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传忠和他的散文

2009-12-16 09:18卞传忠
威海卫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榆树西湖

卞传忠的散文,所写所记所表达的大都是他的人生阅历和艺术追求。他总是在努力地挖掘生活中的情感和启示。这是他追求真、善、美,体验艺术,度量人生,渴望达到某种较高人生境界的表现。他写诗文,编诗集,办诗社,彰显着他对艺术的向往和热爱。他努力追求的,是活得干净、纯粹,做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一个有旧文人风骨的写作者。

——《威海文艺》执行主编 张洪浩

卞传忠,祖籍山东省东平县,大学文化。1972年应征入伍。1999年在正团上校职位上转业至威海市中级人民法院。1996年被评为“威海市首届十大藏书家”。2004年在威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发起成立“清逸诗社”并被推为社长。有数百篇诗歌、散文发表,著有诗集《瓣瓣心香》、散文集《帘外柳韵》并主编诗歌合集《清逸诗草》。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威海市作家协会理事、《威海文学》报社副社长。

卞传忠散文小辑

威海“小西湖”

威海城区东南十余公里,崮山南侧的山涧里,有一大片清幽的水域,素称崮山水库或曰崮山库区。它连绵十多里,山青水碧,静谧幽深,一派江南山水的景象。

这是20多年前部队驻训其地时留下的印象,也曾作诗为纪:

威城东南十里遥,崮山库区碧涧绕。

山青坝白水悠悠,堤绿花艳路迢迢。

遥想当年军民曲,深谷奋战建闸桥。

建设环保两相宜,始得灵山秀水娇。

这么多年了,这片幽静的水域到底怎么样了,我时常惦记着它,猜想着它,憧憬着它。一次,我和《威海文艺》执行主编张洪浩饶有情趣地谈起它,心有灵犀,我们都想去看看。

2005年9月18日下午3时许,我和洪浩先生、洪斌好友驱车前往。车沿海滨公园路至崮山右拐500米,仅20多分钟的车程就轻松地到达崮山水库。停车后,我们仨漫步库坝,悠哉乐哉地向高大的溢洪闸走去。

夕阳落照之下的崮山水库,周边青山林立,波光粼粼。长长的绿堤,乳白色的石坝,清亮亮的细沙路,青草簇拥迤长回转。偌大的水域,清幽恬谧,碧波漪漪。临水一带果园相连,绿草成茵。真个是青山伫立,绿水环绕,“满目青山夕照明”啊,我们边走边聊。

在此之前,由资料得知:崮山库区跨温泉、崮山两镇,由五渚河的东西两大支流于温泉汤西村汇合注入,在五渚河之中游的崮山南侧筑坝拦水而成。1983年7月始建,翌年7月建成。总库容2660万立方米。控制流域面积90.3平方公里。大坝长385米,高20.3米。混凝土防渗墙基础。溢洪道设有四孔10×6米平面钢闸。附属建筑2500平方米。是城市供水兼农田灌溉综合工程。设计日供水量2.5万吨,灌溉面积1.2万亩,是当时县级威海市城市用水的主要供给地。

说话间来到溢洪道钢闸跟前,立于堤坝之上,举目望去,五座郁郁葱葱的山,欢心携手将库区环抱。青山绿水,心旷神怡,我俨然以主人的身份像军人那样地介绍开了——

我们所站立的这个水库大坝:正西方是青山顶,它呈南北走向,长0.6公里,主峰海拔229米,相传旧时山上杂草丛生,一片青绿,故名青山顶,又名凤草顶;西南是冰石山,长1.2公里,主峰海拔高173米,山上青松茂密,山顶有一块巨石,夏季石上流水,冬季石上结冰且晶莹醒目,故名冰石山;南方近方位是仙人窗,呈南北走向,长1.5公里,高153米,山上松树、柞树相间,繁茂无比,旧时统称崮山,清道光《荣成县志》载:崮山,城西70里,山壁有石窗方丈余,名仙人窗,下有仙人足迹,杖痕在盘石上而故名仙人窗;正南远方位是佛爷顶,东西走向,长1.5公里,主峰海拔298米,山势陡峭,多松树、柞树,岚木茂密,因旧时山上有一石砌的佛爷庙而得名;东南近方位的乔麦顶,呈南北走向,长1.5公里,主峰海拔153米,因山呈三棱形,状似荞麦,故名。这五座看似毗连成脉的山,像条青色的巨大盘龙:青山顶是龙尾,冰石山是龙腰、仙人窗和佛爷顶是龙颈,树木旺盛的乔麦顶是龙头,各部位有机结合,生气勃勃地盘卧于五渚河中游之上,把库区这泓碧碧秀水搂在了胸间,彰显出灵山秀水的飒爽英姿。

