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创作的精品

2006-03-23 10:09资庆元
当代文坛 2006年2期
关键词:人物传记诗化之恋

资庆元

《大峡谷之恋》是云南著名散文诗人陈朝慧(笔名淡墨)多年来从事散文诗创作的结晶,是诗人用自己的情感和生命孕育出来的一本散文诗集。在散文诗的百花园中,它就像云南的“山茶花”那样绚丽夺目,别具幽香,受到了不少散文诗爱好者的青睐,有较高的美学品位,应予研讨。

我们知道,散文诗是吸收诗歌凝炼含蓄和散文自然飘逸为自己艺术营养而滋长出来的文学之花。散文诗应以诗的语言和散体的形式,精心营造出富于独创性的意境。《大峡谷之恋》正好为我们提供了丰富多彩的范例。诗人立足于现实生活,以深刻敏锐的眼光透视事物,用饱含情感的独创性艺术形象为我们展现出色调纷呈的意境。

写西双版纳的罗梭江,诗人用第二人称的拟人化手法来创氛抒情,形成意境:“你光着脚丫从原始森林里走了出来。你奔腾、跳跃,你有过粗犷的野性。可当你一头扑进小勐仑的怀抱里,你却变得恬静而温柔了”,“你捧着傣家人的独木舟,像捧着半边月亮。在通往竹楼的小路上,傣族姑娘的竹扁担颤悠悠的,我听见你在她的瓦罐里甜甜地唱……”这欢快清新而又融会着傣族风情的意境,正是思想情感和富于特色的艺术形象的完美融合。在“大峡谷之恋”中寻找“阿莹”,诗人把深邃的思考和执着的追求具化为艺术形象:“大峡谷依旧沉寂得很美,睡熟的传说一样安详。历史也许在这里陷落,也许从这里孵化。闪电,在云的怀抱里沉默;爱,在岩石的胸膛里蛰伏。一切燃烧皆冰化,并非死火。岩石如收敛的黑鹰之翅,飞是一个遥远的许诺。依旧是沉默的骚动。一条朦胧的白光在前面为我导路,似一盏淡淡的流萤,有如诗之牵引……”,“大峡谷依旧缥缈而神秘,好在阿莹始终都在我的前面微微地对着我笑。”在这里,思想情感和独特的艺术形象水乳交融,产生了瑰奇幽深而又蕴含哲理并执着于美好理想的意境。表现故乡丰收后的秋景,诗人做了生动的描写:“故乡的田野,希望被太阳烤熟了,积淀了的汗珠晒在打谷场上。晚风搅动着暮霭,秋色被窗里溢出来的欢乐酿成了酒。枫姑娘把脸醉红了”,“沉吟了一春一夏的树叶,像从这生活中获得了灵感,终于写成了一首金色的诗,纷纷向大地投稿。”这形象传神的描写,洋溢着作者的喜悦之情,显示出新颖优美、耐人品味的意境。

此外,还有诸如《红烛》的壮烈炽热的意境、《女孩子的春天》和《周末,有雨》的细腻微妙的意境、《山里,有这样一个女人》的深沉凝重的意境、《陈圆圆之死》的独楚凄美的意境……

总之,在《大峡谷之恋》中,由于思想情感自然和谐地熔铸于独特的艺术形象,因而产生了很多孕育着艺术典型性的意境。这些意境堪称读者能与之产生共鸣而又深感耳目一新的“这一个”,其蕴含的创造性艺术魅力常常使得读者留连忘返,从中得到新的美感、新的发现、新的启示。

《大峡谷之恋》既不同于那些空洞平庸的“嚼蜡诗”,也不同于癫狂晦涩、以让人看不懂为“高明”的某些“朦胧诗”。诗人创造艺术形象的奇特之处在于:一般人眼里很平常的事物,到了他的笔下,就那么富有灵性,那么充满诗意,那么耐人寻味。其关键就是诗人善于想象。高尔基认为,艺术是靠想象而存在的。诗的想象是对生活现实的艺术反映,是意境创造的“建筑材料”。因此,艾青说:“没有想象就没有诗”,“诗人最重要的才能就是运用想象”。《大峡谷之恋》最突出的艺术特色,就是诗人善于把自己独特的发现和感受,熔铸于人人心中可有而个个笔下皆无的精彩想象之中。

