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代玉蝉

穆朝娜

[关键词]商代；玉蝉；特点；功能

[摘要]商代玉蝉是玉蝉制作史上一个重要的发展阶段，目前经科学发掘出土的商代玉蝉有30多件，主要是在商代后期的墓葬或遗址中发现的。本文概述了商代玉蝉的特点及功能。并就其与史前玉蝉的联系进行了讨论。

玉蝉是中国古代玉器史上一个经久不衰的创作题材，其所以如此，是因为它产生于史前时代，寄托着人们独特的思想观念。商代玉蝉是玉蝉制作史上一个重要的发展阶段，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本文拟就商代玉蝉的发现、特点、功能及其与史前玉蝉的联系进行粗浅的讨论。

一、商代玉蝉的发现与特点

就笔者所见到的资料，迄今为止，经科学发掘出土的商代玉蝉有30多件，主要是在商代后期的墓葬或遗址中发现的。本文据玉蝉出土的墓葬或遗址的年代早晚概述商代玉蝉的发现。

商代前期遗址中发现的玉蝉数量很少，从发表的资料看，仅在二里岗遗址出土3件，其中2件属于二里岗上层一期，1件属于二里岗上层二期。玉质有白色、青色两种。二里岗上层一期的一件整体若长方形，片雕，额部前突，额两侧向两边凸出，似为蝉之双目，蝉身两侧有扉棱状装饰，尾部内凹呈倒“Ⅴ”字形，似为收合的翼尖，长7.6厘米(图一，1)。二里岗上层一期的另一件玉蝉头宽尾略窄，额部尖状前突，额部两侧凸起，似为双眼，蝉身两侧呈波纹状，尾部中间内凹，双翼收合微外撇，从侧面看，蝉雕在向内弯曲的玉片上，长4.5厘米左右(图一，2)。二里岗上层二期的玉蝉(其发表的图片似乎颠倒了，本文所作描述及配发的线图则为正过来的)较前两件更为抽象，头宽尾窄，蝉身有两道阴刻线，将蝉身分成三部分，尾部中间内凹，双翼向外微撇，长4.5厘米左右(图一，3)。从发表的线图看，这三件玉蝉均无穿孔。

商代中期遗址出土的玉蝉仅见于河北藁城台西遗址出土的1件，标本T13：68(图一，4)，玉质为黄色软玉，整体略呈长圆形，额部前突，双眼凸起呈椭圆形，胸部剔地阳起呈窄条状，双翼收合，以极简单的阴刻线条表现翼上的细脉，尾尖凸现于两翼之间，额部有一向下的穿孔，长3.3厘米。

商代后期墓葬或遗址中出土的玉蝉数量相对较多，但有一些玉蝉发表的资料不太充分。就资料较为充分的玉蝉来看，从造型的繁简程度不同进行区分，可以分成四型。

A型较为写实，对蝉的腹、背两面都进行了表现，或者虽无细致的腹面表现，但有对足的刻划，不过着重表现蝉的头部和双翼。

山东滕州前掌大北区商墓M4的盗洞中发现一件，或系盗贼遗落的。标本盗4：1(图一，5)，玉呈青灰色，额部尖突，胸部以两道阴刻线表示，胸部以下为占身体三分之二的双翼，双翼收合以一道阴刻线区分，腹面前端两侧刻圆角三角形，其下有数道阴刻弧线，用来表现腹节。

妇好墓：52(图一，6)，玉呈翠绿色，额部微前突，双目凸起于头部两侧，以阴线双钩作阳起的胸部，双翼收拢，以阴刻线表现翼上的细脉，尾尖明显。从文字描述看，有对蝉足的表现，足间有向下钻通的斜孔。长1.9厘米，厚0.8厘米。

此外，山东滕州前掌大南区墓地M119虽断代为西周早期，但其随葬的玉器大多具有鲜明的商晚期风格，应视作商代玉器进行讨论。此墓出土2件玉蝉，其中1件可归入此型。标本M119：13(图一，7)，玉呈碧绿色，温润光滑，无杂质。背面平，腹面鼓，额部前突，头部两侧有凸起的大眼睛，头部以下有两组阳纹，每组两条，采用剔地隐起的手法表现。双翼收拢，中以阴刻线区分两翼的界线，腹面用阴刻的连弧线表现雄蝉的音盖，用三道弧线表现腹节，头部以下有一穿孔。长3.2厘米，宽1.3厘米，厚0.8厘米。

