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晌饭

2009-12-31 07:24李宝忠
岁月 2009年12期
关键词:牙子三爷蝈蝈

李宝忠

吊在窗前屋檐下的那只用麦秸编织起来的塔式蝈蝈笼,好像被风吹着似的,颤动了几下,那只绿大肚子的蝈蝈,也许是饿了,还是被毒辣辣的太阳晒的,扇动两下蝉翼般的翅膀,又唱歌般地叫了起来。

歪蛋的梦就给叫醒了。

小学三年级,只有十岁的歪蛋,放学没有回家,他要上豆地里抓蝈蝈。好朋友小牙子撵上来,跑得气喘吁吁地说,我也去。歪蛋就歪了一下脑袋,用手在小鼻子上揩了一下,小眼珠子转动着,瞅着小牙子说,去可是去,但可不许跟我抢,谁先看着谁逮。小牙子挺了一下瘦弱的胸脯保证说,行。两人拍了一下手,就向屯子外的豆地跑去,背上包里的文具盒就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来。歪蛋跑得急,在路上,不知叫啥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一个大跟头,书包里的书本都散落到草地上了。小牙子边弯下腰帮着收拾书本,边说,歪蛋你急啥?你听见蝈蝈叫了吗?歪蛋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啥鸡吧玩意绊的?摔得屁股好疼。扒开草丛一看,原来是一泼干牛粪,我叫你绊我,我叫你绊我!干牛粪就被他踢散了花,碎成无数个小块块,飞到四处的草丛里去了。小牙子拽了一下歪蛋,说,别踢了,还抓蝈蝈不?天都快黑了。歪蛋抬眼看了一下天,就又跑了起来,小牙子的双腿也加快了。

屯子东面是一大片豆地,豆子长势喜人,肥大的叶片碧绿碧绿的,豆秆上开满了粉红色的小花。有几只花蝴蝶在豆子上面时高时低地飞舞着。太阳已爬到西半天了,阳光也没有正午那般毒了,天没有一丝的风,又静得很,没有一丁点声音,只听见两人喘气的呼吸声。歪蛋和小牙子蹲在豆地边,一声不响地支愣起两只小耳朵,在听蝈蝈叫。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蝈蝈叫,歪蛋就有点着急了,嘴里嘟嚷着,这鸡巴蝈蝈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叫唤了呢,小牙子咱回家吧,回家晚了我妈该说我了。小牙子说,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说着的时候,就真的有一只蝈蝈嘟嘟地在不远处叫了起来。歪蛋忽地站起来,向那地方跑去,可跑到跟前,蝈蝈又不叫了,歪蛋竟然踩折了一支豆子。小牙子跟上来,埋怨说,你轻一点,你都弄出声音了,蝈蝈还能叫吗?歪蛋瞧了小牙子一眼,蹲下来,一声也不吱了。一会儿,蝈蝈又在跟前叫了起来,这时歪蛋很怕弄出响声来,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寻那声音仔细看去,却怎么也看不见蝈蝈,轻轻蹲下来,脸儿贴着豆子,从豆叶的缝隙往里看,还是看不见,他又不敢拨拉豆叶子,怕叶子一动,蝈蝈又不叫了,就会被惊跑了。歪蛋就一叶片一叶片眯缝着眼睛找,果然,在中间里面的叶片背面,攀附着一只大肚子的豆蝈蝈,它正使劲地叫呢。歪蛋甭提有多高兴了,眼睛就放了光。他瞅准了机会,嗖地一伸手,那只蝈蝈连同那片豆叶子就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了。他慢慢地张开手心,用另外一只手的两根手指轻轻地掐住蝈蝈的翅膀,高高地举起来,嗬,好大的一只豆蝈蝈,歪蛋乐了,那双小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小牙子眼巴巴地望着歪蛋手中的蝈蝈,眼馋地说,歪蛋哥这只蝈蝈给我吧,歪蛋看了小牙子一眼说,给你,你咋养?你又没有蝈蝈笼,等你有蝈蝈笼我给你一只。小牙子就不说话了。歪蛋开始逗蝈蝈了,他用手指轻轻地往蝈蝈的脑门上一弹,蝈蝈就嘟嘟地叫起来,而且一声比一声大,一直不肯停下来。歪蛋说,你别叫了,你别叫了,急得就睁开了眼睛,手里哪有蝈蝈,原来是一个梦,这个梦做得真好玩。