当我们经水库东堤走进深山,探完水穷处返回大坝,再环视库区时,三个人竟不约而同的说出了同样一个新奇的感觉:——这个十里库区,真像杭州的西湖。现在只是个雏形,将来就是威海的“小西湖”。这个“所见略同”和“不约而同”使我仨会心大笑。于是便争先恐后地找西湖和“小西湖”这两个湖的对应之处了——

杭州西湖是北、西、南三面环山,一面临城;威海“小西湖”同样也是从西北到东北,三面靠山,一面临近居民地。

杭州西湖被钱塘江和京杭大运河抱在怀里;威海“小西湖”是被祖国的海洋捧在了胸上。

杭州西湖的孤山,将西湖分成了里湖和外湖;威海“小西湖”的石甲山将“小西湖”也分成了西湖和东湖。

杭州西湖中有两条土堤,即西边的苏堤和东北面的白堤;威海的“小西湖”也有西堤和东堤两条堤且西堤酷似苏堤。

杭州西湖有孤山、阮公墩、小瀛洲、湖心亭和三潭印月五景风雅;威海“小西湖”有碧涧流水之中的“五渚竞辉”。

西湖和“小西湖”水域面积基本相当。还有,还有……

我们且走且议,笑谈好一阵。兴奋之后,忽然有了几分惆怅和希冀:惆怅的是西湖和“小西湖”虽有酷似之处,但有天壤之别。西湖是文化湖、文明湖、旅游湖、效益湖,是祖国大地上的璀璨明珠。而“小西湖”仅仅是个雏形,还十分荒芜。缺少文化,缺少规划,缺少投入,缺少开垦和管理,自然就缺少效益。希冀的是,快快地有慧眼识珠者,快快地投资搞建设,快快地培育出胶东大地上的明珠,开拓出人们休闲的精神乐园。

热切的希望,催生了美妙的设想:

“那边,应该沿水际建防浪堤和石栏长廊。”

洪浩先生讲:“说的极是。”

“这边,需要建个渚上亭榭。”我忙说:“这样最好!”

……

如此这般,越说想法越多,越说兴致越高。身旁的洪斌好友笑问:“你们这是书记、市长现场办公吗?”

……啊!我俩相对而视,然后大笑起来了。

榆树青青

叔家四弟传贵,自乡下来,我俩久别重逢,喜不自禁。在品茶叙旧中,当话锋触及到男儿成事何为先时,他沉思着坚定地说:

“二哥,我觉得男儿做事,恒心为先。有了它,大事可成;缺了它,诸事皆废。你信不?我一直认为,咱家院外水坑旁那棵被你捋直的大榆树,就是一个明证。”

一句话,拨动了我记忆的神经。

三四十年了,那是一个春天,一个种树的季节。不知是谁丢在大街旁一棵榆树苗。树苗弯曲细长,根须较短,又没有老娘土,呈干枯状态。可能是因为其躯干不直无望成材,加之干枯的样子难以成活而被丢弃的。我与传贵放学回家的路上拣了它,回家后就照着大人植树的办法,在院外水坑旁边挖了个坑,栽上了树苗。我往坑中填满土,又提一提,耸一耸,用脚踩实,再填满土,然后在小树周围筑了个穴,浇足了水。