B型表现背面观的蝉，没有对蝉之腹面的表现，对蝉的头部、胸部、双翼和有腹节的腹部都有表现。

江西新干商墓XDM：672(图一，8)，绿松石质，额部呈弧形前突，双目凸起呈椭圆形，位于头部两侧，胸部微内凹，短小的双翼收合，腹部较长，上面阴线刻人字形腹节。额部斜钻一孔，直透腹部。长4.6厘米，宽2厘米，厚1.5厘米。

妇好墓：378(图一，9)，玉呈深绿色，没有明显的额部，圆眼凸起，胸部装饰三道阴刻线，胸部以下为收拢的双翼，双翼中间以阴刻线分开，两翼之上各有两道阴刻线表示翼上的细脉，尾部以三道人字形阴刻线表现尾节。长4.8厘米，厚1.4厘米。

C型较B型更为简单，琢磨出背面观时蝉的整体轮廓，但着重表现头部和双翼，没有对腹节的细致表现。

山西灵石旌介村商墓出土2件玉蝉，形制大体相同，标本M2：72(图一，10)，整体略呈三角形，头部两侧为双目，胸部饰简单阴刻线，双翼收拢，两翼线条部分重合，尾尖微露，头部有一个斜向下方的穿孔。

1969年在河南安阳殷墟武官村北地发掘的祭祀坑228中出土1件玉蝉，可归入此型。其略呈长方形，额部前突，双目凸起于头部两侧，两翼收合，尾尖微露，与翼尖构成倒置的“w”形。1953年在安阳大司空村商墓中发现4件玉蝉，根据玉蝉的拓片，大致可归入此型。其中，标本M289：16近长方形，额部微弧突，上有一穿孔，头部两侧为双目，胸部简单饰两遭阴刻线，以阴刻线勾勒出收合的双翼，两翼之间的线条部分重合。标本M289：5与标本M233：13的造型相同，而它们与山西灵石旌介村商墓的2件玉蝉形制极为相似，额部均有一穿孔。

1969年至1977年在殷墟西区墓葬中共出土玉蝉6件，其中3件可归入此型。M856出土的玉蝉头部较宽，额部前突，上面有一个单面钻成的穿孔，双目凸出于头部两侧，胸部装饰三道阴刻线，隐起作两道阳纹，以两条弯折的阴刻线勾勒出短小的双翼。M824出土的玉蝉为刻刀蝉，即蝉尾延长成为刻刀，蝉体的造型仍属于此型。另外一件玉蝉出土的具体墓葬不详，略呈长方形，额部前突，上有一穿孔，圆形双目位于额部两边，双翼收合，尾部尖突。

D型造型更为简单，仅形似而已。

1975年在安阳殷墟一座房址内发现的一件玉蝉属于此型。标本F11：9，整体近似圆角长方体，双目凸起，蝉体有阴刻线三道，将蝉体分成四段。双目之间有一个圆形穿孔，直径03厘米，尾端有一小圆孔。长3-7厘米。

1987年在安阳郭家庄东南发掘的殷墓出土1件玉蝉。标本M1：8(图一，11)呈扁平体，由圆角三角形的头部和分叉的双翼组成，头上双目凸起，上有一单面钻成的穿孔，没有对腹部的表现。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商代前期和中期遗址出土的玉蝉数量很少，后期遗址或墓葬出土的玉蝉数量大增，这一点与商代玉器的发展特点相一致。不同阶段的商代遗址或墓葬出土的玉蝉是否反映了玉蝉在商代发展的阶段性特点，对此尚难以下结论，只能就现有资料概括商代玉蝉的特点：

1、商代前期的玉蝉造型

简单，仅具有蝉的大体轮廓，一般较大，在4厘米以上，蝉体边缘形成扉棱状。

2、商代中期的玉蝉强调对头部和双翼的表现。

3、商代后期的玉蝉数量较多，从表现内容来看，可分成四型：A型基本为圆雕，较为写实，对蝉的腹、背两面都进行了表现，包括头部、胸部、双翼、腹部、双足等，但与史前时期石家河文化极富写实性的玉蝉比较起来，要简约一些。B型基本为半圆雕，表现的只是背面观的蝉，包括头部、胸部、双翼和带腹节的腹部。c型较B型更为简单，强调整体轮廓与蝉这种昆虫的相似性，表现的是头部和双翼，没有对腹部腹节的细节表现。D型的造型更为简单，追求的仅为形似。不过综观商代玉蝉，不论繁与简，蝉的双目和双翼始终是要突出的特征。从表现手法看，蝉的双目一般采用凸雕的手法，使其十分突出；胸部往往剔地隐起作阳纹；双翼多以阴刻线勾勒，有时在翼上加饰阴刻线。这一时期的玉蝉一般有一个穿孔，位于额部，由背面向腹面单面钻成，或由额部向斜下方钻成，个别有两个穿孔，未见更多穿孔者。