屋檐下的蝈蝈叫得更欢了。

歪蛋娘在厨房里朝里屋喊,歪蛋,懒蛋子别睡了,再睡就睡傻了,该给你爹送贴晌饭了。歪蛋揉揉睡眼,冲厨房的娘说,我不送,我才不给鸡巴他送饭呢。歪蛋娘急了,脸气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在厨房里拿起一把笤帚疙瘩进了里屋,拽起歪蛋猛烈地抽打,你想把娘气死咋的,你这不懂事的娃,你不送,还让娘去送?说着时,歪蛋娘的腿病又犯了,疼得她两手哆嗦着,把着炕沿,蹲在屋地面,豆大的汗珠就从脸颊上淌下来。歪蛋看娘时,娘的眼泪已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流了出来。歪蛋就说,娘,你别哭了,我送还不行吗?

歪蛋进了厨房,挎起装着饭食的小土篮,沿着羊肠小道,向屯南二里外的麦地走去。

乡下的八月,天气热得像蒸笼,大太阳毒毒地照着,就跟火炭盆似的,把大地都要烤化了。不知是谁家的一只狗,蜷在一棵粗大的榆树根处,伸出长长的红舌头,哈哧哈哧地喘息着。歪蛋走在路上,前面已经有几个妇女或小孩,她们手里都挎着小土篮,歪蛋想,她们送饭比自己还早,于是极不情愿地加快了脚步。

一进麦地头,歪蛋的眼睛就亮了,嗬,好大的一片麦子呀,一眼都望不到边,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一棵棵的麦子,发着黄灿灿的光,放眼望去这简直是一片金色的海洋。再看着前面麦地里那一个个晃动的小脑袋,就像麦海里游动的一条条的小船。歪蛋用鼻子一吸,麦香就飘进了嘴里,真香呀,这麦香差点把歪蛋香晕了。

这时,一只鹌鹑像被什么惊动了,突地一下从麦地里飞出来,飞向天空,就像投进河里的一粒石子,转眼间就不见了,只留下叫声在麦穗上滚动。歪蛋突然听见后面有扑达扑达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和自己一个屯的虎崽子,和自己一个班的,生产队长家的小儿子。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就碰上他了,歪蛋的气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歪蛋和虎崽子的仇半年以前就结下了,都已单独打过好几次仗了。虎崽子人长得胖,虎背熊腰的,眼珠子大,瞪起来就跟牛眼睛似的,个头比歪蛋高出半个头,可打起仗来却很笨,几次打仗,也没占着香,别看歪蛋瘦小枯干,乍瞅上去就跟一根麻秆似的,可打起仗来,却猴子般的灵活,任虎崽子怎么用劲,也摔不倒他。就在前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两人又遭遇了,没说两句就支起了黄瓜架,支了半天谁也没撂倒谁。虎崽子的胖脸憋得通红通红的,汗顺着脸淌下来,湿了衣大襟。这时,歪蛋瞅准了一个机会,猛地一个腿绊就把虎崽子摔倒了,虎崽子实实地被摔在地上,哽的一声。虎崽子捂着被摔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跑远的歪蛋狠狠地喊,你等着,下次我非把你的鼻子打出血不可!

虎崽子没占着便宜,在班级里就说歪蛋父亲的坏话,说他是强奸犯,是最不要脸的大坏蛋,有时还说上他妈妈的被窝了。歪蛋听着虎崽子的传扬,不知是真是假,但同学们一个个都跟他疏远了,像他身上长了会传染的黄皮疮似的,都不和他玩了,使他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他就相信虎崽子说的也许是真的吧,他的心里就恨起父亲来,挺大个人,怎么能做出那种事,让我跟着受欺。歪蛋有时就想,校长要人家给撸了,回家劳动受罪,活鸡巴该!

这时的虎崽子就窜到歪蛋跟前了,身后跟着一只哈巴狗,晃动着长毛的粗尾巴,伸着小舌头凑到歪蛋挎着的小土篮前嗅着。小子!这下让我堵住了吧,上次你摔得我屁股到现在还疼呢,今天小爷非把你鼻子打出血不可!虎崽子说着搁下装饭食的小土篮,奔到歪蛋跟前吼。歪蛋瞪了虎崽子一眼,毫不示弱地把小土篮往地上一掼,照着那只哈巴狗就狠狠地一脚,狗被踢得不是好声地叫唤,提溜着一只瘸腿跑远了。他迎向虎崽子,用手指着他说,说不上谁把谁的鼻子打出血呢。

你爸不是好东西!