大概是水分充沛的原因,也可能是小榆树命大的缘故,几周之后,小榆树竟变得干青青、枝碧碧并长出了嫩绿的枝芽。我们是欣喜的。可那树苗细长弯曲呈“S”状,像个罗锅腰老头的样子,未能博得大人的认可。大人几次讲:“不会成材,拔了吧!”我们可不忍心,尤其是我。心里怜悯得很:一是觉得人家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好孬是一条性命,我相信它是条有感情的性命;二是觉得榆树是树中君子,浑身上下都是宝——榆树干可制作器具,榆树皮、榆树叶和榆钱都能食用,并在生活困难时期曾接济过人们的生活,救人们于饥饿之中。我始终记得生活困难时期,母亲把榆树皮碾成面做的窝窝头,用鲜的或干的榆树叶做的稀饭,用榆钱做的馒头,粘粘的、甜甜的,真乃饥饿中的美餐。对如此有功之臣,心存感激还来不及呢,怎忍心弃之杀之?于是就套用大人常说的“林大自有歪歪树”的话,来求大人对小榆树丑陋的容忍;用大人“树大自直”的逻辑为说情的依据,求大人给小榆树留一条能自新的生路。苦口婆心地纠缠,小榆树的生存权得到了,但如何才能“树大自直”还是煞费心思的。

在我的心灵里,有一种凄楚的见证:在祖辈、父辈的有些老人中,他们的腰板原是很直的,甚至是挺拔的。随着年龄的增大和生活担子的加重,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腰肢渐渐地变弯曲了、驼背了。个别老人变成了“弓”形,成了不可改变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了。我想啊,这些老人是日久年深,积劳所致,是一种渐变的无奈的过程和结果。他们能渐渐地由直变曲,而小榆树尚且年轻,树干才有拇指肚这般粗细,为什么不能助它一臂之力,使其慢慢地由曲变直呢?我想试试。

我在小榆树身旁插一直长木棍,将小榆树底部的弯曲处,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慢慢捏平,捋直,用旧布条缠裹固定于木棍上,再用小绳系住,上端向弯曲的相反方向拉,拴在另一棵树上。我不敢捏捋得太多太快,生怕伤筋断骨酿成弄巧成拙的结果。待第二天、第三天清晨起床后看小树的时候,见它依然枝青叶绿,无任何痛苦的表情,我也舒心了,踏实了。于是每天傍晚,我就依样葫芦般地给它开始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体形矫正,直至小树变得笔直坚挺为止。而小树也总是每每配合治疗默契,且精精神神地挺过了第一年。第二年它长成锤把般粗,第三年便长成了铣杠般粗,个头也有二三米了,且了无整形的痕迹。第四年夏天,当我给它拔掉木棍、解去绳索时,见它岿然挺立于水坑旁,是那样的婆娑多姿,迎风摇曳,哈哈地笑个不停。我真陶醉了,仰视着经我的手挺直长高的小树,喃喃低语:小榆树啊,你是因风吹而摇,还是因我来而笑?你是为你的康复欢歌,还是为我成真的梦想祝贺?我多希望你永远这样青青、茁壮成长啊!

小榆树走上了健康成长的征途,就自然免去了我整日为其提心吊胆的焦忧。嗣后,我只是偶尔给它浇浇水,别的则漫不经心了。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又是五六年过去,我与小树都在悄无声息地成长。1972年冬,我高中毕业时应征入伍,来到这黄海前哨的威海,当了一名解放军战士。1977年夏天,当我第一次探亲,穿着一身崭新的的确良军官服,站在小榆树面前时,今非昔比,境况大不一样了。

它已成参天之躯,身粗小抱,头冠盈丈,伟岸英武,笔直挺秀地立于骄阳之下,洒一大片的阴凉,我的父亲坐在阴凉里,欢心地与邻居们谈笑,其声朗朗,好像在祝福我成真的梦想……我也如痴若醉般地收获着从未有过的欢畅。

又是多年过去,我的父亲以84岁的享年作古,那棵榆树也不知啥时做了谁家的新屋栋梁。对此,我已经淡忘了。四弟传贵重新提起,使我想起了我的学生时期,想起了学生时期的朋友,也想起了那棵青青的榆树,我愿它永远青青。在记忆旧事往景之时,也惹出我无限的惆怅。看看传贵那张俊毅的脸和那般认真的样子,我油然生出一些联想。

