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的修辞性叙事分析

2006-03-23 10:09刘云春
当代文坛 2006年2期
关键词:手机短信隐喻短信

刘云春

手机短信是现代电子传媒的重要形式之一,也是当代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媒体文化的新形式。短信文本种类繁多,除了很多纯粹实用性的短信文本外,还有很多文学性的短信。这些短信意味深长,不仅能够传递信息,而且能够表达情谊、沟通情感,折射出人们精神领域的一种需求和与此相关的社会风尚。人们的喜怒哀乐、机趣天真在短信中表达得淋漓尽致。不得不承认,短信文化已经融入我们的文化中,短信负载的文化含量使它日益成为现代社会的一种文化存在方式。

在今天,工具性、实用性早已不再是短信文本的唯一特性。很多短信均以修辞性的叙事为主要特征,大大超越了其工具性功能,它以符号的生产和再生产,弱化甚至消解了实用短信的固定意义,使其以审美性的方式呈现出来。可以说,修辞性已经成为今天的很多短信文本最主要的特性,短信的消费者就在无穷无尽、连篇累牍的符号面前快乐地消磨时光,甚至沉溺于其中。似乎这就是后现代文化,詹明信所说的无深度文化。本文试图从新叙事理论和新修辞学的视角来分析修辞性短信的主要策略和特性,通过分析揭示修辞性在短信文本意义表达中的重要地位,而这也是短信文化作为后现代大众文化最本质的审美性消费目的。

本文所说修辞性叙事是对西方新叙事理论概念的借用,意在强调这种叙事者“大概是出于一个特定的目的在一个特定的场合给一个特定的听者(或读者)讲的一个特定的故事”。短信的修辞性叙事意味着这些短信的叙事必然具有一个修辞的纬度,它把语言作为精确的转义系统。J.希利斯·米勒在《文学研究的批评术语》的叙事条中宣称,叙事的基本因素有三:情节、拟人和转义。他对叙事的转义予以强调,证明叙事必然是对自身的转义,即叙事不是停留在故事本身,而是发展了转义的某种结构或重复,而这种结构必然引起根本不协调的意义,或再不可能统一的叙事分裂。如在这样一条短信中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叙事转义。“有一小贩,街边卖蒜,忽见税管,心知难缠,赶紧动手,收拾烂摊,税管大怒:还敢装蒜?”这条短信在叙事中,以小贩违章乱摆摊为叙事基础,短信作者利用谐音,却在最后引向了完全意想不到的一个转义层面——装蒜。这种转义是机智的,蒜是短信中实有的信息,但叙事者却把它引申为严肃的寓意;在短信文本中,正是叙事者十分清醒的这种再不能统一的叙事分裂导致了短信接受者的感情变化,作为实物的“蒜”是语词的能指,“装蒜”则运用的是语词的所指含义,能指与所指的分裂是这条短信的效果源泉。因为“叙事是作者向读者传达知识、情感、价值和信仰的一种最独特而有力的工具,实际上认为叙事的目的是传达知识、情感、价值和信仰就是把叙事看作修辞。”因此本文所谈的修辞性叙事,并不同于古典修辞学中的装饰性的话语策略,而是有极强的社会指向功能的修辞性叙事。在这些叙事的修辞中最常见的手法就是隐喻和戏拟。

隐喻式修辞是短信叙事中最常用的方法。在修辞学中,隐喻通过相似的原则偏离语词的字面意义来拓展命名的范围。相似的作用就是为从原本能在该处使用的语词的字面意义中借来的某一语词的象征意义的替换奠定基础。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对隐喻的作用做了经典的说明。他说,最巧妙的话来自隐喻,也来自预先布置下的骗局。当结论出乎意料的时候,更能显出听者有所领悟。隐喻往往先欺骗我们,但叙事者却另有所指。正是这种出其不意,隐喻实现了它的叙事策略。隐喻是话语的一种策略,语言通过它取消自身的日常描述功能,从而承担起它的再描述的特殊功能。