你妈不是好东西!

你爸勾引我妈!

你妈勾引我爸!

你爸是个强奸犯!

你妈是个破鞋头!

对骂时,两人就扭打在一起了。这次虎崽子却占了上风,把歪蛋摔倒并压在了身下,歪蛋使出吃奶的劲也翻不过身来,气得他呼呼地喘着粗气。怎么才能起来呢,歪蛋想时,一只手就伸进了虎崽子那只穿一件背心的胳膊窝,虎崽子嘿嘿一乐就泄了劲,歪蛋抽冷子一下把虎崽子推翻在地,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实实地骑在了他的身上,照着虎崽子的鼻子就是一拳,鼻子里就呼呼地流出血来。虎崽子觉得有一股像水一样的东西流到嘴里。用舌头一舔咸咸的,用手在鼻子上一抹,满手的血,就不是好声地叫唤起来。

歪蛋看虎崽子的鼻子被自己打出了血,流的满脸都是,心就有些慌了,忙从虎崽子的身上下来,站在地上不知所措了。

虎崽子像一只受伤的小熊似的,哇哇地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瞅着歪蛋。突然,他向歪蛋的小土篮奔去,照着就踢过去,小土篮就像是一只皮球似的被他踢出两米多远,在地面上滚了几滚翻倒在地,一小盔面条就扣在了地上,还有一只碗从小土篮里弹出来,落在地面喀嚓一声碎了,碗里的鸡蛋酱洒了一地。歪蛋这下急红了眼,小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要以牙还牙了,他一步蹿到虎崽子的小土篮前,拎起就向远处抛去,只见那只小土篮像一只鸟儿一般在十几米远处落地,听见有碗碟破碎的声音。被歪蛋踢跑的那只哈巴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兔子般向土篮跑去,跑到跟前叼起一张面饼,慌慌地钻进麦地里,不见了踪影。

你给我小土篮!

你给我小土篮!

你给我白面饼!

你给我面条!

两人又扭在一起了。

两个小兔崽子,怎么跑到地里打架?赶快给我松手!

歪蛋就觉得自己的耳朵被拎了起来,很疼很疼,他看见虎崽子的一只耳朵也被拎了起来,抬起眼睛一看脸,就知道是瘸三爷了,身旁停着一辆拉水的牛车。两只大水缸用粗绳子绑在木板的车棚上,虽然上面盖着麻袋,但车棚湿湿的都能看出水缸里晃出的水来。

瘸三爷是小队的保管员,那条腿是水库修大坝时,从大坝上跌下来摔坏的。队里为了照顾他,把原来的保管员替换了。农活不忙时,瘸三爷除了保管一些农业生产物资外,还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麦收时,队长就指派他送水了。

瘸三爷长着一脸的凶巴像,左面脸颊上长着一块鸡蛋般大的红痣,兀大的鼻子往回勾勾着,一对眼珠子牛铃般大,像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似的,瞪起来吓死人。瘸三爷特别喜欢逗小孩,一见歪蛋这般大的小孩,就奔过去说,小孩,你耳朵裂缝没?一下就拎住小孩的耳朵,一个劲地问,你耳朵裂缝没?你耳朵裂缝没?问时手就用了劲,直到小孩哭出了声,他才撒开手嘿嘿一乐走了,小孩子们都很怕他,歪蛋就被他拎哭过两次。

瘸三爷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赶紧松开手说,还不把饭拾起,大人吃啥?歪蛋这才想起那只小土篮,赶紧跑过去。小土篮已经被踢得变了形,筐梁也扭曲了。一小盔面条实实地扣在草丛上,歪蛋将小铁盔翻起来,幸好有一半面条落在了草叶上,还没有埋汰。他用筷子一根根夹起来,放到小铁盔里,那一半的面条已经从草叶的缝隙落到地面上了,粘了一身的土珠,就像地面上爬着的一条条的白虫子,身上叮满了黑色的蚂蚁。盛鸡蛋酱的那只碗已经碎了,鸡蛋酱落在碧绿的草叶上,像草叶有病似的长了黄色的斑,是怎么也收拾不起来了。歪蛋就狠狠地朝虎崽子看去。