传贵,在我们家叔兄弟七个中排行第六,在叔家四个兄弟中最小,被称之为四弟。他几乎和我同时入学,后因年龄太小,大人怕他用坏了脑子,便主动地蹲了一级,故随我之后,一级级撵着我上。他天资聪慧,秉性耿直,不随流俗,遇事总有自己的见解。我和他及同族又同年级的侄子卞恩生,三个人有着特殊的情谊。学习上有“卞氏叔侄仨“的说法。到了高中,此况尤甚。传贵一直是学校公认的数学尖子,许多难题、怪僻题,他都能解得出,解得快,且常有多种解法,同学们多有不及;卞恩生则是化学尖子,物理也学得特棒,脑灵手巧,能搞出许多小发明之类的东西,同学们信服之至;我则偏爱语文和政治,一直当班长和团支书,高中时期的作文,篇篇都被列为语文老师推介讲评的文章。就是这样的三个人:一个是数学犹善,一个是化学独秀,一个是语文见长。“卞氏叔侄仨”很是风光了一阵。可惜当时大学不招生,我们的大学梦成了泡影。恩生过早地当上了老师,至今没有走出那个乡。我与传贵先后从戎,他当了汽车兵,曾一度调机关帮忙,才华初露端倪,在酝酿提他干部时,他硬是看不惯所处的环境,不愿委屈自己,毅然退伍还乡,跑了多年的长途运输,因时有大脑昏沉病症而长期闲居在家,每每想到他,我便有说不出的同情与惋惜。

在我们大家庭的叔兄弟七个中,叫我最佩服的大有家兄卞传禹。他不足五岁就上学,学习刻苦,毅力超人,是“文革”前老家十里八乡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是一个执迷于教书育人的人,又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小有传贵。他智商高,秉性好,至理又忠诚,但发展不够理想。是宁折不弯的性格,是天公不作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使他怀才不遇,整整埋没了一个人才?……

茶越喝越淡,心越靠越拢。四弟传贵意味深长地诉说着我们相处时的欢欣和离别之后的思念;如数家珍般地提起那些对我俩有重要影响和支持帮助过我们的人们,他见我忽然有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便问:

“二哥,这些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呢?”我赶忙应声。

但我心里明白:他说的那些事,提起的那些好人,都是掷地有声,句句都印在我心里,个个都震撼我的心灵。只有平素常念的那句古诗——“天生我材必有用”,此时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书家本色是诗人

在飘散着浓郁茶香的书房里,我端详着案头一本刚刚增添的《李守白诗集》:封面的基色是绿白分设,典雅清新。绿的是一丛作者自家门前清翠欲滴的顶天修竹;白底上是一帧书坛泰斗启功先生仙风道骨的题签,落款别致,印章生辉,显示出这方世界是黑、白、绿、红相间,幽雅和谐,生机盎然。封底稚朴鲜红的“下里巴人”钤印,使人油然生发出“阳春白雪”的联想。轻展看来,图文并茂,清气扑面,入眼诗行掷地有声,读来唇口生香。

守白先生,1938年生于泰山脚下的东平湖畔,副研究馆员,省书协会员,省书刻协会理事,县书画协会常务副主席。他是我读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是我学习诗文书法的业师。虽然我从军来威海,离开他身边多年了,但我晓得在全省,尤其是在故乡泰安和东平湖畔,他可是耳熟能详的书法家。曾连续出版《东原颂》、《心画心声》诗书集、《李守白诗草》和《李守白书法作品集》。眼前的这本哲理深邃、诗艺精湛、设计别致的《李守白诗集》是他近50年所存诗词(部分诗词文革中被毁)的集成。“退”而不“休”的他,支撑着并不健壮的身板,用燃烧的激情,以诗词、书法歌颂着党和人民,讴歌着改革开放以来的人文变化,在诗海中乘风破浪,直挂云帆济沧海;在砚田中昼夜辛勤地劳作,洒下了串串汗水,留下了坚实的脚印。他的成就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赞誉,省市媒体多次做过专题报道。人们一提到他,就自然而然地冠以书法家,但作为弟子心目中的恩师——李守白先生,他的骨子里,他的性情中,他的本色仍然是个诗人。