首先,诗人的想象善于对具体事物加以艺术升华,生动地表现出文学的美感价值。写月光下的恋人,诗人有这样的诗句:“银汁一样的月光,把你和我浇铸在湖畔。(《月光下的湖》)”一个“浇铸”,境界全出。描述寺庙的破败凄清,诗人写道:“过路的风掐灭了那盏伴随黄卷的青灯”,“一本掉在地上的《圆觉经》被不识字的风胡乱翻着,香炉灰已冷,死神竟敢到佛门来收割青烟。(《陈圆圆之死》)”这是多么新颖的拟人化想象。写一个“把真正的自己失落了”的他对一个“女妖”的单相思,诗人是这样表现的:“她的眼睛是跌进去就无法泅出来的深潭,他在她的两个酒涡里醉得很深……(《失落,不只爱情》)”这想象多么贴切传神。写一位青春沉落的妇女,诗人有这样的诗句:“一个美丽的小媳妇在山谷里丢失了。小水塘的镜子不再认识她了。(《山里,有这样一个女人》)”这想象多么巧妙含蓄。在《大峡谷之恋》中,这类想象可谓比比皆是。

第二,诗人的想象不仅善于从实入手,以形代形,而且善于虚实交融,化无形为有形。下面的诗句就是很好的例证。

1、一个腰肢很细很细的女人,缠住了高原上一段很粗犷的历史。(《庄蹻入滇》)

2、抽动着的肩膀将一天的烦闷从眼里流出来。(《月下》)

3、心绪被雨丝越织越乱。(《周末,有雨》)

4、因为长时间没有喝酒,倒使他觉得这人生是一杯饮不尽的苦酒。(《咒蛟台的冬天》)

5、秋声,那根弹奏了上千年的萧杀凄凉的琴弦,终于在历史微笑的面孔上绷断了。(《秋夜》)

6、假如你碰到了那只迷途的野蜂,请不要蒙住它的眼睛,它震颤的翅膀上驮着我那支寻找的歌。(《云》)

在上述例句中,“历史”、“烦闷”、“心绪”、“人生”、“秋声”、“寻找的歌”都是抽象的,但诗人却通过想象把它们定格为恰当的可感形态,赋予它们文学艺术的生命。应该指出,文学艺术语言不同于实用科学语言。如果以实用科学语言的眼光来看,上述例句就不合情理。从例1来说,腰肢再细的女人,也不可能“缠住”抽象的“历史”。从例2来说,眼里流出的只能是眼泪,流不出抽象的“烦闷”。从例3来说,抽象的“心绪”,怎么能用雨丝来编织呢?从例4来说,“人生”就是人生,怎么会是一杯酒,而且是“饮不尽的苦酒”。从例5来说,“秋声”怎能变成“琴弦”?“历史”怎会有“微笑的面孔”?这面孔怎么会绷断“萧杀凄凉的琴弦”?从例6来说,面对“迷途的野蜂”,“你”(指白云)本来就蒙不住它的眼睛,而它震颤的翅膀如何来驮“我那支寻找的歌”?但以文学艺术语言的眼光来看,情况就不同了。上述例句不仅合情合理,而且都是杰出的文学艺术语言。就例1而言,一个腰肢很细很细的女人缠住了在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庄蹻将军,不就好比缠住了一段特定的历史吗?就例2而言,流眼泪缘于“一天的烦闷”,“流出烦闷”就把流出眼泪与排解烦闷融合为一种意境,从而产生文学艺术的感染力。就例3而言,其关键在于心绪乱,带着这种心绪来看雨丝,难免越看越乱。句中巧用一个“织”字,生动地体现着情景的交融。就例4而言,如果你像文中的主人公那样,在人生的道路上尝够了苦的滋味,你对把人生比作一杯饮不尽的苦酒还会有什么异议吗?就例5而言,“秋声”是由萧杀凄凉的琴弦来弹奏的。而当人民大众的生活富裕起来时,历史的面孔微笑了。这微笑绷断了萧杀凄凉的琴弦,萧杀凄凉的秋声就被“欢快的旋律”所取代。这是一个富于形象思维的艺术境界。就例6而言,“云”和“野蜂”都是意境创造中的艺术形象,读者需要用艺术的形象思维来心领神会,不必一一对应地加以核实。否则,那真是马克思所说的“对于不懂音乐的耳朵,最美的音乐也没有意义”。总之,如果没有文学艺术语言来把抽象的东西具化为艺术形象,散文诗就难免味同嚼蜡。