虎崽子这时也飞快地朝他的小土篮跑去。这时,那只哈巴狗像逮着香了似的不知啥时候跑回来了,将他带的饼和一小盆炒瓜片吃了净光,正用那只红舌头舔着盆底。虎崽子气冒了烟,朝着狗奋力踢去,狗被踢得在草丛上滚了几滚,尖厉地叫唤几声,害怕似的用眼光瞄着虎崽子,哆嗦着卧在草丛里,不敢动了。

虎崽子气汹汹地朝歪蛋吼,你等着,我让我爸把你的鼻子打出血!然后提着个空土篮朝回跑去。

歪蛋朝虎崽子跑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操,打不过我,找你们家大人帮忙,算啥鸡巴能耐!

还不快上车,大人们等着吃饭呢,瘸三爷边说边将歪蛋拉到车上,老牛就挪动着四蹄,慢慢地向割麦的人群走去。

瘸三爷手里拿着鞭子,不时地在牛屁股上轻轻地抽两下,回头对着歪蛋说,坐稳了,又说,我说歪蛋小子,咋和队长家的儿子打起来了?你还真胆大!歪蛋就撅起小嘴,眼睛瞪起来,气狠狠地说,虎崽子一见我,就骂我爸,说我爸是强奸犯,你说我能不揍他吗。瘸三爷听着没有吱声,拿起鞭子在牛背上就是一鞭,也许是这一鞭打重了,牛儿走的速度比原先快了起来。

瘸三爷坐在前边的车沿上,自言自语。春贵可是个好人哪,屯里人哪个不竖大拇指,哎,就为了争当一个老师,他们竟然……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学校里那几个老师哪个能行,就那么点墨水,还不是走后门上去的。春贵能干那事,死人说活了我都不信,是春贵钻进人家的套子里了。小凤仙啥人呀,整个一个狐狸精,骚货,养汉老婆,屯子里又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呢……瘸三爷就这样叨咕着,像是对歪蛋,他的眼睛又没瞅着歪蛋,对着老牛吗?他的眼睛又没落在牛的身上,而是望着金黄色的麦海,看得很远,很远。

歪蛋坐在水车上,不时从水缸里晃出的水滴浇在他的脸上,凉丝丝的。瘸三爷的话,有时听得清,有时听不清,但他知道瘸三爷说的是他爸,他爸就叫春贵,那个骚狐狸他就不知道是谁了。

牛儿好像在听瘸三爷说话,随着语音的节奏时快时慢地向前走着,等到瘸三爷再没说话时,车就到了人们割麦的地方了,牛儿没有等瘸三爷喊“吁”就停下不走了。

麦地里,人们手里的镰舞得正欢。

伏天里的太阳像一只滚动的火球,火辣辣地烘烤着地面。割麦的人们一字排开,低着头,弓着腰,拉纤一般。男人们差不多都光着膀子,黑黝黝的脊背不时有汗珠大滴大滴地在上面滚动,在太阳的照射下,发着晶亮亮的光。女人们则穿着小衫,小衫也已被汗水浸透了,湿湿地贴在身上,泛出盐碱的印痕就像小孩子把尿撒在被子上,留下一片片的。他们割麦时,都不说话,只听见刀子割麦时发出的唰唰的声响。打头的直了一下腰,一看水车来了,将镰刀啪地撇在地上,冲着人们喊,水来了,吃贴晌饭。

打头这一喊,人们立马扔下镰刀,直奔水车而来,也许是天气太热,他们渴急了,不一会儿功夫,一大缸水就被喝去了一半。喝了一通,他们就仨一伙、俩一串,自家找自家的,将几捆麦子立在一起,以遮挡毒辣的阳光,他们坐在阴暗的一面开始吃饭了。

于是,熟透的麦香夹杂着饭菜的香味,就在麦地里弥漫开了。

歪蛋怯怯地将饭篮递到爸爸的面前,爸爸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满是汗水的脸,将镰刀插在麦捆上,接过歪蛋手里的饭篮搁在麦茬地上,拉了一捆麦子放倒坐在上面,将饭盔上面蒙着的手巾揭开,就在半盔面条的上面发现两片绿色的草叶,还有一块残留的碗片在篮底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白色的光。他脸阴阴地看着歪蛋,责备地说,是不是跑摔了?怎么不加点小心,没用的货!爸爸狠狠地瞪了歪蛋一眼,就再也没有说话,只顾吃起了面条。