在故里,我最初听说李守白先生的时候是1966年的春天,那时我刚上小学五年级,听到我两位当教师的兄长谈话,说是李守白老师这个人,德才俱佳,四五岁能背好多诗,八九岁便会作诗,若是经济条件许可,再继续深造的话,他既能做官也能当学者诗人。那时不知“学者”何意,诗人是什么意思倒是晓得的。自此,就萌生了想见见这位诗人的念头。是年5月,《5.16通知》下发之后,文化大革命的风声愈来愈紧,直到半停课,停课。那时,一有脱身之机,我们要好的几个同学,就跑到离家三四里地的东平八中去,撂下草筐去看人家打篮球、玩单双杠什么的。一天,我被一个拿着毛笔蘸着红黄广告色写黑板报的人所吸引,他那样驾轻就熟地悬臂写下“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鲜红的字迹,再用黄色相衬,即现立体之感,又生妩媚之态,煞是活脱好看。当一个年长的人喊“守白老师”——他应声时,我豁然惊喜——见到了一个早想见到的人。嗣后,我就经常地跑进八中,球是不看了,专门看他在黑板上和宣传栏里写标题和画插图,看他在水泥墙上画毛主席像;甚至在窗外偷窥他在教导处里刻蜡纸。感谢天公作美,考入八中之后竟然做了他的学生,每天一节的语文课,听得我心折不已。最使我心慕的不是他那一手漂亮的板书字,而是他那讲话的韵律美、文学味和诗味。受其影响,入校不久的我,竟然也写出了平生第一篇散文诗——《再见吧,老同学》,用以欢送即将离校的二级同学。文章交到语文教研组后的第二周,我怎么也想不到守白老师将其文用毛笔抄在三张大红纸上,赫然贴在了宣传墙上。一时间,众多的同学到处打听:谁是卞传忠?就在这种气氛中,我应召走到了守白老师的办公桌前,开始了第一次正面交谈。他表扬了我的那篇文章,又送给了我一份《文汇报》副刊,并将其“笔会”栏目中的文章,分析着讲与我听,其情殷殷,其意切切,没齿难忘。从此,我们便开始了历久愈深的师生交往。

我时常想,是故乡的人,故乡的泰山,东平的湖光山色,处处惦记着守白先生;守白先生心里也时时惦记着他们。要不,50多年来,他怎么会那样地殚精竭虑,如痴如狂地用诗讴歌他们呢?!

正是因为他,1958年《山东民歌选》才第一次以诗的形式——《东平湖渔歌》来表现东平湖的美好与变迁,也是建国后东平县第一个在省级刊物上发表诗歌的人。从那至今已46年过去了,那琅琅上口的清词丽句,还有不少的湖区渔民吟唱——

东平湖来好风光,碧绿湖面荷花香。

平明如镜银光闪,菱角蒲草满湖塘。

鲤鱼群群穿梭过,鸡头米叶飘湖上。

双浆划破层层浪,渔民撒网捕鱼忙。

……

诗之妙道,资质聪颖,学崇渊博,品尚真情。守白先生三者兼善,诗思敏捷,学养深广,情愫富甲,更有勤奋精神提供了成就好诗妙词的保证。他对祖国河山,尤其是他对家乡的东平湖极富深情,对巍巍泰山极为尊崇,能从对它们的挚爱中开凿出幽邃的诗意。19岁的他《登泰山极顶》就有高亢之声:“高秋振衣到极巅,云海滔滔飘欲仙。山登绝顶峰为我,昂首又见一重天。”60岁的他《喜迎香港回归》更有豪迈之情:“喜迎香港回故里,百年耻辱尽雪洗。五岳三山扬笑眉,明珠碧海焕英姿。萧萧米旗落地下,猎猎赤帜固国基。台澳同胞早归来,神州高歌唱统一。”

有人说“人即是诗,诗即是人,作者本人就是他的诗歌;诗歌本身就是作者本人”。也有人讲“真正的诗是诗人的灵魂;真正的船是造船者”。守白先生就是一位诗如其人、诗情满怀的时代歌者。我非常佩服作家郭云策在序言中说的“守白先生有一颗和着时代脉搏跳动的心,近400页洋洋大观的诗集中,共和国发生的一切重大事件,在他的笔下几乎都能听到反响”。个中原因就是他有丰富的灵感,深广的学识,加上勤奋的精神,自然就创造出较高的产量。好诗配上好字,神完气足,情酣意畅的书法,更加使诗的精神得到了高扬。

