结合起来考察。让我们假设,无论是否忠实于现实,无论资料片还是故事片,无论情节真实可靠还是纯属虚构,电影就是历史。”[2]奇幻电影的空间形象虽然是基于现实中的城市社会文化基因构建的,但也不仅仅局限于对现实城市空间的拟象,而是蕴含着创作者对当今社会的反思与记录的表征性空间,通过想象力将社会空间编码其中。

路阳导演的作品《刺杀小说家》以现实与虚拟的双重空间叙事,打造了影片虚实相生的奇幻美学。故事在现实与小说两条线中展开,截然不同的两个时空相辅相成地完成了“凡人弑神”这一叙事主题。作为两条叙事线中的反派形象,小说世界的天神赤发鬼与现实世界中阿拉丁集团总裁李沐相对应,李沐表面是成功人士,背后却阴险残忍,正如赤发鬼被当作神佛供奉受人敬仰,塑身脱落后却青面獠牙。影片通过奇观化的影像叙事构建出了一个华丽重彩的仪式,以神化二者的社会地位,由此暗喻当今社会部分群体对世俗成功的过度追求和对人性道德的漠视导致的价值观念失衡。在影片的现实世界中,李沐的首次出场便被创造为一个具有现代化意味的仪式:导演将人物的出场情节置入阿拉丁集团发布会这一场景之中,通过荧幕、舞台、剧场三个视角完成普通人观看发布会的视觉模拟,镜头将台上人物的面部特写与台下激动的集团受众前后衔接,模拟观众主观视角的镜头画面里是跃起的狂热群体对通过科技被无限放大的“虚拟李沐”的景仰与追随,发布会俨然成为一场集体性的对科技、对世俗成功的膜拜狂欢。而作为人类想象的小说世界,对仪式的表现则更加赤裸,镜头通过代入少年路空文的主观视角直接展示了民众对赤发鬼的信仰与崇拜:声势浩大的信徒将狭窄的通道占据,对着游行的队列振臂高呼,烛火点亮孔雀、游龙等造型的花车散发出如火般热烈的光芒,人声鼎沸的场景与道路两旁城市如墨般沉重的压抑氛围形成鲜明对比,跟随着民众的仰视画面揭露出一尊甚至高过城市的赤发鬼塑像,而后镜头直接反转,以雕像视角俯视臣服跪拜的普通民众,通过“反电影”式的越轴镜头突出强调仪式感,电影语言的暴露产生现实的间离感,使得亢奋激昂的仪式引起了观众的注意,通过表现二者社会关系的不对等揭露出了导演对资本、物质追求的反思与批判。

以《刺杀小说家》为例,影片中与真挚情感相对、使得主人公陷入两难抉择的另一选项往往是违背道德底线的快速成功,如《夏洛特烦恼》中夏洛凭借时空穿越抄袭挪用后世知名歌曲而成为巨星,《美人鱼》中的刘轩和若兰作出了物种保护与生态破坏这两种不同抉择,《超时空同居》《交换人生》中的陆鸣与仲达都面临是否接受贿赂的利益抉择等。“利罕在分析英国作家狄更斯作品中的城市时说:对金钱的追求使人们‘变得如此地只注重物质实利,它使得人们心肠变硬,越来越冷漠无情,并改变了我们的共同体感受和以人为本的认识’。”[3]电影创作者将叙事主题重新回归到城市生活中的人类个体上,旨在深度探究人的异化这一城市元命题,在急速发展的当下重申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通过赋予故事中最终选择坚守本心、回归本质的主人公以美好结局,引导受众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念[4-5]。

4 结语

对近年来国产奇幻电影的空间叙事进行分析,不难发现创作者更倾向于从观众所熟悉的城市出发展开想象,通过赋予景观以暗喻的象征空间,将人物情感具象为可视化符码的情感空间,甚至是在奇幻世界中建构起与现实社会形成互文关系的镜像空间等多个电影空间,深入思考人的情感观念与生活哲学、社会的发展现状与思想浪潮等诸多现实议题。也正是因为奇幻电影仍在对社会现实进行观照、对人类情感持续呼唤,方才具有意义深厚、余韵悠长的美学价值与精神价值,才使其作为一种经典电影类型在当今的互联网时代得到蓬勃发展,焕发出巨大的生机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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