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在天

2009-04-19 02:54草世木
三月三 2009年9期
关键词:曾祖父隐士强盗

草世木

强盗听琴

生意清淡的丽州画坊,自从悬挂出一幅名为《飞龙在天》的水墨淡彩画后,便引来无数观者,生意也随之兴隆起来。

当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汉子来到坊中,却不见《飞龙在天》。店员告诉他此画刚刚被主人取下。他找到画坊主人范文景,说自己姓崔名实,来自异乡,今慕名前来瞻仰《飞龙在天》。他问范文景为什么将画作取下?范文景摇头叹息一番后,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幅画挂出来的几个月里,不仅吸引了远近文人骚客的眼球,要命的是也招来了五百里外鸡公山的强盗。

就在昨天,画坊中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将一把尖刀“唰”的一声插在柜台上,对着一个店员吼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纸上写的东西!”然后折转身子扬长而去。

店员一看,刀尖上果然戳着一张纸,那纸上写着:三日之内,画坊主人须将《飞龙在天》亲自送上山寨,否则血洗全家。落款是鸡公山的山大王——胡三刀。

范文景是丽州城的首富,也是个书画鉴赏家,有了太多的闲钱后,就想用来收集天下的名画为己有。今年开这个画坊就是为了吸引文人骚客们的画中佳品。由于开始坊中悬挂的都是些二三流货色,故门庭冷落,无奈之下才挂出了这向来秘而不宣的《飞龙在天》,却不曾想惹出了惊天大祸。

崔实问范文景打算怎么办?范文景说如果亲自送画上山,只怕连人带画有去无回;如果置之不理,又会危全家老小安危。眼下是报官官难管,请镖镖难防,情急之中还没拿定主意。

崔实说他有办法对付鸡公山的强盗,不过他想看看《飞龙在天》是怎样的一幅画。范文景岂有不同意的道理,连声说好。

范文景将那幅画挂在墙上,崔实一眼看过去,只见画面正中是一个皓首银须的龙钟老者,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画龙,不是在桌前画,而是站在高山之巅作画;不是在纸上画,而是手握一支如椽巨笔悬空而画。在那满天彩霞之中,已经画好的八条龙正在空中盘旋飞舞,而那条还未画完尾巴的第九条金龙,正扭头盯着老者的笔锋,焦急地想尽早脱笔而去。整个画面活脱脱地勾画出一个天上人间难分、真龙假龙难辨的飘渺世界。

崔实被这幅画震撼了,他神情激动,眼眶里还闪动着点点泪花。崔实对范文景说这幅画的确非同凡响,他想跟范文景做笔交易,若是他能将此画和范文景全家的身家性命都保了下来,能否将此画以高价转手给他?范文景犹豫了一阵子后答应了。不过他很是怀疑,那胡三刀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他那把鬼头大刀使起来神出鬼没,对付一般的江湖对手,不出三刀就结果了人家的性命。官府几番拿他不下,也就听之任之了。可眼前的崔实看上去只不过是个文弱书生,靠什么来战胜胡三刀呢?但是一看崔实那沉稳自信的样子,也只好半信半疑了。崔实说从现在起他就在画坊里住下来,无事时帮范文景打理画坊,一旦有事,自有他来应对。

这以后,范文景将分散在各个商号的家丁集中在画坊里防守,每晚都有人观察院内外的动静。三天期限过去后的一天夜里,果然来了八个喽罗。

乘着夜色,八个强盗施展轻功,登上画坊后院的墙头,小头目往院里观察一番后,正想招呼众人跳下去时,忽然一阵悦耳的琴声振响耳鼓。小头目怔住了,在这三更半夜,万籁俱寂之中,突如其来的乐音有如从天上凭空降下,令人心弦震颤,不知所以。小头目不敢轻举妄动,其他七个强盗也一样坠入五里雾中,伏在墙头不敢动弹。这些杀人如麻的粗汉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全神贯注地聆听乐音,随着那琴音的高低快慢、抑扬顿挫、变幻无穷,大脑之中渐渐只剩下听觉,身子却不知放在何方,他们完全融入琴声营造的神奇意境之中。当琴声戛然而止时,院中有人猛喊一声:有贼!接着一伙家丁举着火把拥出后院门。这时有一个人站在墙根向上问话:“几位壮士爬在墙头,有何贵干?”八个强盗这时才惊醒了过来,想用力气蹦下墙来,谁知早已是筋酥骨软,身乏神疲,一个个从墙上滑落下来,跌在墙根动弹不得。那个问话的人和颜悦色地又问道:“你们是来听我弹琴吧?见笑了!”小头目听了这话,好像来了点力气,吃力地爬起来陪笑道:“是是是,先生好琴,我们都听入迷了!”这时其余七个强盗都赞道:“对对,先生好琴!”问话的人又说:“谢谢各位抬爱,今夜已深,日后想听琴,请先打个招呼,各位请回吧!”八个强盗赶忙拱手道:“打扰先生,我们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跟强盗对话的人正是崔实。崔实告诉范文景,还须加强防范,那几个强盗会回来的。果然他们又回来了,原来他们走到半路,方才记起是来杀人索画的。

