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命赌到大帅府

东皋徐人

民国初年，咱们江苏如皋县城内有个以算命为生的人，外号“陈大吹”。陈大吹原名陈小凡，一无手艺，二无文化，又游手好闲，嗜酒如命，以至穷得无蹲身之地，只好常年以土地庙为家。后来，他从盐城叔父嘴里套了点天文地理、风水八卦之类的“知识”，于是这只“三脚猫”就自称起“神龙先生”来了。“神龙”本是条虫，仅有吹牛如神的本领，竞胡造谎言，说自己是袁大总统(袁世凯)的表侄孙。愚昧无知的县衙，半信半疑，破例批准他独占城隍庙门口，摆了个算命摊。

俗话说：走时便是祸起。一次，警察局局长的老爷子得了“膈气”(癌症)，老太太让儿子请陈大吹给算个命。陈大吹从其生辰八字批到命宿天象，断定其能寿过九十。局长大人信以为真，当下摆起酒宴庆贺起来。不想老爷子乐极生悲，当晚即一命呜呼。

局长气怒交集，立马掀了陈大吹的摊子，还勒令打手用百叶卷了包粪便，当众逼陈大吹吃了下去。

陈大吹这一来在地方上难混下去了，他死要颜面，扬言“真龙非要斗倒恶蛇”，一定要到总统府向“表祖父”诉状。

当年庶民斗命官，被称为“赌命”。“赌命”者照例要自搭擂台，焚香摆坛，向玉皇大帝起誓：不锦绣还乡，便跳江溺亡。搭擂台者一般不受官方干扰，因为他是“天意授命”。不过他也要动点真格，比如当众断指、撕耳、放血之类，才能得到社会同情。

陈大吹的“赌命”够惊人的了，居然在擂台上用芒针戳瞎了左眼。

从此，陈大吹以“算命瞎子”的身份离乡背井，奔向京都。

不想车水马龙的大城市，并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就在他到了北平之时，刚登了83天龙座的“洪宪皇帝”袁世凯恰巧一命呜呼了。陈大吹为了标奇立异，借此引人注目，竟披麻带孝，腰插哭丧棒，久跪在天安门的华表下不起。其时全国一片讨袁之声，围观者对此嗤之以鼻，笑称他是南方来的疯傻子。

但是，此举却被在总统府当差的王大看中了。当晚，王大便邀他在王府井的一家小酒铺子里密谈。王大有王大的心计，主子驾崩后，他急于想另找山头，投奔奉天大帅张作霖。因为他有个舅爷是张作霖的贴身副官，知悉近来大帅要新娶第六位“小夫人”，但张大帅五年中已病亡了三个小妾，心中一直不除疑，几次密令王大的舅爷托人到苏州找负有盛名的“虎丘真命人”，卜算一下未过门的“六夫人”与自己命相是否能合。王大从言谈中，觉得陈大吹是“虎丘真命人”最理想的替身，加之其有“赌命”之科、“孝跪”之胆，实乃十足的亡命之徒。

王大想道：陈大吹若能吹成功，自己必能在大帅面前讨上好，到时候何愁不能钻进大帅府!两人一拍即合，便一起来到了沈阳。

却说张作霖听说副官请来了“虎丘真命人”，大喜，先详问了虚实，然后召见。

陈大吹首次从众护卫的人字式刀架下俯身步向帅座，确实心惊胆寒，满身大汗，被赐坐后，经与王大交换了一下眼色，才还了本魂。

副官介绍了张大帅的“命相”，陈大吹立马闭目掐指，不卑不亢道：“真命人算命不算人。大帅缺水少土，艳福还待金星朝圣。”

张作霖问他如何解释。陈大吹一本正经地道：“恕我直言，大帅本该妻妾成群，奈因命中有三位夫人相克，连连撒手人寰，加之葬茔位置撞了太白……”

陈大吹一口气讲了副官暗里通风的大帅府内的种种秘事。

张作霖不听则罢，一听，从虎座上跳起：“中!果真‘真命人，出口不凡!”接着大吼一声：“容明日再议，且留先生于军营!”

陈大吹住在营内的特级招待所，尽管菜馔丰盛，却滴酒无心品尝。他听王大兴高采烈地说，大帅有长期让他住府测命之意，更是魂飞魄落。伴君如伴虎，万一露了馅，十个头、一百个头也不够砍啊!这夜，他未敢闭眼，活脱脱熬到天亮。

翌日，张作霖又传令召见。

陈大吹憋着心跳，又胡乱为“新贵人”测算了迎娶吉期。当张大帅讲到请他留住时，陈大吹扑通叩了个响头，答得绘声绘色：“小的不才，蒙我帅青睐，理应遵命。奈因家母病重，须尽孝几日，再容返府。”

王大原以为大帅不肯答应，岂料性格变幻多端难以捉摸的张作霖，一拍案桌道：“真命人忠帅孝母，不可多得，先犒赏白银八千两!”

副官见钱眼开，想分肥一半，忙传令库吏开库。陈大吹头脑里几个轱辘车一转，忙回敬道：“真命人重情薄金，谢绝钱两。”

张作霖虎眼一瞪，连呼三声“怪哉”!

陈大吹忽地又一个响头落地：“恕小的放肆，不求万金，只祈赐墨!”

这大帅更是敬佩如神，忙命人取来文房四宝，挥毫写下“神机妙算”四字。

见到落款后又加了帅印，陈大吹犹如胎儿坠地，欣喜若狂，谢恩时磕头如捣蒜。

陈大吹不敢再停留了，生怕王大心机落空后，要联手副官报复，又怕“宝字”在手遭到不测，干脆趁二人不备，逃之天天。

陈大吹一脚到了上海，即在城隍庙门口，租了一间亭屋，一边悬联“神龙下凡识知万姓事”，另一边悬联：“真命巧算破解千年谜”。

当男女老少见到奉天大帅亲笔手书的“神机妙算”的裱幅，对陈大吹不信也得信，不服也得服了。

一个苏北乡下的浪子，竟然以骗局炒沸了上海滩。他每批一“命”，命金由l块涨到10块，排队者依然如同蛇阵。不到半年，陈大吹已是几个“腰缠万贯”了。

陈大吹返乡后，置田砌房不消说了，为报“食粪”之仇，特地花了几百担米的代价，在县衙门口搭了擂台“解擂”，直羞得警察局长不敢出面应战，只得允诺将自己的千金嫁给他，算作“赌命”赔礼。

这个真人真事流传到今日，似乎是难以置信的传说笑料。但是经历过那个荒唐时代的人，都有一个希望，希望陈大吹的徒子徒孙们不要再在20世纪末，还有迷惑芸芸众生的市场!

选自《乡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