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光明的暖色

2009-03-07 03:07陈佳冀
名作欣赏·上旬刊 2009年1期
关键词:祖孙光明小说

陈佳冀

在中国当代文坛上,能够一直笔耕不辍地致力于专职短篇小说创作的作家可谓寥若晨星,而聂鑫森先生恰是其中一位,从上世纪80年代始,他就高悬在短篇小说的星空中,熠熠闪烁着。就近,在《广州文艺》2008年第6期上读到他的新作《塑佛》,更为其敏锐的艺术悟性与动人的道德情操所折服,依旧在虔诚而严肃地坚守着属于自己的那片精神家园,但这次,他却用自己特有的写作方式,用那份良知与真爱为这世间着上了一抹最为美丽的光明和暖色。

一、别具一格的艺术特质

同聂先生的其他小说一样,《塑佛》同样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剑拔弩张似的情节安排,文字叙述也依旧那么飘逸淡雅,没有冗余的赘述与杂质,更无需多少华丽词句的堆砌与雕饰,文本周身却散发着寓于平凡生活中的思情与具有质感的审美意蕴。

在这篇仅仅千言的短篇作品中,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些许的单薄与匮乏,分明有一股厚重而勃发的力量喷涌而出,这种厚重的力度,由文本自身的内在张力所孕育、衍生出来,并一发而不可收拾,渐趋上升到一种极致,它恰足一种信仰的力量,一种大爱境界的彰显,更暗含着一种对美好人性的热切祈盼。塑佛,本身就是要给普下众生塑一个时代的群体英雄模像,而今,它已幻化成为一种信仰,把无限的光明与温暖播撒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文章行将结束之时,恰是塑佛完成之时,实则也是作者写作“功德圆满”之时,也预示着《塑佛》必将与它所播撒的精神情愫一样流芳百世、烛照万年。

《塑佛》通篇以孤身的民间老艺匠钦永其应老友智本方丈之邀赴龙华寺塑佛为主线,展开全文的结构叙述,一段偶然的机缘也由此静静展开。一场纷沓而至的冰雪,促成了老艺匠与电业工人归来等人的相识,彼此之间的坦实、真挚与热诚,使四人由最初的素不相识到如祖孙般的难舍难分,他们相互照料、亲密友善,一份暖暖的爱意弥漫在小说中每一个人物身上,充满着宁静、和谐与安详。而随着小说情节发展的峰回路转,原有的一派祥和图景随即打破,归来在抢修电线时不幸因公殉职,意想不到的结局骤然使小说升至高潮。归来舍我而为众生的精神,俨然已经幻化成为今世之佛了,文中最后钦永其亲自塑燃灯佛,寓意深刻,诚如他所说:“一切送光明、护光明者,皆是佛。”一语道破了全文之主旨。整个文章叙述一气呵成,简洁明了,过渡自然,正如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所言:“使小说摆脱小说技巧带来的机械性的一面,摆脱小说的长篇废话,让它更浓缩。”从这一层面上来谈《塑佛》,无疑是同类题材创作的典范。

小说刚一开篇就为我们详细叙述了塑佛工艺的流程、工序及塑佛的心得,文字散发着浓浓的古郁幽香的味道,清逸而高趣,那别具一格的韵致与雅调让人读来流连忘返、回味无穷。而在了解了塑佛工艺之精的同时,渎者也不由得会为钦永其所操持的行当及其高超的技术手艺所叹服,正因为其在圈子里的崇高威望与声誉,才有了后文智本方丈的盛情相邀,从而引出之后情节的发展,否则,一切也将无从谈起,可见作者的独具匠心之所在。

来到华光寺以后,在钦永其的点拨之下.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除了三佛殿里将要供奉的释迦牟尼佛、燃灯佛、弥勒佛之外,其他都已完工,又适逢过年,很快人去楼空,工程队的二十几号人均已回家过年,独剩钦一人,这就再次为后文埋下伏笔,正是这突然的停工才促成了一段难得的祖孙情缘,而那尚未塑完的三尊佛像,更是意味深长,诱人遐思,作者自是别有一番用意内蕴其中,怀着揣度、探究作者心理的阅读期待,读者的审美激情也由此被彻底激发出来。

二、祖孙深情,温润人心

单独留在寺中的钦永其,被清净、孤寂、落寞所包围,颇有一丝百无聊赖之感,时又恰逢天公不作美,塑风怒号,大雪与冻雨相互交织,很快又是持续的冰冻,如此恶劣的环境也为归来等人的顺理登场作了充足的铺垫。华光寺附近的铁塔和高压线必须除冰清雪,因为这关系到数万家农民的用电,归来l一人责任之重大、使命之艰巨一语道出,于是,呼之欲出的归来和他的伙伴们开始正式纳入文本结构体系之中,并很快占据了叙述的中心位置,作者着墨所刻意颂扬的一段唯美的祖孙之情亦由此热烈上演。

显然,文中多处细节的刻画都突显出了这份浓浓的祖孙深情,刚刚来到钦永其房间的归来=三人,很是礼貌,又有活力,初次见面双方就交流、相处得十分融洽。细品起来,这大概出于归来等人的礼貌、活力和细心,当然,更来源于钦老独居寺中孤寂、落寞心理在此刻的有效排解,这样安排就显得很自然连贯又合情合理。初来乍到,归来却想得很是细致入微,除了十分礼貌地关心问候,归来还妥善地安排好钱老的伙食,并告知小张铲除台阶上的冰雪,四人用餐时又执意请钦老坐上方长辈的位置,这诸多的细节描摹可以窥见归来美丽的心灵与善良的品性,也为后文他的因公殉职作了有效的铺陈,一切按部就班又井然有序。当然读者会与钦老一样,实在难于接受一位如此可爱之人的突然罹难,而一时间变得怅然若失、无以名状。

