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好个X”句式看“鬼、头、鸟、球”类词的否定意义

2009-03-27 04:34
现代语文 2009年2期
关键词:本义句式语法

毛 燕

摘 要:在现代汉语口语及小说等书面文体中,“好个鬼”“好个头”“好个鸟”“好个屁”“好个球”“好个屌”都用得十分广泛,山东部分方言里甚至还有“好个腚”的说法,“鸟”“鬼”“屁”“头”“屌”(通鸟)“腚”“球”等在此类格式中都是用来表达一种强烈的否定意义。本文试图从认知及语用的角度作出相应的解释,我们认为一方面与它们的使用频率和约定俗成有关,另外一方面是民族的心理因素和传统文化在起作用。

关键词:“好个X”句式 鬼 头 鸟 球 否定意义 民族心理 传统文化

一、引言

现代汉语中,“鬼、头、鸟、球”类词用来表示否定意义的情况很常见,如:

(1)最近好吗?——好个鬼!喝口凉水还塞牙。

(2)A:他们那儿的风景应该很好吧?

B:好个球!污染严重哩!

(3)A:这些年不见了,他们在国外应该过得还好吧?

B:好个头!早些年就卷铺盖回国了!

(4)妻子又问了一回,我大声说:“好个屁!”蒂尼哇地大哭起来。(洪峰《爱情岁月》)

“鬼、头、球”等词在上述句子里已经与它们的本义相去甚远,只相当于一个表否定的虚词,主要用在“好+个+X”的结构里,比起可以替换的“什么”“啥”等词,语气显得强烈得多,带有不满、讨厌的情感。基于“鬼、头、鸟、球”类词在“好个”后面出现的频率非常高,我们暂且把这个句式称之为“好个X”句式,其中的“个”已经语法化,X类词基本是名词,从上面的例句中可以看出,这个句式表达的基本上都是一种说话人强烈的主观否定,即“不好”“根本不好”的意思。

我们发现,“动词(形容词)+个+X类词”格式、“这+个+X”或者单独的一个“鬼”等词组成的独词句也可以用来表达一种强烈的否定意义。如:

(5)你知道个鬼!

(6)他高兴个鬼!马上就有他好看的。

(7)A:听说四川北路的衣服很便宜。

B:便宜个鬼!

(8)听说你月薪五千?

——鬼哟!还不到三千!

(9)“有什么好的?这个鬼地方!”(老舍《龙须沟》)

(10)这个鸟人!又放我鸽子!

不难理解,例(5)~(10)分别表达的是不知道、不高兴、不便宜、不多、不好、坏的。总体来说表达的仍然是一种否定的意义。

二、“鬼、头、鸟、球”语义及功能分析

《新华大字典》[1](P306-307)在描述“鬼”字的源流时认为:“鬼”是个象形字,上部是个很大的头,下部像跪着的身体,本义是指人死后的灵魂,转指万物的精灵。古人认为鬼或精灵神秘莫测,于是又用来比喻人或事物隐秘难测。后引申表示阴险、不光明磊落,也有表示坏的,恶劣的。用作名词,表示不可告人的勾当或打算。“鬼”具有不同凡俗的力量,所以也用“鬼”来比喻精巧的制作。又指不同于常人的,用作定语。“鬼”也可作骂人的话,又可作为对小孩的呢称。在描述“头”[2]的文字源流时认为:“头”是形声字,本义是指首,即头脑。引申为物体的末端或顶端,又引申为事物的起点或终点,再引申为事物的两端。因“头”是全身的统领,后借指为头目,首领,引申为第一。又作量词用。“鸟”[3]的文字源流是:“鸟”是象形字,甲骨文的鸟状似一只直立着的鸟的侧面。本义是泛指飞禽,特指有长尾巴的飞禽。引申为从高处往低处看,即鸟瞰。在口语中,“鸟”是骂人的字。“球”④是形声字,本义是指玉石撞击发出的声音。又指美玉,古时候以“毬”字来表示体育用品的球,后来写作球。“球”引申指圆球状的物体,又特指地球。

徐越(2001)考察了“头”由实词演变为后缀和词尾的过程,统计分析现代汉语中“头”词读轻声和儿化的情况,发现普通话“头”的虚化程度仍处于相当低的阶段。陈波(2003)认为:现代社会里人们对鬼的认识进一步深化,大多数人们已经认识到鬼是根本不存在的。所以人们对鬼残存的崇拜也好,害怕也好,都逐渐淡化。现在人们口语里所说的“鬼”多用其比喻义,或表糟糕,或表厌恶,或表机灵,或表狡猾奸诈,或表调侃。