第三,诗人的想象不仅善于通过拟人或拟物,把无形化为有形,而且善于运用通感艺术,使不同的感官相互转化沟通。例如:“生活,不再是火塘里捂熄了的火,而是一支越唱越甜的歌”(《拾回来的失落》)。用“甜”来形容“歌”的美好,这是味觉和听觉的沟通。“但她的笑声依旧在山谷间萦绕,依旧奇香飘荡”(题同书名的《大峡谷之恋》)。悦耳的“笑声”用“奇香飘荡”来比喻,这是听觉和嗅觉的沟通。“音符化为小鸟,旋律流成山溪”(《在聂耳墓前》);“像用红土捏制汽锅,高原人用自己的情感捏制音乐”(《花灯》)。这两句不仅使无形变为有形,而且是听觉和视觉的沟通。“最后的一个微笑舔红了老妇人的晚炊”(《落叶》)。一个“舔”字,标志着视觉和触觉的交融。“我轻轻地靠着你,靠着刚刚醒来的甜蜜”(《月光下的湖》)。“靠着”是视觉,也是触觉;“甜蜜”成了“你”的化身,是味觉;这“甜蜜”“刚刚醒来”,又变成了视觉。“你那能染绿沙漠的爱,从马头琴颤抖的弦上,甜甜地流进我的心里……”;“小伙子把牧歌搓成一条线,开始用它去拴姑娘的心……”(《草原,我心中的草原》)前一句是视觉、听觉和味觉的自然融会,后一句则是听觉、视觉和触觉的有机化合。仔细体味这些例子,我们可以深刻地领悟到,通感的好处在于扩大了想象的空间,增加了形象思维的跨度和跳跃性,使读者能调动多种感官来体验和欣赏不同凡响的美感。黑格尔说:“为着避免平凡,尽量在貌似不伦不类的事物之中找出相关联的特征,从而把相隔最远的东西出人意料地结合在一起。”这正是通感想象能产生巨大艺术魅力的原因,也正是诗人想象的一个突出的艺术特点。

散文诗的创作,曾经让读者们形成了一种具有惯性的认识:散文诗所写的,无非是寄寓了作者情思的山水草木、风花雪月一类。诗人并不趋同于这种惯性认识,而是别开生面地对散文诗创作的题材进行了广泛的开拓。他不仅写山水草木、风花雪月,而且写不同色彩的人生(如《高原老人》、《石匠》、《山里,有这样一个女人》、《失落,不只爱情》等),写各类历史人物的回顾(如《庄蹻入滇》、《陈圆圆之死》、《咒蛟台的冬天》、《红烛》等),写平凡的小事(如《深山小店》、《伞下》等),写生活的悲欢(如《迟来的爱》、《重逢》等),写情思的变化(如《女孩子的春天》、《周末,有雨》等),写不倦的追求(如题同书名的《大峡谷之恋》等)……诗人自己说得很明白:“散文诗果真只能写小花小草朝霞虹霓么?我不相信。我力图扩大散文诗的视野,用我心灵的眼睛。”应该说,诗人这种可贵的探索是十分成功的。《大峡谷之恋》不仅是闪烁着诗人情、思、学、识的精品,也是诗人这种探索的综合反映和集中表现。