同样,祖孙之间的爱足相互的,钦永其也表现出了他对归来等人的特殊关爱,执意请他们喝“君山毛尖”,叮嘱他们出门时穿上草鞋,在他们熟睡之后,又极力把木炭火烧得旺旺的,好让他们的梦暖和和的,每过一阵还要到他们的床前去看一下,为他们掖紧被角,把不老实伸出被子的脚小心地挪进去,这是多么善良而慈祥的老人啊,他正在尽情地享受着爱的给予与被爱的温润,一种胜似对自己孙儿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呵护,一种被孙儿近乎于宠爱的温暖体贴与慰藉。也许只有在那一刻,一直单身的钦永其才真正体悟到了幸福的真实涵义,家的感觉、亲情的温暖让他彻底忘记了原有的孤寂与落寞。而文中一处并不起眼的细节描写.却把钦老与归来等人之问的那份深厚的祖孙情谊和盘托出地跃然纸上。

归来先在只剩下星星之火的炭盆里。添了些木炭,再把炭盆往钦永其的床边移了移……

木炭火慢慢地旺起来了,红光在黑暗中漫浸开来,很美。

钦永其的眼角,盈满了泪水。

他小心地起了床,把炭盆端到小刘、小张两床之间的那块地方。

读到这一小段的时候,我的所有思绪都在瞬间戛然而止,甚至有半刻的延宕,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想,用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的。这一刻再有过多的言语都已毫无意义,仅仅这一移一端,看似十分寻常的动作,却处处闪烁着作者强烈的情感因子,它并不张扬、躁动,却异常乖巧地浸韵在平静、淡雅的文字叙述之中,清新而又自然,没有一丝瑕疵,一切归于祖孙之间那浓浓深情之中,恰如文中那黑暗中漫浸开来的红光,很美,也很温馨,沁人心脾,更令人想往与艳羡。

三、瞬间挺拔的脊梁

作者的叙述并未单纯地停留在对祖孙情的刻画与讴歌之上,对归来光辉形象的塑造也并

未在此终结,而是愈演愈烈,显然,作者还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尚待开掘,人物另一层面的人格魅力也随即进入读者的期待视野。当得知父亲病重住院,家中存款已取尽,而女儿又患肺炎住院的消息,他没有退缩,没有怯弱,而是选择了坚强,勇敢地去面对,毅然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为围为民的崇高事业之中。在他的日记中清晰地记载着:

……领导来电话,说可以请假回家探视,但我不能离开岗位……

如此简单而朴实的话语,却是一个最为平凡的电业工人一生中所作出的最不平凡的决定,这是一种坚守,一种对自身肩负的神圣使命的坚守,更是一种对生命韧性与精神伟力的坚守,无论是锥心刺骨的冰雪,还是大地的剧烈震动,抑或飓风的疯狂咆哮……自然灾害让人错愕、惊恐的同时,又让无数平凡的脊梁瞬间挺拔。

钦老就这样焦急地等待着他可爱而伟大的归来,可最后等来的却是惊天噩耗,在爬到山边的一根电杆上敲冰的时候,电杆不幸兀自断裂,归来和电杆一同摔下山谷,得此噩耗对于钦老无疑是晴天霹雳,他真正陷入了顿失亲人的巨大痛楚之中,由智本方丈所转告的归来临终时的遗言更加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他们找到归来时,他已经只有些许气息了。临终时交代,他尸体不要抬进后院,更不要抬进这间屋子,以免惊扰了你这个爷爷。

在生命危在旦夕之际,却一心只想着他的爷爷,善良的归来向我们诠释了何为这世间最伟大的祖孙情。文章至此,看似这段情缘即将宣告结束,然而,在我看来,二人短暂的相识并未就此终结,无论在人间,还是天堂,他们之间是没有距离可言的,因为他们的心是永远联结在一起的。归来曾经的音容笑貌与非凡气度,在钦老刻骨铭心的记忆与巧夺天工的手艺之下锻造成了金光闪闪、庄严肃穆、悲天悯人的燃灯佛,永远驻留在人世之间,与世长存,并时刻把他周身的光明暖色颐养给世人,用无畏与坚毅来给予世人战胜一切困难的力量和决心。这篇文章又恰逢发表在五月大震之后,显然作者是有意而为之,写这篇《塑佛》无疑是让我们更加领略这样的意义。

时至今日,可能我们的脑海中浮现出的依然是那一幅幅震撼人心的悲壮画面和感人图景,耳畔传来的是无数震耳欲聋的呼救声与呐喊声,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时常会涌上心头。其实,每每经历一次重大的自然灾难,它提供给我们的却是一次深彻反思与自省的良机。诚然,其对一个国家整体态势的破坏性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但一个国家及其人民在面对类似这样的灾害时,所表现出的精神伟力与生命韧性,却是弥足珍贵的,也更能彰显民族的脊梁与气魄。我们的泪水里除了伤痛,还有无限的崇敬,为那些无私奉献出爱心与温暖的素不相识的人,更为那些像归来一样照亮和护佑别人生命、甚至不惜奉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英雄们。

最后用小说中钦永其为悼念归来所拟的挽联来结束我的这篇文章是再合适不过的:

归来小友千古:舍命护线,君不愧光明使者;衰颜拄杖,我最忆祖孙情谊。钦永其敬挽。

作者系上海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08级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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