强盗们从墙头跳下来后,蹑手蹑脚地向院里摸去,刚到院中,突然数十支火把围成一圈亮了起来,盘腿安坐当中的正是崔实,他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张古琴,几缕香烟在案头袅袅升腾。崔实笑着说:“几位壮士莫非不舍我的琴声?请安坐,听我弹来!”强盗们闻听此言,竟莫名其妙地齐声答道:“对对,我们是来听琴的!”

强盗再次听完琴后,崔实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说:“我知道你们今晚奉胡三刀之命来杀人索画的,现我弹奏已毕,你们就动手吧!”

强盗们闻言大惊,竟动弹不得,一个个对视傻笑。崔实笑道:“实话告诉你们,我这琴声是一种功夫,有化恶扬善之效。听过之人,若还没有坏到极点,其邪念会被善念替代。方才诸位没有动手,由此足见各位善念尚存,日后若有转圜之机,还是弃恶从善为好。”几句话说得强盗们低头不语,似有羞愧之情。

崔实接着说:“你们杀不了人,索不了画,回去不好交待,各位可以对你们当家的说,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月圆之日,我想请他下山来与我们一起听琴赏月,完后杀人索画悉听尊便!”小头目听毕,如释重负般地应承着,带着众强盗悻悻而去。

强盗们一走,范文景着急地说:“虽然你的琴功可以制服一般的小强盗,可那胡三刀是坏透了顶的家伙,只怕你这琴功到时候不灵了。”崔实笑道:“再坏的人也有几分灵性,不用怕他。”

飞龙出画

胡三刀一见八个喽罗空手而归,提起刀来就要杀小头目,幸亏被手下拦住。待小头目把经过描述一番后,一位年长的头目说:“江湖中早有传言,有一种蚀魂软骨的幻听功夫,有这种功夫的人可以用各种乐器演奏,其中以琴音为最。据说能不被这种琴声镇住心神的人,那是天下第一恶人。有这种功夫的人都是隐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轻易拿出手的。这回既然出山了,我们还是小心应付才是!”

胡三刀一听来了兴趣,心想老子是软硬不吃的恶人,难道还怕你这种花架子的软功夫不成。既然你邀我十五月圆之夜赏月听琴,我何不亲自走一遭。若是那琴声不奈我何,岂不让我讨个天下第一恶人的名声。

转眼到了十五月圆之夜。胡三刀带着一伙强盗来到画坊院外,只见院门大开,院中的草坪上,相对放着两排案几矮座。崔实、范文景及其家人早已等候在那里。见胡三刀等众强盗进了院中,崔实从座上站起来抱拳笑道:“大王大驾光临,能否先听小弟演奏一曲,以消今夜血腥之气呀?”

胡三刀没好气地说:“老子杀人索画与你何干,你坏我好事,本想三刀之内要了你的性命,不过没听你的琴声,还试不出我是天下第一恶人,你小子就快弹吧!”

崔实说一声见笑了,就开始扬手抖袖抚住琴弦,十指轻拢慢捻起来。曲未过半,胡三刀觉得自己似在云里雾里,竟有些身不由己了。再环顾左右,喽罗们全都如醉如痴,软作一团。他见势不妙,凝住心神,大叫一声“拿我琴来”。这一吼让站在后排的两个喽罗如梦方醒,慌忙将胡三刀所说的琴提溜上前,放在他面前的案上。一直提心吊胆地坐在崔实身边的范文景偷眼看去,那算什么琴啊?分明是一张弹棉花用的弹具——弹花弓。胡三刀身子略向前倾,左手把弓,右手从腰间抽出短刀,他用刀背将那弓上的粗弦拨得“噔噔”一阵乱响。乱响过后,众强盗们回过神来,全都恢复了一副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此时崔实的琴声被迫中断。眼看着崔实的琴功被一把弹棉花的工具所破,胡三刀和众强盗乐得狂笑不己。这时的范文景已吓成一摊烂泥。

胡三刀欢叫道:“小的们,一张弹花弓就把他的狗屁功夫破了,老子就成天下第一恶人了。哈哈哈,还等什么,动手!”强盗欢呼着向崔实拥了过来。崔实站起来说道:“慢!胡大哥说破了我的功夫,只怕是大话说得太早,若是能再过得我一曲《飞龙在天》,到时候不用你动手,我会自己取下项上人头献上!”