他,诗书合璧。诗,是书家的诗,诗中有书情;书,是诗家的书,书中含诗意。近些年,多次办个人诗书展,出个人诗书专集,精品层出,硕果累累,步步登高。在他的诗书作品里,诗书是天合之妙,不离须臾,不知道是诗融入了书,还是书融进了诗。我曾问询:“这么多诗词自书墨迹,你是先想到书法,还是先想到诗词?”他沉思着回答:“先有诗,后有书。诗出书助,诗中有书,书中有诗。书绘心画,诗发心声,心声乃人生……”可见,其骨子里,还是诗。他自幼便有诗书情结,在他年近古稀的今天,我觉得他这个“诗书”情结的顺序依然如故。诗是统帅,领军在先,书紧紧相随,推波助澜,在服务光大诗的同时,自然形成了相映成趣、相得益彰的现实。他是在文学的滋养下,激情生发了诗思,诗思成就了诗意,诗意锻铸了诗魂。他的生活,他的举止言行、音容笑貌,都是完全地化诗意了,彻底地诗意化了——因而,就有了他艺术中的积健为雄,诗以载道,书以传情;生活中的安贫乐道,好学忘忧,懿德茂行等等。这些正好诠释了他的自我坦露:“苦读油灯下,苦思不眠中,苦练忘自我,纸上听心声。”作为弟子,我能从他的诗“苦辣酸甜五十年,诗海书山两茫然。心驰盛唐仰李杜,神往晋代慕羲献。甘洒热血染翰墨,愿挥拙笔写东原。四壁清风吹华发,一轮明月照窗前”中听到先生心灵的吟唱;从“一颗痴心潜墨海,两袖清风迪后人”之中感受到先生灵魂的飘扬;从“澄心净虑意玄远,不染繁嚣无俗尘”中看得出先生淡泊的心性和坦荡的襟怀;我更能理解先生有意远离时潮,躲避热闹,不嗜烟酒,洁身自好的作派;更崇尚在那滚滚商潮中遗世独立的风采。

他,出生清泉山,现居青峰山,书房命名清风斋,自号清风斋主,又号清泉山人。诗寻清音,书求清韵——饮清泉,乘清风,朗镜悬空清晖新,“清风清泉伴清馨”①;养青竹,住青峰,青灯伴读共咏吟,翠竹深处发清音。想来,他的生活,尤其是诗心书意全在“清”中。是“清”中来,“清”中去,徜徉驻行于“清”的世界里。其生活态度、人文主张、艺术追求就不言而喻地定格于这个了不得的“清”字上,其作品也就自然而然地达到了“诗如清水尘埃净,书似春云态度妍”的效果。真乃立身高洁,器宇不凡啊!

的确,置身“清”境实为高。“清”,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基本素质,是中国人最质朴、最崇高的美学理念。人们向往清正廉洁的政治、清净的人文环境和自然环境。还有清新、清幽、清介、清晖、清韵等,都是对浑浊的升华,对庸俗的超越;对浓艳的升华,对假饰的超越。陶渊明文章的清远、孟浩然诗句的清旷、八大山人写意画的清冷、黄牧甫篆刻的清劲,都体现了以“清”为美的艺术风范。②守白先生在他崇尚的驻翔如意的“清”的天地里,禁不住以诗的形式吐露了他的《诗书情缘》——

平民乐得一身轻,白发一根诗一声。

饱蘸故园清泉水,生命之歌指上听。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先生的嵌名诗(联),用简练精妙的文学语言,把名字、职业、成就、人品等包容其中,颇有“裁云缀月之妙思,敲金戛玉之奇声”,堪称“珠联璧合”。

先生的论书诗,由学书的心血和汗水凝成,是经验和教训的结晶,是文学和书法理论的契合。在当今喧嚣纷争的书坛,犹如一缕清风启人心扉,发人深思。

近几年来,人们发现他对家乡父老乡亲的热爱、对家乡山水的热爱、对诗书的热爱,到了几近癫狂的程度:昼夜辛勤地读书,作诗,写字,经常地为诗作彻夜不眠,时常地为书法通宵达旦;在取暖条件不好的情况下,熬夜冻僵手脚甚至冻病的现象时有发生。邻里知道他很苦,家人知道他太苦,师母不忍心,数落规劝时,他认真地讲:“诗书就是我的命,不写,我就不安生。”是啊,对于一个孩提时发蒙、稍长入迷、60多年泛舟诗海、跋涉书山的人,一个用心思做学问、用心血写诗书、用业绩谢苍天的人来说,怎么能够停得下来呢?诗书就是他的命:生于斯,长于斯,乐于斯,斯之激情永远燃烧!奈何,奈何啊……