二、商代玉蝉的功能

上世纪80年代，夏鼐先生主张把商代玉器分为礼器类、武器和仪仗类、装饰品类和其他四类，此后，这种以功能为标准的分类方法成为商代玉器分类的重要依据。按照这种分类方法，玉蝉被归入装饰品类。本世纪初，台湾学者黄翠梅尝试从另外一个角度对商代玉器进行分类，就是以形制为主，装饰风格为辅，据此，商代玉器分为圆曲系、直方系和像生系三类，玉蝉自然被归入像生系，并认为“商代玉器不仅不具有明显和规范性的象征意义，更像是为了彰显墓主个人财力的珍玩，尤其墓中出土数量众多的像生系玉器，应属贴身放置于墓主身体各处的佩饰与玩赏用器，亦即郭宝钧所主张的‘玩好用玉。”㈣这样，玉蝉也被归入了佩饰一类。那么，玉蝉是否只是一种纯粹的装饰品而不具有象征意义呢?

事实上，玉蝉的功能需要从两个层面进行探讨：其一，商代人在活着的时候为什么要佩戴玉蝉，它是否具有独特的思想内涵；其二，玉蝉在被商代人埋入地下时，是否又增加了新的功能。

我们先来讨论第一个层面的问题。推测一件遗物的功能，不仅要从其形制、出土地点等方面着手，还要考虑其存在的文化情境。商代玉蝉的穿孔一般为一个，穿孔的位置也比较固定，大都在蝉的额部，据此来看，玉蝉应该是身上的系挂之物。但径直称之为装饰品或佩饰是否合适呢?“饰”含有“装饰、美化”的意思，按现代人的观点把一些玉器归入“装饰品”或“佩饰”是一种“理论性”做法，换言之，我们忽视了其产生的文化环境。我们知道，商代青铜礼器上一种比较重要的纹饰就是蝉纹。青铜礼器是当时政治制度的物化形式，浓缩了上层建筑的内容，反映了统治阶层的社会意识形态，即鬼神文化观念。商人认为，辞世的先公先王不仅能给人间带来吉祥，也会带来灾祸，因此要祭祀他们，祈求他们降福，惧怕他们降灾。作为祭祀活动重要用具的礼器，其上的纹饰不可能是随意选择的，他们所选择的肯定是有利于帮助实现祈福去祸理想的对象。比较常见的是以蝉纹作为主纹，或与饕餮纹、龙纹组合出现，也有与凤纹、鸟纹、虎纹等组合出现的。蝉在殷墟青铜礼器上出现的比率与鸟纹近同，鸟是商代的图腾，能与商人崇拜的动物平分秋色的蝉自然非等闲之物。有人曾对商周时期青铜器上的蝉纹进行过系统研究，认为蝉纹具有象征意义，象征“生命永存”，与其它动物纹饰一样是巫觋沟通人的世界与祖先及神的世界的媒介；同时其还具有政治意义，象征着超世间的神力，体现着无上的权威，而且具有保佑人们复生的神力，所以还常被刻在兵器上吲。蝉纹之所以被刻在礼器和兵器上，成为当时祀与戎的青铜器上的重要纹饰，说明蝉在商代人心目中的神圣地位，反之，蝉纹在青铜礼器和兵器上的出现，也会使它们变得更加神圣化，更加具有福佑于人的力量。可以说，商代具有崇拜蝉这种昆虫的社会氛围，在这种大环境之下，人们以稀有的玉料制作玉蝉，佩戴于身，应该具有护身符的作用，而非寻常的装饰品。当然也并非人人都可佩戴，从出土玉蝉的墓葬来看，有的墓主人为方国的首领，如江西新干大洋洲商墓的主人是赣江流域扬越民族奴隶制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或其家庭成员，有的可能是统治集团中身份比较高的人物，如山东滕州前掌大北区墓地4号墓墓主人生前当为东方某方国(可能为薛国)统治集团的重要成员嗍。因此，玉蝉在一定程度上还具有体现社会地位的功能。