胡三刀听了一愣:这《飞龙在天》不是那幅画么,竟然还有《飞龙在天》的琴曲?他不禁起了好奇心,心想弹就弹呗,听一听飞龙怎样在天的曲子后,再杀人岂不更有趣味么。便示意喽罗们重新安坐下来,指着崔实嚷道:“要弹快弹,休想捱死挡命!”

崔实转身让范文景家人将那副《飞龙在天》从屋内取了出来,然后将画悬挂在身后的木架上。画中的那九条龙在月色和灯火的映照下,更加动人魂魄。

只见崔实开始时用十指弹奏了一个意似腾云驾雾的引曲之后,突然收起八根手指,左右手各留一根食指演奏,这两根指头一触琴弦,立刻疾风骤雨般在琴弦上翻滚飘舞,闪展腾挪,快得令人眼花缭乱,那琴音带着一股神力向对面冲去。

胡三刀此时只觉头昏目眩,不能自已。等他想到用弹具还击时,已是张口口难言,动手手难伸。琴声继续着,不一会儿胡三刀惊恐地喊道:“好厉害的龙爪呀,别抓我,别抓我!”喊声一出,琴声突然中止。

崔实站起来问胡三刀:“我不想要了你的性命,才未将此曲弹完,此曲可以请下神龙,制恶人于死地。你若答应不再打扰画坊,不害命索画,我可以饶你不死,否则龙爪无情!”

胡三刀听了,心想怪不得刚才似曾看见那九条龙从画上向他扑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将他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乱麻。他想叫饶,但一想自己雄踞江湖一世,竟败在文弱书生的一张琴下,就算活下命来,岂不比死了还要难受。于是狠着心肠说道:“老子不怕你九龙十龙的,你小子的曲子总有弹完的时候,那时看我怎样收拾你!”

崔实听了叹口气说:“本性难移,留你作甚,听着!”说完将二指在七根弦上轻柔一划,那一道听似水波音的琴声向着胡三刀身上飘去,然后崔实在最粗的七弦上猛然一击收住,这最后一击推着水波撞在胡三刀的心尖上,胡三刀惨叫一声,口吐鲜血,仰面倒下。这情景使所有人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崔实从容而起,对着一众喽罗说:“如果不是被水波音隔着,最后那一击便是他的丧钟。眼下他的伤情尚可救治,你们就此将他抬回山去吧。日后若再作恶,我可不会放过你们。”被崔实吓破了胆的喽罗们连声应承,灰溜溜抬着胡三刀回鸡公山去了。

去脉来龙

此后又过十来天,再未见有鸡公山的强盗来搔扰。崔实想告辞回乡,并提醒范文景是该兑现先前的承诺了。范文景叫家人准备了酒菜,同崔实各饮三杯过后,打开了话匣子。他说:“崔兄有件事可曾想过,胡三刀是个山大王,一个粗人,为何因《飞龙在天》这幅画大动干戈呢?”

崔实说:“这事我是不解,莫非这里面有隐情?”范文景说:“这幅画原先本是胡三刀名下之物,是我从山上偷下来的!”崔实听了吃了一惊,急切地等着范文景说出下文来。

八年前,还是少老板的范文景,一次押运货物从鸡公山经过时,被胡三刀派下山的喽罗们截了货物,人也被掳上山寨。胡三刀将范文景随行的人丁全部放了,单单留下了范文景。而范文景之所以被留下,正是因为这幅《飞龙在天》。

当时范文景战战兢兢地被押到胡三刀的面前时,猛然发现胡三刀座椅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一眼看过去,只觉眼前一亮,顿时忘了自己所处的险恶环境,竟贪婪地盯着画面不眨眼睛。当胡三刀挥手吩咐喽罗们将范文景驱赶下山时,范文景扭身回头赞叹道:“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好画呀!”胡三刀一听,赶忙叫把范文景留了下来。胡三刀问范文景:“本大王只知道这画上的九条龙有够威风,能保佑我坐稳这山寨的第一把交椅。你说它天下第一,吓我一跳,你就说说它如何天下第一。说得好老子饶你不死,说得不好老子割你三百六十刀,用你的血来祭这幅画!”