歪蛋不敢看爸爸的眼睛。这段时日,爸爸的脾气不知道怎么就大了起来,动不动就发火,原来是从不和母亲吵架的,没几天就吵了好几次。昨天傍黑吃完晚饭,歪蛋拿着一把麦秸,让爸爸给编蝈蝈笼,爸爸却没好气地说,乐意编自己编去,我没那闲功夫!说完就坐在外屋地,哧哧地磨刀了。

歪蛋不敢看爸爸的眼睛,就独自去麦地里抓蝈蝈了。

麦子由绿变成金黄的时候,麦地里蝈蝈就多了起来,有火蝈蝈、豆蝈蝈、草蝈蝈,还有歪蛋叫不上名的蝈蝈。尤其是火蝈蝈,身体比草蝈蝈红,比豆蝈蝈瘦,可叫起来特别的响,尤其是天热的时候,嘟嘟地叫如吹响的口溜。

每到这个时候,歪蛋看着爸爸的脸上有了笑容,就嚷着让爸爸给他编蝈蝈笼。爸爸的手很巧,编的蝈蝈笼不但花样多,而且很好看,有塔式的,有螺旋式的,还有三角式的。歪蛋拿着父亲编的蝈蝈笼,走在屯街上,神气得很。

屯东头豆腐匠的儿子小牙子看见歪蛋手里的蝈蝈笼,眼馋的不得了,就一个劲儿地跟在歪蛋身后,央求说能不能给他一个蝈蝈笼。歪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那我用手枪跟你换,小牙子好像下了决心似地说。歪蛋还是摇着头说,谁稀罕你那破木枪,都没刷上一层油,又那么小,还没有我的驳壳枪大呢。那我把剑给你,换你的蝈蝈笼,这下总算行了吧。小牙子用手拽着要掉下的裤子,瞪着眼好像下了最后的决心狠劲地说。那你说话算数!歪蛋一下就高兴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其实歪蛋早就相中小牙子的那柄剑了。小牙子曾对他说。那剑是他父亲从城里给他买回来的。那剑很好看,淡绿色的剑柄,雪白的剑锋,剑柄上系一红穗,舞动起来像一只飘飞的红蝴蝶。小牙子想了一会,拍着瘦弱的胸脯结结巴巴说,那……那当然算……数。歪蛋有点不信小牙子,怕他唬弄人就说,咱俩拉钩,拉完钩,你去回家取剑,我就把蝈蝈笼给你,小牙子说,行。他俩就拉起钩来,两人中指就钩在了一起往两边拽,同时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拉完钩后,小牙子就像一只小兔子似的跑回家取剑了,但真要把手中的蝈蝈笼给小牙子,歪蛋还真有点舍不得,但又一想,等爸爸高兴时,再让他编一个就是了。

歪蛋一个人蹲在麦地里,竖着小耳朵仔细听,听了一会却没有蝈蝈叫,他就纳闷了。这蝈蝈都到哪儿去了,天这么热,它咋不叫呢,家里那只蝈蝈多爱叫呀,一到晌午它就叫得欢。听了一会儿,歪蛋就失去了耐性,刚想往回走,就听十几米远处有蝈蝈叫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扒开麦地轻手轻脚地向那叫声走去。果然就有一只翅膀带着红色花纹的火蝈蝈,攀附在麦头上,歪蛋猛地伸手一抓,蝈蝈是抓到了,可手却被麦芒扎得就像被针扎了般疼,疼得他直咧嘴。

开镰了!