诗赋是文字的精粹,它能将人的生活、思想、情趣、感情、性格等,用诗的格律、音节和形式,把心声曲曲传出。守白先生沉浸诗书60年,寄情诗词翰墨间,就其德行学养和心态讲,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和读书人。他呕心沥血,耗去了自己多少自然生命的细胞来换取艺术生命的延伸,这是民族传统文化的守望者和开拓者,也是文化的脊梁、文化的精神、文化的力量和文化的骄傲。就在我们这个诗书的国度里,不知有多少个像守白先生这样痴迷于继承和发展诗书国粹的人。他们淡泊名利,甘于寂寞而乐此不疲,安于清贫,终日劳顿而无怨无悔。这是我们的民族之幸,民族文化之幸,民族精神之幸!我为这个“之幸”而庆幸的同时,总免不了有些凄凉酸楚的感觉。

我与先生分居齐鲁大地的东西两端,已经32年了。其间,我们晤面机会极少,且总是蜻蜓点水式地去,急三火四地走。他舍不得,总说:“你怎么老这样来去匆匆,话还没说够呢!”这些年,我们虽不能常聚,也未及长谈,但“只言片语迪我思,片语只言是我师,”③。老师的身影,在我心里,在我梦里。这不,今年6月2日夜,入眠很晚,又有了到山半小院《梦访守白老师》的记忆:

竹径联门通院庭,梧荫之下访诗翁。

徘徊沉吟耽佳句,旋即临案舞蛇龙。

弟子轻声问安好,恩师回眸唤吾名。

相携入室滔滔语,恨别重逢又匆匆。

我自知:对老师的想念是真的,老师给我的培育影响是深的;给我鼓舞的力量是大的,潜移默化的,润物无声般产生的。这力量来自老师品德的固有优势、深厚的文化积淀、为艺的执着精神、安贫乐道好学忘忧的达观心态。精神感召的力量是巨大的,先生对我的启迪,也是终身受益的。

“外公,电视上说50年不遇的大雪,50年不遇是啥意思啊?”

“哦,50年不遇,就是50多年才有这么一次。”长者慢条斯理地答道。

“那50年以后再下这样的大雪,你还像今天这样背着我出来玩吗?”

“啊,哈哈哈……”长者笑而不答。

我倒想:50年以后再下这样大的雪,雪肯定还是这样白的雪,人还是现在模样的人吗,我会是什么样的我呢?

从此不敢晚回家

就亲人而言,老对小,小对老,夫妻互相,尤其是老对小,若出去做事什么的,该回来的时候不回来,那种等待的心情是焦急的,忐忑不安的,有时甚至是胡思乱想。对这种牵挂的体味,我是从高中二年级才开始有的。在此之前,因玩心不退,晚上忘记早回家,让大人担心的事是屡屡发生的。

幼时,我天性贪玩,尤其是晚上疯玩。一帮调皮的小伙伴们总是天天晚上跑出家门玩捉迷藏,那些树林、草丛、水塘边、打麦场、空闲房都是我们的好战场。发狂似地跑,挖空心思地藏。不知跑碎了多少双鞋,磨破了多少套衣服。更傻的是替大哥哥们当公羊,给许多的公羊抵架,以决胜负。公羊抵架是用头,我们是用膀子,一声口令:开始!撤出很远的双方,拼命的相向而奔,用膀子相撞。倒下的为输,立着的为赢。不管输赢都震得膀子和心脏生疼,明明是痛苦,但为了争得一点点虚荣,落个战无不胜的好羝羊而争先恐后,乐此不疲。因此常常忘记了早早回家,曾惹得母亲沿街喊找,无数次地被揪回家,受到呵斥,结果还是屡教屡犯,奈何不得。