范文景虽是商贾之人,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他将那九条龙不同的姿态和神韵一一指点解,说得胡三刀喜形于色。兴奋之余,他强硬地要范文景留下来给他当军师。范文景当然不敢不应承。但是让他真心想留下来的就是那幅挂在墙上的《飞龙在天》,他早就听说过有这幅画,不过没想到会出现在强盗窝中,他想搞清楚画是怎样落到胡三刀手中的。

几月后的一天晚上,当胡三刀喝得半醉未醒时,范文景试探着问胡三刀这幅画的来历。胡三刀此时已经把范文景当成了无话不谈的亲信,也就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曾祖父那个遥远年代的一段往事。

胡三刀的曾祖父叫胡仲秋,是丽州知府范从晋手下的武师,因为胡仲秋帮助范知府暗中扫清了不少对手和仕途上的障碍,所以深得范从晋的信任。但因胡仲秋被指与范从晋最宠爱的小妾有染,范从晋誓言要将他赶尽杀绝。胡仲秋走投无路,投靠了鸡公山的山大王。老山大王一死,胡仲秋凭着出色的武功坐上了山寨的第一把交椅。胡仲秋当上山大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范从晋报仇雪恨。一天夜里,他和强盗们潜入知府衙院中,杀了范从晋和他的妻妾,走时除了放一把大火烧了府院外,还从范从晋的书房墙上取走了这幅《飞龙在天》。

范文景说完后,把崔实叫到画前,指着画的题款说:“你看这题款上写着范从晋的名号,下面还有他的花押。可见这副画就是范从晋所画,而这范从晋就是我的曾祖父。我之所以舍死忘生的把画从山上偷回来,就是因为它本来就是我家的祖上之物呀!”

崔实说:“你讲了这幅画的来龙去脉,我听出言下之意是不打算践约了?”范文景忙说:“其实这幅画能转手给你这样的文人雅士,也没有什么不可的。只是胡三刀人还在、心难死,我将画给你了,他更难放过我和全家,后患未除,我实在放心不下呀。”

崔实略一思索说:“你说的也是实情,这个好办,我明天亲自上鸡公山一趟,当面会会胡三刀,或许可以永远解除你的后顾之忧。”

范文景心事重重地说:“若能如此,当然最好。只是你去虎口拔牙,弄不好反被虎伤,那可如何是好?”

崔实笑道:“好坏全是我自己的事,你就在家等消息吧。”

虎落羊口

胡三刀被抬回山寨后,每日里只觉心痛如绞,浑身瘫软,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虽经几个老郎中的草药调理,也未见大效。正当他担心这一辈子起不了床时,喽罗来报,那个弹琴的上山来了,他说可以治好大王的病体。胡三刀又恨又怕,可来人说能治好他的病,只得叫喽罗将崔实请了进来。

胡三刀说:“你莫不是见我还不至死去,想上山来害我一命?”崔实笑道:“山下那一击本可致命,我何苦上山取命?其实我与大王素来无仇无恨,只不过在山下为救朋友之急,误伤了大王贵体。今风云已过,在下特来山上赔罪,顺便帮大王恢复健壮之体!”

胡三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让崔实给他治疗。

崔实说:“给大王治伤,不须用针药。既是被琴音所伤,还需用琴音来解化!”说毕,崔实吩咐喽罗将木桌搬到床前,自己从背后取下一把桐木为面梓木为底的古琴,放在木桌上,凝神屏息后正欲弹拨,忽听得胡三刀惊叫一声。这一声让崔实的双手悬停在半空之中。原来胡三刀那晚已被这把琴吓怕了,一见崔实双手抚琴,禁不住叫出声来。崔实含笑说道:“大王不必多疑,你可记得那晚弹奏《飞龙在天》的时候,我是用两根指头,凡我用二指弹奏的乐曲才有杀伤之力;而我现在是用十指弹奏,凡我十指所弹之曲皆有化解身心双毒之功效。”胡三刀一想那晚上弹的第一个曲子确实是用十指弹奏,也就放下心来。