利用隐喻,修辞性短信很多没有明显的实质所指,有时只是一种细致的感情体验。如“不许动,抢劫!全部都举起手来,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变态的站中间,哎!说的就是你,还假装看手机。”审美趣味的中性化是年轻一代的趋势,“变态”一词也失去了以往语言的贬义意味。这种短信并不是为了沟通,也不是要来评价这种中性化的审美价值,它传播的只是皮相,娱乐才是其本质。而发这样的短信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一种快乐。又如“你知道吗?我昨晚梦到你了,我们漫步在小河边,相互依偎着,你抬头凝视着我的眼睛,深情地说了三个字:汪汪汪。”短信文本采取了拟人的手法,先虚拟故事的主人,叙事过程中故意延宕了信息,直到读者读完才发现被拟人的对象被置换为自己,进入了短信发送者的幽默圈套。“天气转冷,请注意保暖;俗话说,人冻腿,猪冻嘴;我已穿上长裤,你也赶快买个口罩戴上吧!”这样的短信没有任何实际功利作用,仅仅是蛊惑搞笑的体验。但此外还有大量的短信,借用通俗机巧的隐喻修辞,来潜移默化地传达创作者和短信发送者的价值信仰和社会判断,以此让接受者在轻轻一笑之间部分或全部认同了其所传达的意图。手机短信的创作者,正是利用隐喻对词语日常描述功能的超越,利用象征修辞话语,出乎意料地让短信的写作者(发送者)和阅读者在交互的过程中,互相取悦和影响,产生一定的文化冲击力,甚至达到一定的社会批判力。如:“翻开杂志美人多,扭开电视广告多。大街来往着装多,友人聚会名片多。下海经商骗子多,年头岁尾检察多。”仅仅数十言,把当今社会中一些典型现象片断组合起来,犀利剖析,一语中的。又如“家长望子成龙心态:一歌星二画家三书法,四舞星五影星六作家,七乐器八摄影九模特,节目主持人人夸。”短信运用简洁的语言,聚焦社会问题,对家长在培育孩子过程中的盲目追求以及金钱价值标准当先的现象进行了揭示。

这种短信叙事中的修辞,既吻合了新叙事理论的观点,也印证了新修辞学的观点。西方新修辞学的代表人物肯尼斯博克强调,所有使用语言的行为,都是人类的修辞行为;语言不仅导致行动而且建构现实。因而修辞学就是一些人对另一些人运用语言来形成某种观念或引起某种行动。同时它还是人们了解事物的方式,修辞总是把“我”的思想投射于他者的世界,他者则选择特定的方式理解和重构文本意义;修辞行为者在编码中自我实现,在修辞解码中自我确证。短信文本的修辞行为,凝聚着短信主体的认知结构和生命体验。

手机短信的隐喻修辞不是简单地停留在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交互和交流上,事实上一般意义上的交互作用平淡无奇,无可挑剔。手机短信还故意利用修辞来让读者注意到叙事的写作和阅读中欲望以及身体因素的作用,借助于隐喻,身体和欲望的叙事策略充斥于其中。 “啊!你的皮肤如此富有光泽,你散发的香味如此难以抗拒,让我狠狠咬你一口吧,我亲爱的——红烧肉。”隐喻和拟人如影相随,诸如此类的视觉诱惑短信十分普遍。通过制造视觉陷阱来博取读者的喜悦,当接受者从前面十分矫情地自以为是的情绪中突然被拉回到短信结尾的所指面前时,短信的戏谑效果产生了。延宕是这类短信最主要的叙事策略,它通过前后所指对象极大的反差来实现其震惊的效果。由于手机短信的接受方式是个人对个人的单一方式,带有极强的私密性,短信中传达的内容比以往任何文本都自由开放,因此身体和欲望的叙事也就成了短信一个十分重要的修辞特色。

区别于传统经国载道的文学文本,消费时代的产物——短信文本轻松快乐,幽默风趣。正如一些学者指出的那样,网络时代的虚拟社群源起于身体,也必然要回到身体。“在消费文化中,人们宣称身体是快乐的载体,它悦人心意而又充满欲望,真真切切的身体越是接近年轻、健康、美丽、结实的理想形象,它就越具有交换价值。消费文化容许毫无羞耻感的表现身体。”事实上,很多短信利用修辞的隐喻、拟人或其他修辞手法来表现身体和欲望,充满积极向上的审美趣味,给人们的生活增添了大量的乐趣。这些短信文本所指陈的身体不仅仅是单纯的欲望,还泛指青春、美丽、活力、健康、运动、自由、浪漫、快乐、趣味等意象。这些代表身体的意象是消费文化所独特要求的,消费文化从不给那些根深蒂固、习以为常、单调乏味的东西留有余地,所以短信中的身体叙事要瓦解传统的压抑、节制、节欲和羞涩,主张正视身体和表现身体。短信利用阅读者错位的文化期待和心理倾向来实现其预期的狂欢化、游戏化、娱乐化甚至世俗化预设。

