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青春原色

迟　迟

姜一盈是我的大学同窗，当年在一班同学中，她属于较早觉悟装扮之道而先漂亮起来的一个女孩子。读广告专业的她大二起就在一家大广告公司打工，半年后荣升为这家公司的客户部经理，前途灿烂辉煌，老师同学一致认为毕业后的她在广告界里能有很好的发展前途，可是毕业后的她一直没按常规出牌，走上众人替她设计的光辉大道。

那天她向我回忆了她不长的职业生涯，她说她用四年时间走了一个圆圈，一切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

大二时，我在广告圈选择的第一份工作是客户代表，我喜欢这份工作。我觉得能劝说一个陌生人成为你的客户是件特别有挑战性的事，而接下一个客户意味着一笔高额的回扣，这对我是个不小的诱惑。我出身于书香门第之家，在那个家庭中我知道清高的可贵，也知道清高的无奈。一直以来，我以为只有赚到钱才能看轻钱，因此我努力想赚钱，像一个贪婪的猎人那样，不肯错过身边的任何一个猎物。你知道么,那时只要我在公司，每接到一个询问价格的电话，就会仔细记下对方的公司地址、名称，然后顶着烈日一家家拜访、游说。那时我从不会因为别人回绝我而轻言放弃，有一次我曾冒险化了几个晚上的时间为一个拒绝与我谈话的客户做了份广告策划书，然后在他的公司里截住了他，请他给我几分钟时间，看一下策划书，再选择是否继续拒绝我……我以百分之百的努力去争取每个百分之一的机会，运气不坏，没多久，我就开门大吉，拿到的第一笔回扣800元，第二笔回扣1万元……我的定单不断，那段日子我赚下了如今开美容院的20万元。

那段日子我很会赚也很会花，花钱包装自己。我觉得广告圈是个玩成年人游戏的地方，因此我特别渴望着以成熟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我习惯于用上千元的名牌衣服包裹出自己的良好感觉，习惯于晚上与朋友们一起到沪上最贵的酒吧去体验城市生活……我希望自己能更好地融合于生意圈中与我“老奸巨滑”的客户打成一片，我一直很苦恼自己火候不够，蜕变不彻底。当时我并不明白我与生意圈的格格不入的纯真才是我真正的优势。

我记得有位大客户曾当面说我傻得可爱，那位大客户是重庆某电视台的台长。大四那年，班上很多同学的梦想是进大广告公司做文案，可意气风发的我自视有二十万身价，不屑于替人打工。那时正值重庆市升级成为直辖市，我直觉那是商机，和一个同学一起“冲杀”了过去，想能先行一步拿下重庆媒体的广告代理权。

那时很年轻，我敢做很多现在深思熟虑后不敢做的事，也就把很多不可能变为可能。我转弯抹角地托了好多朋友让我能一一坐在重庆几家电视台的台长室中就我的计划侃侃而谈，我拿到了其中一家电视台的代理权。可是因为年轻很多机会我终究抓不住，比如最终我在重庆没有成功地度过资金短缺期，我怕赔本落荒而逃回到上海；也比如我没能抓住我的第一段爱情，我记得那个叫铭的男人也一直习惯用“傻”或“可爱”这两个词来形容我。

我是大二时认识铭的，那次我独自一人在同济边上的“黑匣子”酒吧，铭跑过来和我搭讪，聊哲学，我觉得他特别有趣，于是我们相识了。一直以来我只知道铭是一个32岁、时刻准备着去新西兰留学的中国男人。他整天无所事事，自己有一套不错的房子，口袋里也总有一些小钱。除此之外我对铭一无所知，可我还是爱上了他，因为他总是会带我去看票价特别贵的话剧与芭蕾；会说来吧，我们一起去新西兰留学；会一时兴起说写一首长诗传真给你，就真的跑到房间里边写了一首长诗，然后从门缝中把诗从里间塞到了外间……我爱铭的绅士的作派，我憧憬着能随他一起去感受新西兰小镇的宁静与闲适，当时我特别想嫁给铭，我觉得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以后能和这样的人享受这样的生活。

我和铭在一起的时候，铭总说我是孩子，因此每当我拿下一笔定单，我就喜欢到铭那里去邀功请赏，可铭说那是别人给小孩吃的糖。铭一直说在事业道路上我只比别人早走了一步路，没什么特别。我不服气，还隐隐地担心铭有一天会不喜欢我这个只是有些书卷气的小女生。

担心了没多久，铭就突然从这座城市中失踪了，我走遍了每条我们走过的街道，都没有找到他。我没有哭，我觉得哭是一种放弃，我只是开始更加努力地蜕变、成长，我想铭在暗中看着我。