稍长,我又成了电影迷。农村的露天电影是巡回放映,在本村放映时我是场场必看,有些感兴趣的电影,我是追逐着看。方圆几十里,几十个自然村,能放十几场电影,有时是场场不落。记得最惹人喜欢的是《地道战》。那真是彻头彻尾的美,叫我百看不厌。场场都觉得惊心动魄,每次看,都得觉得痛快淋漓,特别地过瘾。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聚在一起,曾多次地比赛:用普通话朗诵电影《地道战》序幕之中旁白——

“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是群众,是千百万真心实意的拥护革命的群众。这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什么力量也打不破的,完全打不破的。反革命打不破我们,我们却要打破反革命。在革命政府的周围结起千百万群众来,发展我们的抗日战争,我们就能够消灭一切反革命,我们就能夺取全中国。”

每次朗诵,我总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认为毛主席的这段话是字字千钧,掷地有声,有着无穷的鼓舞和力量。能给人增强敢打必胜的信心,读来会使人豪情万丈,器宇轩昂。

还有那荡气回肠的《地道战》插曲,好长一段时间竟然使我曲不离口,驻行起卧,整天价都是“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千里大平原展开游击战,村与村户与户地道连成片,侵略者他敢来,打得他魂飞胆也颤,侵略者他敢来,打得他人仰马也翻,全民皆兵,全民参战,把侵略者彻底消灭完……”就连吹口哨也是吹《地道战》的插曲,并且总是那样地自豪和抒情:“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太阳照得人心暖,毛主席思想的光辉照得咱心里亮。主席的思想传四方,革命的人民有了主张,男女老少齐参战,人民战争就是那无敌的力量。主席的话儿记心上,哪怕敌人逞凶狂,我们摆下了天罗地网,要把那些强盗豺狼全都埋葬,把他们全埋葬。”一时间,在我们老家那个广大的乡村,刮起了铺天盖地的《地道战》旋风,显示了电影的巨大力量。

别说这些插曲,就是一些台词也背得滚瓜烂熟,动不动就装摸做样地模仿电影中的人物演练开了:“各小组注意,你们各自为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许放空枪。”就是这些东西闹得我经常晚回家,惹得大人担心。

壮年,又结识了一些爱读书、聊书的同学朋友。忙里偷闲地借书,看书,交换书,诸如《战斗的青春》、《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等,无不孜孜不倦地独自猛读,滔滔不绝地相互狂讲,有时是废寐忘食,几近痴迷的程度,还是经常的晚回家,还是让大人担心。

这些事情发生的范围都是在本村。

1970年,我考上了东平县第八中学,成了学校的走读生。学校离家四五里路,中间经过一片茔地,冬天也常有青色的磷火亮起,许多人夜晚怕走那段路。因为遗传的原因,我倒不怎么害怕。但有一次例外:那是一个严冬季节,我连续三天下晚自习后,和几个投缘的同学闲谈至深夜,才独自摸四五里夜路回家。第四天晚上,夜黑风高,我又是照扯不误,和几个同学侃山聊海地拉话到快半夜才散。出校门走了一段路,我猛然发现路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忽明忽暗的火星!我毛骨悚然,定神之后,哼着小调硬着头皮向前冲,临近跟前时却听见我父亲叫我的乳名,我惊恐失声:

“这么冷,你为啥坐在这里吸烟?”

“我在等你。”

“多长时间了?”

“两顿饭功夫。”

“为啥不去教室喊我?”

“怕影响你的学习。”

我顿时百感交集。一阵鼻酸,搀起父亲,无声地走起了夜路。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把父亲的胳膊搀得那样的紧……

忘记了早早回家,忘记了父母的牵挂,这是我高中二年级以前经常犯的错误。对这个错误,母亲时常沿街喊找,我没有改;母亲多次地大声呵斥,我也没有改;父亲的耐心数落,我还是没有改。但父亲深夜在野外寒风中无言地等候,是彻底地把我震撼了,一下子把我推到了痛改前非的程度。从此不敢晚回家,成了我理解大人牵肠挂肚的觉悟。现在想来,只恨自己觉悟得太晚,只恨自己应了那句老话:有些道理因为年轻而不懂,而懂了就不再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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