正是由于题材的开拓,诗人的视野突破了文体的界限。他把散文诗的领域延伸进散文、小说、人物传记等范畴,在散文诗园地中利用散文、小说、人物传记等的优势,培育出诗化散文、诗化小说、诗化人物传记等富有生命力的新品种。在《大峡谷之恋》中,有很多表现心灵和故乡的篇章,如《故乡的井台》、《归来吧,云》等,就是诗化了的散文,它们既有形散神聚的散文特点,又讲究用生动传神的语言写出诗的意境;还有很多反映人生的篇章,如《高原老人》、《森林的女儿》等,就是诗化了的小说,它们有小说的三要素,却是用诗的构思、诗的手法、诗的语言来刻画人物,渲染环境,迭宕情节;而很多写历史和回忆的篇章,如《冬日荷塘祭》、《咒蛟台的冬天》等,就是诗化了的人物传记,它们的题材是人物传记题材,却是用散文诗的创作要求来表现的。

诗化了的散文、小说、人物传记已不完全是原来意义上的散文、小说、人物传记,它们具备了散文诗的本质特征。这本质特征内蕴着特有意境的艺术魅力,外化为凝炼、跳跃、空灵三个特点。凝炼是化繁为简的艺术,它表现出作者能写得短而不空的功力;跳跃本属于诗的长处,它使艺术创作的重心落到了典型上,省略了那些忽视读者智慧的东西;空灵不是“空洞”,我们常说的“空洞”是言之无物的意思,而空灵是能引起读者共鸣和思索的空间(或者说空白)。诗人曾说过,高明的作者能调动读者的思维。这恰好可以用来作为说明空灵的注脚。正是凝炼、跳跃、空灵的结合,使散文诗能以短小的篇幅包含很大的容量。因此,从艺术概括的角度来说,诗化散文强于散文,诗化小说强于小说,诗化人物传记强于人物传记。《大峡谷之恋》的58篇作品,只有与书名同题的一篇超过了2000字,其余的都在1000字左右,甚至500字左右。但它们却往往有几倍的容量,它们的时间跨度完全可以和散文、小说、人物传记相适应,它们的艺术魅力完全可以与散文、小说、人物传记相媲美。其中不少题材若拿到小说家、剧作家手里,无疑可以敷写成长篇。很显然,作者的成功努力,不仅丰富了散文诗的创作,而且很好地适应了要求写短文的趋势。不敢说《大峡谷之恋》代表了散文诗创作的未来,但它至少在散文诗的园地里开辟出了一片崭新而广阔的天地。

从多方面或多角度来艺术地再现云南地区的风土民情,也是《大峡谷之恋》的突出特点。文学创作的实践证明:写自己熟悉的生活是最能成功的。诗人生长在云南,虽然曾到过内蒙古包头市任教,但对故乡的一往深情使他又回到了云南。诗人对云南的风土民情是那样执着地眷恋,那样充满了深切的情感。于是,他把创作的视点对向了云南的山川峡谷、历史名人、民族习俗、乡土风情。

从《大峡谷之恋》中,我们可以领略云南高原的瑰丽和神奇,云南民族的风采和情韵;可以探究高原老人的风雪人生、山中汉子的酒怀壮烈、森林女人的悲欢离合;可以看到闻一多用热血浇铸的“照亮黑暗的红烛”、李广田留在荷塘的“冰清玉洁的诗魂”……这一切,各自显示了云南省内不同地域特有的不同色调,而又共同闪烁出云南文化的绚丽光彩。不言而喻,《大峡谷之恋》的主旋律就是“云南之歌”。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说《大峡谷之恋》是一朵云南的“山茶花”;也正因为这样,这朵“山茶花”才开放得格外鲜艳,有着较高的审美价值。

对于文学艺术,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只有地方的,才是世界的。”从强调文学艺术个性的角度来说,这是很深刻的思想。共性存在于个性之中,离开了文学艺术的个性,也就无所谓文学艺术的共性。正是地方文学的繁荣及其特点,组成了世界文学的繁荣灿烂。我们相信:《大峡谷之恋》所集中表现出来的地方色彩,不仅可以使它毫无愧色地走向世界,而且有利于把散文诗的创作引向丰富多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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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转引自《诗探索》,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一辑,第111页。

②转引自《马克思恩格斯美学思想论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42页。

③黑格尔:《美学》第三卷,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31页。

④引自《大峡谷之恋》的《后记》。

⑤转引自《不惑集——人民日报杂文选》,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4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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