我们再来讨论另一个层面的问题，即玉蝉的附加功能。从玉蝉的出土情况来看，一般出土于墓葬，是作为随葬品埋葬的，但具体的出土位置却有不同。就现有的具体出土位置明确的玉蝉看，有这样几种情况：一、置于死者口中，如1953年发掘的安阳大司空村M289：16和M233：13出土的玉蝉；二、位于死者腿部，如1953年发掘的安阳大司空村M289：5出土的玉蝉；三、位于死者腰部，如1953年发掘的安阳大司空村N24：4出土的玉蝉。出土于死者腰部和腿部的玉蝉可能是佩戴在死者身上随葬的，出土于死者口中的玉蝉就是所谓的口玲了，口便是玉蝉的附加功能。玉蝉除了出土于墓葬外，还发现于祭祀坑。1969年在安阳殷墟武官村北地发现200多座祭祀坑，其中228号坑内发现一件玉蝉，据推测这里是殷王室祭祀祖先的场所，故笔者认为该玉蝉并非随葬品，而应该是祭祀用品。

三、商代玉蝉对史前玉蝉的继承与发展

商代玉器与史前时期不同系统的玉器之间有着明显的继承关系。作为商代玉器核心的像生玉器，或可以在史前时期的红山文化玉器、石家河文化玉器中找到祖型，或与它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玉蝉是商代像生系玉器中一个比较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史前时期，玉蝉最为发达的是石家河文化，石家河文化玉蝉与商代玉蝉的某些共性，已使人们认识到二者的渊源关系，但是，商代玉蝉对于石家河文化玉蝉有哪些继承，又有哪些发展，则少有人提及。

笔者曾对史前的玉蝉做过较为详细的研究。在石家河文化的遗址中，迄今见诸发表的玉蝉为40件，总的来看，一般平面若长方形，少数近方形。试图表现的是背面观的蝉，绝大多数雕于玉片上，反面光素。根据表现内容的繁与简，又可细分为五型。A型：对蝉的头、胸(包括x隆起)、腹和双翼进行了全面细致的雕琢表现，极富写实性。蝉额一般向前突出若瓣状或尖突状，双目凸起呈椭圆形、圆形或长方形，有的近方形。胸部较宽，饰两个卷云状纹饰。双翼收合，翼上刻划细脉，翼尖向上和向两侧弯，翼间露出x隆起、腹节和尾节。B型：对蝉的头、胸、腹和双翼进行概括性表现，未琢出胸部的卷云纹、双翼的细脉、x隆起和腹节。c型：蝉体由头、胸和仅在尾部区分开来的腹翼组成。D型：蝉体由头部、胸部和微微区分的双翼组成，未琢出腹部，胸部一般呈宽带状，两侧内弧。头部与胸部多以一道凹槽相隔，少数为一道或数道平行阳线。双翼的翼尖略外翘，少数外翘较明显。E型：蝉体琢磨极简单，头部与胸部一般没有明显界线，或仅在两侧刻出凹槽，给人一种尚未完成的感觉。

我们把二者进行比较就会发现，从造型来看，商代玉蝉对石家河文化的B型和D型玉蝉具有明显的继承性，即表现背面观的蝉，包括具有前突额部和凸起双目的头部，阴刻线装饰的胸部，收合的双翼，以及尾部尖圆的腹部，但着重表现蝉的头部和双翼。除此之外，从玉器工艺上也可看到二者的共同点，双目一般用剔地阳起的手法进行表现，也有的以阴刻线勾出圆圈；胸部用阴刻线装饰，由于阴刻线之间距离较近，所以产生阳纹的效果；双翼一般用阴刻线勾出轮廓，有的再用阴刻线表示细脉。

商代玉蝉在与石家河文化存在共性的同时，也存在一些差异。首先，商代玉蝉中未见石家河文化中极具写实风格的A型蝉，在表现背面观的玉蝉方面，商代玉蝉更为概括简单，缺乏对蝉的背面极具写实性的表现。其次，就细部的表现风格而言，石家河文化玉蝉的额部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尖突状，另一种是瓣状，商代玉蝉的额部一般呈尖突状，有的仅微微向前隆起；多数石家河文化玉蝉的双翼尖向外撇或略向上翘，在静中似乎有一种动感，这种特点的玉蝉最大宽度为双翼尖的宽度，而商代玉蝉的最大宽度一般是双目之间的距离。最后，商代出现了圆雕玉蝉，即不仅要表现蝉的背面，也试图表现蝉的腹面，而石家河文化的玉蝉绝大多数雕于玉片上，反面光素。

商代玉蝉与石家河文化玉蝉之间的共性体现了二者之间的承继关系，它们之间存在的区别则意味着商代人按照自己的审美模式对玉蝉的进一步发展。商代玉蝉在表现内容方面更为概括，在表现手法上则更为多样，除了单面片雕外，还出现了圆雕玉蝉。从整体风格来看，商代玉蝉少了一些石家河文化玉蝉的灵性，多了一些拘谨，这与商代像生玉器的总体风格是一致的，即遵循与青铜器纹饰一样严谨保守的审美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