第一曲《云淡风轻》和第二曲《风生水起》弹完后,胡三刀竟觉浑身血脉流转,手脚也有了气力。崔实吩咐胡三刀闭上眼睛,不到第三曲终切勿打开。只见这第三曲一起,便如狂风骤雨,战马嘶鸣,随着急骤的琴声,胡三刀的身子竟也剧烈地抖动起来,待到音乐的高潮处,崔实喊出一声:乌龙出海!琴声随之戛然而止,这时只听得胡三刀“哇”的一声,一口乌红的瘀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胡三刀唾血之后愤然大吼道:“狗东西,你真是取命来的呀!”崔实笑道:“大王请站起来,看看如何?”胡三刀听了从床上一用劲,果然直挺挺起站了起来。再抡抡胳膊伸伸腿,才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如初。于是赶紧抱拳谢道:“先生好琴力,我没事了!”喽罗送上脸盆让胡三刀净过面后,胡三刀对崔实说:“先生的琴如此奇妙,让本大王看看如何?”崔实笑着将琴送到胡三刀手中。胡三刀佯装着将古琴玩弄一番后,突然变脸,猛地将琴摔在地上,“哐啷”一声弦断身碎。

胡三刀指着崔实喝斥道:“何方来的妖人,玩的不过是江湖卖艺的花功夫,没有这把琴,我看你有何能耐?小的们,将他拿下!”众喽罗闻风而动,纷纷向崔实扑了过来。

原来胡三刀自觉败在一介书生手中,在江湖中丢尽颜面,所以一旦康复,便想反制崔实,出一口恶气再说。崔实并不慌张,伸手止住众喽罗后,对胡三刀冷笑道:“大王如此不识好歹,那我也只好献丑了!”说毕屈腿虚空成坐姿,两手抬起仍作抚琴状,让胡三刀看得真切的是,这时崔实用的是二指抚琴,禁不住笑道:“没有琴,看你用二指弹什么!”崔实道:“我这弹的是‘无影琴,可奏无形之弦,发无音之乐,尔等小心就是!”说毕两指飞舞,凭空弹奏起来。那伙蜂拥而上的喽罗突然抱头塞耳,乱成一团地嚷道:“先生莫弹,震死我了!”胡三刀也觉雷声震耳,头痛欲裂,不由得双腿一软,跌跪在崔实的面前说:“先生莫弹,我服了,我服了!”崔实忙将胡三刀扶起。

彻底服了软的胡三刀设宴款待崔实。席间崔实劝胡三刀饶过范文景,放弃《飞龙在天》,胡三刀对崔实言道:“先生你有所不知,这幅画本来是我的,范文景竟从山上偷了去。向来只有我拿人的东西,哪有人敢拿我的东西?我不拿了回来还能在江湖上混吗?”崔实回道:“我知道是他从山上拿走的,可范文景说这画本来就是他祖上之物!”胡三刀怔了半天,说:“莫非范文景是范从晋的后人?”崔实点头。胡三刀又问:“那先生又是范文景的什么人呢?”崔实这才讲了自己求画到护画的经过以及此番上山的目地。

胡三刀想了一番,说道:“看来我得跟你下山一趟,去会会范文景那龟孙子,他说这画是他家的,他得拿出铁证,没有证据,这画还是我的!劳烦先生做个中间人。”

胡三刀自愿下山去会范文景,正中崔实下怀。

飞龙在天

范文景家中,三人推杯换盏过后,胡三刀要范文景拿证据。范文景指着画上的题款花押对胡三刀说:画此画的范从晋就是我范文景的曾祖父,我就是他的曾孙!”接着连忙吩咐手下掇出一摞线装大书来,那是范氏家谱。崔实翻开一看,点头说道:“范兄所言属实,范从晋的确是范兄的先祖!”范文景以为这下胡三刀无话可说了,谁知胡三刀朝范文景怒喝道:“你他娘的先人把我的先人逼上山为寇,我曾祖父拿你先人的一幅画来又算什么。无论如何,这幅画是我的,我情愿白送给崔先生。”范文景虽然慑于胡三刀的霸气,但有崔实在旁壮胆,同胡三刀争执起来。

这时崔实笑道:“二位争来争去,也许你们两家谁也不是这幅画的主人!”二人面面相觑,不解此话何意。崔实又说:“这话须从我这二指无影琴功说起……”