大四毕业的时候，我从重庆一无所有地回来，回到了与所有同学同样的起跑线上，我想找一份工作。我以为凭我的资历，找一份月薪4000元左右的工作不难。可是我买了50张邮票，寄出了50封应聘信，没有得到一个回应。想起铭的话，比别人早走一步的我真不算什么，只是恰巧运气好，所以我飞上了天，现在却又掉下来了。最终一家合资的纸品公司要我去做企划部经理助理，也就是经理的打杂秘书，月薪1500元，我去了。

从小，我觉得烟灰缸很脏，从来不碰，可在纸品公司的那段日子，我每天的必修课是早到单位半小时去扫地、抹桌子、洗烟灰缸，洗了半年，我的傲气与锐气一天天地被洗掉了。

我在纸品公司干了整整两年。这两年，我的同学们大都拍着脑袋在寻找每天一个的新鲜创意，而我在熟悉市场、销售的每一个环节，学习谨慎、严谨的工作态度。那时我总拿着一个小本子在身边不断做记录，不是记下随时迸发的创意灵感，而是记下天天要做的一切鸡零狗碎的事。两年的磨练，不短不长，我的工资从1500元涨到3500元，我的职位从企划部助理上升到企划部副主管，一步步我觉得我为自己的事业发展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我重又看到了自己的价值，我以为我的腾飞指日可待。

可惜我还是年少不知世事的，以至于一不小心被迫辞去了工作。我一直跟老板的红人、企划部主管走得特别近，我以为他是公司的不倒翁，可没想到他也会被小人绊倒，跟着倒下的我没有耐心等待机会东山再起。

我一直是没有耐心的。第二个男朋友昭也曾这么说我。

我和昭可谓是“二见钟情”，昭是我的客户。第二次见面，他穿了格子衬衫感觉上显得有些淡淡的忧伤，我觉得他和我很相像，就一下子爱上了他。我很爱昭，也珍惜与昭的这份爱情，因为我和昭相爱的每个环节都特别的自然，包括相识还有分手，一切都有着淡淡的忧伤，唯美得让人无法释怀。我记得很清楚，那天还是普通朋友关系的我们走在马路上，正碰上出车祸，我挤在人堆里看热闹，昭把我拉了出来，后来大家手都没有放开，就这样我开始谈恋爱了。

我们分手是因为昭的年轻。他很贪玩，不肯专心做事业，他说一切可以慢慢来。可当时我工作不顺利，感觉特别惶恐，觉得自己耗不起等不及了，希望能找一个可靠的托付，使我衣食无忧。相爱半年，替昭最后买了一件长风衣后，我耐不住随口向他下了最后通牒说我要嫁给一个有事业心的男人，昭没有如我所愿很快地完成蜕变，他离开了我，我没有机会看见他穿那件长风衣。

一事无成，我累了，我以为我老了，想结婚，努力和一个爱我的男人谈婚论嫁。一步步，我和那个对我好得无可挑剔的人都快走到了婚姻的门口了，可我惊讶地发现我无法割舍对爱情的要求，也许我还很年轻。

一切回到最初的起点，没有男友，没有工作，没有前途，只有梦想。我拿出最初挣得的那笔钱，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在静安古刹附近开了这家美容院。

我终于有了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感觉上有了衣食无忧的依靠，能从容地看人来人往了，特别安心。店是托一个朋友打理的，不管生意，我只想在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里好好地呆一阵，休养生息，弄明白我到底要什么，凭我自己的能力我能要什么。

铭回来了，在他去新西兰之前。他说那年他是去长春做一个增高手术的，想给我一个惊喜，可后来手术失败了，他的脚跛了，他觉得我年纪轻轻怕承受不住这些，就一直没有在我面前出现。

铭说真好，你还是那个有书卷气的小女孩，没有变。铭问我还愿意和他一起出去读书么?铭的话我觉得是最好的恭维。很幸运，回头我才恍然知道纯真是我身上最可贵的东西，我很庆幸经历了那么多的变化，它还依稀可寻。

学生时代，我们都是一张白纸，如今我还想是一张白纸，只是想褪尽杂色，白得更纯粹，我想我会努力地去保持我的本色。因为我知道我的书卷气、我的纯真、我的认真刻板、我的闯劲、我的一切年轻的气质是我在这个生意圈中的独特制胜法宝。

那次店里的女孩跟我去租的房子里搬东西，看见我一橱的衣服，惊叫着说这么多好看的衣服你怎么不穿?我说漂亮对如今的我来说并不重要，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我不要应酬任何人，只想穿得简单舒服自然，所以我特别喜欢穿背带裤的轻轻松松的感觉。

如今我退了在外租的房子，每天换两部公交车从浦东家里赶到店里来上班，天天像个乖孩子一样回家吃晚饭，早早睡觉。每周我去打场羽毛球，觉得一切特别清爽，不急不躁，感觉真好。我没变，铭也没有变，可惜我们之间的感情却变了，一切过去了。

说着，她有些难过，把脸转向了窗外，我惊讶地发现多年来她一直是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