打头的用粗哑的嗓子喊了一声,就低下头,弯着腰开割了,只听见刀割麦子唰唰地响。人们很快走到自己的苗眼跟前,又一字形地排开,挥舞着手里飞快的镰刀。歪蛋来到爸爸跟前,爸爸把小土篮递给他说,快回去!放暑假也不要贪玩,要复习好功课,多帮你妈干点活!说完像想起什么似的,弯下腰从挽起的裤管里拿出一只蝈蝈给歪蛋,用手指盖试了试刀刃,低着头开始割麦了。

歪蛋还没有走到家门时,就听见自家的院里有吵骂声,走上去看时有不少到了岁数的婆娘和半大孩子在围观。那个骂声有些童音的,一听就是虎崽子的,歪蛋能听出他的声音来。有一个婆娘在不是好声地骂,而且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骂的碜。歪蛋听得出来,那是虎崽子的破X娘,气就不打一处来,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心想,好你个熊虎崽子,打不过我,还把你妈找来欺负到我家里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想着就要跨进院子,这时,住东院的七婶一把把歪蛋拽进屋去,说,你不想活了!人家找你还找不到你呢,你还敢露面?那个狐狸精你惹得起?人家可是队长家的老婆,你就躲一会儿吧。

那她家的虎崽子为啥老骂我,说我爸爸的坏话,还说我爸是强奸犯,你说这是为什么?

七婶望着歪蛋,脸上浮现出一丝的愁云,叹了一口长气说,哎,歪蛋呀,你岁数虽然小,还是个孩子,可也能懂点事了,我就把你爸爸的事说给你听吧。

七婶是慢慢讲的,不时眉宇间就凝结成一个大疙瘩,脸上出现愤怒的表情,而且讲一段就猛地吸几口烟,那烟从她的鼻孔喷出,在屋子里飘飘荡荡。

歪蛋就从七婶的讲述中,知道了虎崽子为啥老和他打仗,并骂爸爸是强奸犯的原因了。

歪蛋爸,也就是春贵,年轻时英俊潇洒,颇有才气,高中毕业回乡当了一名民办教师,经过十余年踏踏实实的工作与努力,他被提升为小学校的校长了。不当这个校长也许不会发生以后这种事了,当了这个破校长,却给他惹来了麻烦,栽了一个很大的跟头,让他抬不起头来。

一天早上,生产队长就领着一个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到了学校办公室。他挺着个大肚子,露出满嘴的黄牙说,大队书记说了,让我闺女到学校当老师,看看你有啥意见!春贵瞅了一眼傲气十足的生产队长,心想,大队书记都同意了,我还能有啥意见,再说,谁敢得罪你队长大人哪,我们全家的口粮可在你手里攥着呢,巴结还恐怕来不及呢。想到这忙站起来边让座边说,书记同意了,我没啥意见。那就叫她先教小学一年级吧,正好那个教一年级的老师是个知青,返城回了上海,不回来了,如果能行,我再给她调个高年级的班教。春贵不无讨好地说。队长扫了春贵一眼,声音很大地说,我说你不能有啥意见,往后的事你就看着办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踏踏地走了,也许是身体太重,脚抬不起来,地面上就被他踢出一些尘土来。

队长的女儿叫小玲,小姑娘的模样长得倒挺俊,樱桃小口杏核眼,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就是文化水平太低,小学刚毕业,有些字和题自己还弄不明白呢,怎么教学生呢。教了没几天,就有学生的家长找到学校,对着春贵气愤地说,你们学校在哪请的老师,把字都给教错了。春贵校长开始没有相信,到小玲的班级听了两堂课,这才相信,小玲确实不能胜任当老师了,这样下去不误人子弟吗?可如果让小玲回家,她……

当时,在农村当一个民办教师,哪怕是教小学一年级,那也是让人眼热的工作,哪一个不是钻门盗洞似的往里挖,让小玲回家,队长能容他吗,还有那支书的脸往哪搁。春贵挠了两下头皮不再想下去了,他心一横决定把小玲辞回家去,因为他是这个小学校的校长,他要对得起农家那些可爱的孩子们,更重要的是,人啊,不能昧着良心做事。

小玲被辞回家的那天傍晚,夕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只露出半个脑袋,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红彤彤的。春贵一家正在吃晚饭,队长和他的老婆骚狐狸就气势汹汹地来到春贵家的院子,队长把牙咬得咯嘣直响,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喊,春贵,你这破校长给我出来!骚狐狸也破马张飞地踮着脚骂个不停,两个奶子像要把她穿的小衫胀破似的,随着她的叫骂声,一颤一颤地晃动着。