前贤们的研究都是侧重于对“鬼”“头”类词进行分散的个别的历时方面的研究,加深了我们对这些词的语法化进程方面的认识,但对于这一类的词的否定意义的表达还没有进行过系统的分析,对于为什么只有“鸟”“鬼”“屁”“头”“屌”“腚”“球”这一类的词才能进入“好个X”句式也没有进行过专门的研究。本文从一个新的视角,把这些词放在“好个X”之类的特定的格式里,从这个句式所表示的强烈的否定色彩方面去重新认识“鬼、头”类词的演变过程,以期对这种常见的语言现象做出一个统一的解释。

三、“头、鬼、鸟、球”类词语法化过程及否定意义表达的异同

(一)“鬼、头、球、鸟”等词的语法化历程的共同点都是:语用上、感情色彩上,从中性到贬性或褒义。语义上,由实到虚,由具体到抽象。语法上,从最开始的基本上作名词,到后来的可以作名词、动词、形容词,甚至作独词句,在句中充当成分。以“鬼”为例:

①迷信中指人死后的灵魂,如:恶鬼、吊死鬼。

②又可以指少数民族或洋人,如:鬼方、洋鬼子、日本鬼子。

③对有不良行为或嗜好的人的蔑称,如:烟鬼、酒鬼、赌鬼、小气鬼。

④对小孩子的呢称,如:机灵鬼、调皮鬼。

⑤可以指称丑陋、可怕、难看一的东西,如:鬼脸钱、鬼头鱼。

⑥可以传递厌恶、咒骂的感情色彩,如:搞什么鬼名堂!

⑦可以表示超出寻常的,不同一般的意思,如:鬼才、魔鬼身材。

⑧还可以表示语气强烈的否定意义,如:你知道个鬼!

其中①至④中的“鬼”是具体的名词,⑤至⑦中的“鬼”是形容词作修饰语。⑧中的意义最虚,基本上只相当于一个表否定的虚词了。在感情色彩上由中性到贬义或褒义,变化很明显。

又如“头”:

①动物的最前部或人体的最顶端。

②物体的顶端或开头:山头 到头来

③物品的剩余部分:布头儿 笔头儿

④头目,首领:强盗头子 带头

⑤表示时间在先:头天 头两年

⑥量词:一头猪 一头牛

⑦后缀:石头 盼头 苦头

⑧在方位后面:前头 外头

其中“头”在①至②中作是名词,在⑤中作形容词,在⑥中作量词,在⑦至⑧中是虚词。由此可见,“头”经历了一个由实到虚的逐渐虚化的过程。在感情色彩上变化不明显。

相对来说,“鸟”从古至今的本义变化不大,一直是表示禽类动物,发展到可以作副词。如:鸟瞰。可以作形容词:鸟笼,鸟窝。有时是骂人的话。如:这个鸟人!“球”就更变化不大了,一直指球状物或特指地球,或者指体育方面的球类运动。

沈家煊(1998)认为,隐喻是从一个认知域向另一个认知域的投射。隐喻的途径主要有两条:第一,从具体到抽象;第二,从空间到时间。转喻不仅仅是词语的一种替代关系,而且是人们的一种思维和行为方式。汉语中的“鬼”从最初“从人,像鬼头”发展出如此丰富的语义和指称,经历了从人到鬼、从具体到抽象、从实在到虚化的过程。这个语法化的过程主要是以隐喻和转喻这两种方式来体现的,但具体落实到其否定用法上,是以转喻为主要实现方式的。“头”从人体重要的、可辨度很高的器官,到物体的最上端,再到首领、头目,从人的外形、体貌相似到联想特征相似,从具体实词到较虚的类词缀,语义逐渐抽象、虚化,无时不体现了隐喻和转喻的思维方式,最后又用转喻这个方式来实现它的否定意义的表达。

(二)“鬼、头、球”类词在表达否定意义方面又存在不同之处:其中“好个屁”在小说中出现的频率较高;“好个头”带有浓烈的方言色彩和口语色彩;“鬼”在安徽南部和鄂西地区的口语中用得很广泛。这些词在不同方言区的使用习惯应该是有历史渊源的,这不是本文的论述重点。而“鸟、球、腚”等则具有鲜明的俚语色彩。如果说这六个词构成一个用法上的斜坡的话,“好个鬼”和“好个屁”应该是处于最上端,它们在书面语和口语中的使用频率都相当高,而“好个腚”则处于最下端,因为它局限于山东一小部分方言中,至少在现代汉语书面语里很少出现过。

