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的爱来自我唯一的恨

2009-06-08 04:45
新周刊 2009年11期
关键词:河东狮吼阿兰恐惧

金 雯

莎士比亚时代,演员靠在台上放屁调动舞台气氛。我们的时代,电影靠台词流传青史。某些台词击中我们,说出我们的怕和爱,这大概是大众娱乐最大的深刻性。

但愿我知道如何忘掉你

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断背山》之后,这句话成了流行语。quit后面是人们心中热爱、但现实急需摆脱的人或物。高卡美食、旧情人、魔兽……热爱亦是怕。

爱有时会结出恶的果子,这是很多悲剧的原型。古希腊悲剧美狄亚便是这样的故事,美狄亚为了帮助爱人伊阿宋逃跑杀了自己的兄长,最后为了报复负心的伊阿宋又杀了他们共同的儿子。意大利导演帕索里尼和丹麦导演拉斯·冯特里尔分别将其搬上银幕。两人都对故事有所变动,但主题都是爱所导致的那些令人战栗的后果。拉斯·冯特里尔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通往黑暗的旅程,在那里只有神祗才可找到方向,只不过并没有人类相信,神会出现在身旁。”

持同样悲观看法的还有瑞典电影大师伯格曼:“人类是深渊,当我把视线投入其中时,我感到一阵眩晕。”(原话来自乔治·比希纳)。英格玛·伯格曼先后有过5次婚姻和9个子女,他与儿女之间的关系在晚年时才有所改善,而且也主要有赖于妻子英格丽每年圣诞组织的家庭聚会。儿时父母貌合神离的关系,以及路德教牧师家庭的各种戒律。让他敏感而悲观,对于亲情的脉脉温情不以为然。“我确切地看到了家人的善良,这善良却屈从于一种讨厌的传统,即苛刻要求、恶毒意识和罪恶感。”

在《秋天奏鸣曲》中,女儿冲着母亲喊:“一个母亲和一个女儿,还能想象出比这更可怕的结合吗?”母亲喃喃地说:“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一个总是希望取悦母亲的孩子,却在意识深处明白自己的平庸,童年的挫折感一直伴随着她,她总是觉得自己被抛弃、嫌弃。

“我多想告诉她,她正在被毫无保留地爱着,但是我无法用她相信的方式表达感情,我总是找不到准确的词句。”

饰演母亲的英格丽·褒曼早年曾经为了与意大利导演罗西里尼结婚而抛夫弃子。

浪荡背后是恐惧

——你要让我停下来吗?

——不。

——那好。

——但是它们会咬住你。

——谁?

——牙齿。

这是电影《阴齿》中一段对话。一个阴道长牙的女孩惩治对她欲行不轨的男人,对很多男性观众来说,这是一部恐怖片。女人既是欲望对象,也是危险的武器。

在《布拉格之恋》中,特瑞莎与托马斯讨论在他那里过夜的女人。这段对话是男女在关于“你那里,还是我那里”之后的经典问答。

——你从不在女人那里过夜?

——从不。

——那如果她们在你那里呢?

——我对她们说我有失眠症,还有,我的床太窄。

——你怕女人,医生?

——当然。

托马斯当然是爱女人,他是所有女人的好情人,但的确他也怕女人。同眠与做爱有两种意义,他难以承受前者之重。所以有时“浪荡之名”背后是恐惧和逃避。

托马斯们害怕的女人中,极致大概是河东狮吼,他怕她,却不知道她强悍的爱也充满恐惧。在《河东狮吼》中夜叉夫人如此表达她的爱。

“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河东狮吼的“爱的宣言”,如果将每个句子加上否定式,便是她“怕的宣言”。

《蒂凡尼的早餐》里,霍莉自称拥有自由的精神,是野性之物,“我是露拉美,我仍在偷火鸡蛋,在田野里乱奔”。早年的不安定生活让她害怕陷入某段情感而被束缚。在好莱坞式“真善美”解读中,男主角说,“爱是人们获得快乐的唯一机会。”所以,霍莉最终也克服了她的胆怯——对爱的恐惧,投入了爱的怀抱。

不过在小说原著中,霍莉这个毫不做作的自在尤物,到最后也没安定下来。卡波特想制造一个完全理想中的女孩,不必承担这个世界的恐惧。可惜好莱坞坏了他的梦,卡波特对赫本演他的霍莉也不满意,觉得她不具备“真的冒牌货”的气质。

在青春,生活和自己之间,用死来打上个结

“我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在一个找不到尽头的世界生活,反正,这个世界现在没人知道我。我之所有走到一半停下来,不是因为我所能见,而是我所不见……”

《海上钢琴师》中的1900惧怕未知,世界太大,有太多的可能和不确定。走上陆地就要面对一个不确定的未来。那是他不可承受的恐怖。他情愿与船同毁。

类似的放弃还有《鬼火》中阿兰的自杀。电影片尾,现出一行字幕:“我自杀是因为你不爱我,也因为我不爱你,我们之间疏远了,我用死来使我们亲密,我离开你,给你不可磨灭的伤痛。”

听起来像是殉情遗言。其实整部电影中男主角的妻子只是贴在墙上的照片。他爱的对象与其说是某个女人,还不如说是他的青春和生活。该片导演路易·马勒曾说过,他的所有作品都是关于关于人性和童真的丧失。

阿兰无法克制他对于酒精的依赖——仅仅是依赖,而没有喜爱的成分:露天酒吧老人们的丑态;也没有能力再去爱那些漂亮女孩。活下去的生活难以想象,于是在青春、生活和自己之间,用死来打上了个结。

90年代,伦敦混混马克对于纷乱的生活,采取了无赖的做法,他选择“不选择”。在电影《猜火车》的开头他唱着:

“选择未来,选择家庭……选择他妈的一个大电视。选择洗衣机……选择健康,低卡路里,低糖。选择固定利率房贷。……选择一套他妈的三件套西装……选择DIY……选择在沙发上看无聊透顶的节目,往口里塞垃圾食物。选择腐朽,由你精子造出取代你的自私小鬼……但我干嘛要做?我选择不要生活,我选择其他。理由呢?没有理由。”

与其说他是否定消费社会的英雄,不如说他是个逃避者。因为他的“不选择”也不够彻底,他选的是海洛因。

除非像1900那样与船同归于尽,或者学阿兰一样用左轮手枪了结自己。我们任何人都无法逃避去选择,去爱,去面对与爱相伴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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