春贵要出去跟他们讲理,被媳妇一把手拽了回来,说,跟那号人还能讲出道理来?于是在屋里把门反挂上了,又说,咱惹不起不还躲不起吗,让他们骂,当咱听不着,他们是骂给自己听呢。说着将棉花用手捻成团塞进耳朵里。拿一块给春贵,春贵没接,给歪蛋,歪蛋正拿眼往窗外看,见院子里来了很多人,就像他家要演电影《南征北战》似的。还有一声接一声的叫骂声,像炒苞米花似的听不出个个数来。母亲一把将歪蛋拽过来,将两团棉花捻成小球塞进他的耳朵里,外面的声音就什么也听不到了,歪蛋想掏出那两团棉花团,被母亲一巴掌打在脸上,疼得他掉下了眼泪,心想,妈,干嘛打我打得这么狠。

队长和骚狐狸骂够了,见春贵一家没出来,队长就在地上拾起一块砖头,很劲地打了过来,外屋地的窗玻璃就喀嚓一声破碎了,他朝屋里边吼着,你个刘春贵,当个破鸡巴校长,还牛逼了你!你等着,我让你当不成!说着拽着骚狐狸走出院子。春贵听到玻璃的炸响,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多高,眼睛也红了,他忽地站起来,嘴里骂道,这不欺人太甚!就要冲出屋去,腿却被他媳妇死死地抱住了。

队长和骚狐狸也真够缺德的,他们为了整掉春贵这个小学校的校长,竟然使上了不要脸的损招。

一天早上,骚狐狸趴在丈夫身边小声耳语,听得队长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盯着老婆说,你不嫌碜?骚狐狸一听哈哈地浪笑起来,碜?碜值多少钱?老娘这么大岁数还怕碜?我不碜,他春贵校长你能整掉吗?这一连串的问语把队长造蒙了,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但稍稍一想,马上又醒悟过来,是啊,不使这招,怎能整掉春贵校长!不整掉春贵校长,我心也不甘哪。于是,他就用手摸了一下老婆那鼓起的大奶子,淫笑着说,还是娘们有办法,行!就照你说的办。

天刚擦黑,队长就腆着大肚子,踏踏地踱到春贵家,把春贵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站在屋地里,心想,这队长来是不是还是为了他闺女的事,找自己的茬或麻烦,不由得一阵紧张。可队长却是满脸的笑,但好像是硬挤出来的,让人看起来有些不舒服。他张着肥厚的嘴唇开口了,我说春贵校长,以前都是我的不对,今晚请你到我家吃顿饭,也好当面向你认个错,赏个脸吧。春贵就怪自己把队长寻思歪了,忙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队长马上就变了腔调,嗓子提高了八度,怎么,看不起我这个小队队长?不给面子?春贵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说,队长请我哪能不去,说着就穿衣服,队长已经在屋外等他了。春贵媳妇对着春贵说,我看还是不去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春贵说,别老那样寻思人,他自己的闺女文化那么低,他不知道?再说如果不去,伤了他的面子,秋天分给咱家的粮食可都是瘪谷了,咱们还不是饿肚子。说完走出屋去,同队长一起向他家走去。

骚狐狸今晚好像刻意打扮一番,穿着新鲜但有些不伦不类。猪肚子似的大宽脸,大概是雪花膏胭粉擦多了,就像冬天里窗玻璃上结的一层白霜。

骚狐狸,不用介绍,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她是啥人了,整个一个养汉老婆!在屯子里,她干的风流事,都能让人讲出大粪来。她要是不和大队书记有一腿,她那胖猪似的丈夫,长得没有一块出奇的地方,要才没才,要德没德,能当上队长?老婆扯出的风流事,队长是知道一些的,但他管不了她,何况给自己弄了个队长当,吃香的,喝辣的,又不劳动,叫谁干啥就干啥,人人见了他都点头哈腰的,多神气呀,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了。

队长家的屋子挺亮,好像点着一百瓦的灯泡。炕墙上贴着一幅连环画《红灯记》,李玉和手里提着的红灯也闪着红红的光。炕桌已经放上了,四个菜摆在桌子上,呼呼地冒着热气。骚狐狸看着春贵校长进来,扭动一下肥胖的身躯,两只大奶子跟着一颤,娇滴滴地说,哟,我说大校长,真的好难请呀,咋的?我家挂了杀人刀了不是,还是以前的事,你记恨我家?害得我等你们半天,这菜都凉了。说着凑到春贵跟前,推着春贵,快上炕,快上炕。一股子胭粉味就钻进了春贵的鼻孔,他用手捂着鼻子,连打两个喷嚏,嗓子眼里就像要呕出什么东西来。