一百多年前,有一位隐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此人曾当过几个月的小官,因被同僚排挤倾轧,一气之下辞官隐居。回家后以农桑为业,以琴画为乐,倒也过得自在。谁知他有一幅画上的题诗,被好事之徒诬为反诗告到官府,知府亲到他家搜查,发现这隐士竟是天下一等一的画中圣手。知府也是此中的行家,便同隐士私下里做了个交易,反诗可以不予追究,条件是三年中他所有的上品画作,都得由知府来署名问世。隐士为了保命,只得屈从。此后知府将隐士的画在官场精心运筹,竟至名利双收,成为当时天下公认的画界奇才。

眼看三年之期将满,隐士暗中画了一幅画,想作为自己的封笔之作。他不想再将双簧戏演下去,但知府决意不从。知府害怕真相败露,便派自己的亲信前去杀人灭口。幸亏这位亲信尚存一线良知,并没将隐士杀死,只是戳瞎他的双眼,截断他的八根手指,以防隐士往后有新作问世,并交待隐士速速逃往他乡。临走时,搜去了隐士的封笔之作,这幅画就是《飞龙在天》。

听到这里,胡三刀和范文景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崔实用手示意二人坐下,又顾自地说下去。

隐士逃住异乡后,虽不能用两只手指作画,但可用两指抚琴。每次抚琴,《飞龙在天》这幅画便浮现在他的眼前。隐士由感而发,日复一日的演练,渐渐形成一支《飞龙在天》的琴曲。而让他发现这支曲子有杀伤力的,是一条不期而至的野狗。一日,隐士正在抚琴,不知从哪里跑来一条野狗,朝着隐士狂吠,隐士心生厌恶,无形之中将意念掺入琴曲之中,随着琴声的中断,那野狗竟惨叫一声倒地毙命。隐士这才恍然:是自己将内力长期集中在两根手指上,如此同时也将满腹怨愤压进手指之中,使得两指终成为一双利器。于是他乘势钻研起二指琴功来,直练得出神入化,后来竟演化出琴弦俱空的无影琴功来。接着他便将此功夫传给亲子。亲子想以此功报复知府,被隐士制止。隐士临终嘱咐儿子道:“为父开创的琴功可以传给后人发扬光大,但只可用来护身,不可用来伤人,至于仇家自有天谴,无需报仇。”

胡三刀听着早己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崔实说道:“你这么一讲,我知道那隐士就是你的先人,那知府就是范从晋,那亲信就是我的曾祖父了。”

崔实点头说:“正是!”然后接着说:“我的曾祖父艺名叫崔大山人。那时每有新作交付你曾祖父手中前,他都会在画中暗留表记,不信你可掀开此画第一层宣纸一看便知。”范文景小心翼翼地掀开第一层的宣纸纸角,果然有一枚书着“崔大山人”的花押。

胡三刀对崔实道:“我说先生不痛快,依着我,既然知道这画是自家的,立马抡起大刀‘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画就到手了。何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还想用高价来赎回呢?”崔实正色说道:“先祖临终嘱咐,子孙若能寻得《飞龙在天》的踪迹,只可文求财赎,不可恃武强取。更不能用绝技灭了仇家的后人。”胡三刀听了,甚是感动。范文景此刻也由衷地对崔实说:“这幅画理当完璧归赵,从现在起它就是先生的了!你取回家去吧!”崔实动容地说:“此画是我曾祖父泣血之作,自从失去后,他老人家生难宁,死难安。可喜的是历经百年之后失而复得,为终结我们崔、范、胡三家的四世冤仇,我曾祖父的灵魂安顿之所才是这幅画的最好归宿,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二人听了不禁肃然,频频颔首。

当晚,范文景吩咐手下在画坊院中摆下香案,准备柴薪。三人面画而拜后。崔实端坐,取一支洞箫吹奏《飞龙在天》。洞箫声中,篝火燃起,那幅绝世佳作在火中盘旋飞舞,顷刻间天地红遍,只听几声长啸,九龙从火堆中冉冉升腾而起,那最后出现的一条金龙背上,安然乘坐着一位皓首银须的龙钟老者。老者向上一挥手,九龙“腾”地一声齐向天际冲去。他们渐行渐远之时,火中又幻化出两个老者,皆是捶胸摇首,似在自怨自恨,相携着踉踉跄跄,追随飞龙而去。篝火旁三人看得真切:那乘龙老者当是一百多年前的画龙隐士。而后来的两个老者,自然是历经地狱之火灼烤后,也想升华而去天国的知府范从景和武师胡仲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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