大众消费文化时代的手机短信文本,虽然把身体都幻化为一种修辞,但并不是所有的手机短信都仅仅停留在修辞的层面。作为大众文化的娱乐形式,很多短信依然充满了强烈的意识形态批判性。正因为其存在于虚拟空间,作为平民文化的一种形式,其自由、深刻和尖锐程度也是其他的纸质文本所无法比拟的,它大胆地利用戏谑、互文、隐喻和拟人的修辞手法,及时、直接地把矛头对准社会,其触角伸向了文化批评的每一个角落。如“助禾日当午,贪官也辛苦,白银两万五,关门把钱数,白天怕督促,晚上惊搜捕,夜半敲门声,汗流把头捂,来者是何人,心中没有谱 。”这条短信就是利用戏拟和反讽的修辞方法把贪官既贪婪又卑怯的形象勾勒尽显,它明显是对古诗《锄禾》的互文。“工作就是开会,协调就是喝醉,管理就是收费,领导说的都对!”这样的短信其批判意向十分明确,通过简短的24个字,就使社会上某些部门人浮于事、形式主义、教条主义和官本位的不良现象昭然若揭。在短信的文化批评中,短信作者还常常使用互文的修辞手法,或者通过对经典的戏拟,来达到其对时事的批评,既入木三分又不失机趣。如“《天净沙·伊拉克》:飞机坦克装甲,泪水美元鲜花,枯洞孤村老萨。夕阳西下,美国兵在巴格达。”显然这是对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的互文,利用人们十分熟悉的词曲的格式互文,添加自己的实质所指来传达作者的知识和信仰以及价值判断。“这是个地老天荒的故事,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小伙子失去了他心爱的姑娘,他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姑娘面前,姑娘深情地对他说:你滚!”这是对传统文化中经典爱情故事的互文性的戏拟。短信通过戏拟诗歌和经典电影对白来实现其叙事目的也是今天短信的修辞特色。经典的后现代电影作品《大话西游》问世之后,其中的一些对白深受短信写家的青睐,他们以此来制造喜剧效果。如:“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觉,原来晶晶姑娘你也睡不着啊!”对唐诗的戏拟也是十分常见的。如这样一条短信就是对李白《早发白帝城》的戏拟:“笑辞故国彩云间,一去西洋数月还;上级禁令止不住,飞机又过万重山。”利用唐诗绝句短小、精悍、上口的特点,对公费旅游的批判锋芒毕露,其批评色彩毫无掩饰。

戏拟古典和经典,可以说是后现代文化的一个最常见的修辞特色。本来,古典主义是作为后现代主义的一个对立面而存在的,但是后现代主义者借对古典的戏拟而包容了古典,使古典主义的严肃、高雅、浪漫与后现代主义的戏谑、通俗、功利奇怪地结合在了一起。后现代主义声称以放弃特有的风格为风格,虽然它因此失去了统一性,但同时也因此具有了很强的包容性。后现代主义者如此看重戏拟古典这种修辞术,把它作为一种赢得受众的重要手段,也恰恰证明了人们在后现代浮躁的文化语境中对一个正在逝去的时代、一种正在被冷落的情感及一种正在显得陌生的审美观的留恋。这在手机短信的戏拟中表现十分突出。今天的手机短信——以技术和经济为主导的消费文化形式,其旨趣并不是完全停留于工具理性,它在一定程度上依然诉求于人文精神和价值理性,这种旨趣和指向主要是通过戏拟的修辞手法来实现的。

总之,作为消费时代产物的手机短信,其修辞性叙事的特色十分明显。在其大量的实用功能之外,充分利用文学中戏拟、互文、隐喻等修辞手法,既达到了互动式的交流,又实现了纯粹的修辞性叙事目的。而部分修辞性短信,不只是停留在游戏与娱乐蛊惑的层面,作为大众文化的一支生力军,短信也有着强烈的文化批判意识,直指社会文化方方面面。这是短信——即使是修辞性短信——超越其工具理性的可贵表现。

注释:

① [英]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刘精明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5月版,第21—22页。

②③[美]詹姆斯·费伦:《作为修辞的叙事》,陈永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5月版,第 11页,第23 页。

④ [美]肯尼斯伯克:《当代西方修辞学:演讲与话语批评·导论》,常昌富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7页。

⑤ 汪民安、陈永国编:《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吉林人民出版社,第332页。

⑥ 参见泓峻《戏拟古典:一种后现代主义的修辞术》,文章来源:山东大学威海分校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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