四、“好个X”句式中补语位置上词语的选择问题

我们发现,“好个X”句式中的X类词一般都是一些特定的名词。如:“鬼、头、球”等。但是,如果换成另外一些名词或短语,这个格式往往不能表示否定意义,相反,而是表示一种强调的肯定意义。如:在人物对话中有时会引用前面说话人的话,“好个美人儿!”,“好个翩翩少年!”“好个小燕子!”很明显,上述这些句子都表达了一种肯定的、积极的、褒扬的意义。可见,并不是每个名词都可以进入这样的句式。如果把“桌子、椅子、太阳、耳朵、眼睛”等词放入这样的句式,就既不符合语言实际,也不符合约定俗成的语言习惯。

可见,“好个X”“动词(形容词)+个+X类词”格式、“这+个+X”或者单独的一个“X”词组成的独词句等表达句式,当要用来表达强烈的否定意义的时候,这个句式中“X”类词的是有选择性的,也是有其深层原因的。

“鬼”这个词从表示原始人头脑中的鬼魂概念,到指称喜爱的对象或讨厌的人,再到传递讨厌、咒骂的感情色彩,最后到构成强调的、否定的语法意义时,“鬼”的本义基本已经消失。我们可以得知,人们正是用“鬼”所表达的讨厌的、咒骂的感情色彩来比喻这种“不好”的意思。“头”作为人体的最上端,是人体的一个很重要的器官,比脚、手、胃、心脏等器官要显眼得多。因此,人们选择这样的一个可辨度较高的人体器官来表示强烈的否定意义也不足为奇。“鸟”的本义是泛指飞禽。人类祖先崇拜鸟类,表现在很多部落都以鸟为图腾。在俚语中,“鸟”又用来指男性生殖器,发展到现代口语中是骂人的话 ,它经历了“重要—轻视”的过程,感情色彩经历了从中性至褒义再到贬义的过程,从而用来表示强烈的否定解释或谑称。“球”从古至今意义变化不大,但在俚语中又用来指男性生殖器,于是便附加了骂人的话的用法。从认知上讲,“好个屁”和“好个腚”中的“屁”和“腚”人们选择它们用来表达强烈的否定意义是有道理的。

综上所述,“好个X”相关格式选择“鬼”“头”“球”“鸟”“腚”等词用来表达否定意义有其认知方面的原因,也有文化方面的影响。一方面,人类的世界是日新月异的,如果要不停地造字造词来表达这些新现象,人的思维、大脑将不堪重负。于是,人们往往会把原有的知识、经验都参与到认知过程中。汉民族对“鬼、头”类词的感知和体验构成了他们认知语境的一部分,并把它们的种种特征和联想意义通过联想和想象的方式,以相似点或相关性与对象发生联系,从而不必新造生词;另一方面,“鬼”“头”“球”“鸟”“腚”等词表示的都是人的身体上很显著的部位,可辨度比较高。汉族人民在造字造句时一向注重形象思维的表达,这从汉字的结构就可见一斑。在人们长期的语言使用过程中,这些词被频繁地使用后,渐渐地固定下来,成为人们约定俗成的一种用法。

五、结语

对于“鬼”“头”等词前人已从历时方面进行了详尽的阐述,本文重点从共时方面去描写“好个X”句式中“鬼”“头”类词的否定意义的用法,并从认知的角度去作出解释。我们认为,“好个X”句式中的“头、鬼、鸟、球”等词在其语法化过程中由于高频率使用,再加上传统文化与民族心理的双重作用,便形成了其否定意义的用法。

注 释:

[1][2][3]《新华大字典》周斌主编,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1版。分别见第306-307页,第894-895页,第643-644页,第740-741页。

参考文献:

[1]储泽祥,谢晓明.汉语语法化研究中应重视的若干问题[J].世界汉语教学,2002,(6).

[2]陈波.“鬼”字用法的发展及对汉语词汇的影响[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2003,(3).

[3]沈家煊.实词虚化的机制——《演化而来的语法》评介[J].当代语言学,1998,(3).

[4]沈家煊.转指和转喻[J].当代语言学,1999,(1).

[5]王燕.“鬼”在汉文化中的认知及其变迁[J].咸宁师专学报,2002,(4).

[6]徐越.现代汉语的“-头”[J].语文教学与研究,2001,(4).

[7]周斌.新华大字典(双色缩印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毛燕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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