酒桌上,只有队长和春贵喝酒,用的是二两半的杯子。

骚狐狸在桌边一边倒酒,一边劝酒。

队长说,今晚请你来,没别的意思,以前的事咱谁也不许提了,只要酒喝好了,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他端起酒杯照春贵的酒杯碰了一下,差点把酒杯里的酒撞洒,嘴里说,咱俩先干一个。说着一抑脖子,一杯酒就没了,先干为敬了。春贵瞧着酒杯,就有点眼晕,端起来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队长就急了,两眼盯着春贵,怎么?这第一杯就耍赖,是这酒不好喝?还是这菜不香?或我这队长官小,你不愿跟我喝?春贵想,这都哪跟哪呀,端起酒杯一口就喝了进去,由于喝得急,被酒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骚狐狸就皮笑肉不笑地说,快吃点菜压压,说着就将一只鸡大腿夹进春贵的碗里。

春贵的酒杯又被骚狐狸倒满了。

骚狐狸自己也倒上了一杯,两眼色迷迷地瞅着春贵说,今天嫂子敬你一杯,把酒干了,说着一口将酒了进去,跟喝水一般。春贵有点犯难了,自己的酒量他是知道的,喝个二三两也就到份了,再喝一杯,那还不喝多了呀。他望着酒杯里的酒,不知道如何是好。骚狐狸看着春贵踌躇的样子,猪肚子脸马上就下来了,说话就有了火药味,咋的,不想喝?看不起嫂子?俺还能把你吃了不成?真是不成心!队长边啃鸡骨头,边随声附和着,我老婆给你敬酒你都不喝,太不给面子了吧!这又不是毒药!说着一块鸡骨头被他吐在了桌角上,像倒在地上的垃圾。

两人开始唱双簧了。

春贵一看这阵势,不喝是不行的,不就是喝酒吗,难道我还怕醉了不成!他猛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杯酒下肚的校长大人,头就大了起来,开始有些晕了。再喝时酒就不辣了,跟甜水似的,居然像主人似的端着酒杯对着队长说,喝。又对着骚狐狸说,干!渐渐的他拿酒杯的手就软了下来,说话也语无伦次了。不一会功夫,他的脑袋一歪就倒在了桌子上,啥也不知道了,一只碗被他的头碰翻,掉在炕上咣当的一声碎了。

队长和骚狐狸笑了,两人笑的模样让人看了有些发冷。

春贵的脑袋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疼得他睁开醉眼,就看见队长魔鬼般地站在自己的旁边,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擀面杖,用狼一般的眼睛看他呢。他浑身颤抖了一下,酒就醒了一半。他这才感觉自己竟然赤裸裸地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往旁边一看,骚狐狸也光着身子躺在自己的被窝里,顿时吓傻了眼,脸儿跟白纸似的,脑袋一片空白。

队长扯着嗓门吼着,我说春贵校长,你是吃了豹子胆了,竟然在我家里睡我老婆!说着用擀面杖狠狠地戳着春贵的头,你说这事咋办!

骚狐狸光着身子,两只大乳完全露在外面,像两个发面的馒头。她好像没事似的,脸上露着邪笑,用光腿踹着春贵,我说春贵,这酒让你喝得满骚的哟,居然把老娘这棵嫩草给吃了,你看这事咋办?是公了还是私了?

虎崽子不知啥时候醒来,光着个腚眼子从西屋跑过来看,被队长狠狠打了一巴掌,小兔崽子,看什么看,滚西屋去!虎崽子哭着跑回西屋了,但他看清了,躺在他妈身边的不是他爸,而是歪蛋他爸。

春贵想起来,一下子被队长按住了,厉声说,想跑,没门!

你们这是讹诈人!

讹诈你?你都躺到我老婆的被窝里了,还说我讹诈你!

是你们把我喝醉了,才……

谁灌你了?谁灌你了!队长有些声嘶力竭了,声音像一个破锣。

今天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要不,让我闺女到学校上班,你还当你的校长,咱这事算拉倒,要不,咱就把这事捅出去,你这校长恐怕就当不成了,恐怕还得蹲笆篱子!骚狐狸还不嫌害臊地躺在被窝里,那身肉差点挨着春贵了,眼睛不是好样地瞅着春贵。春贵就感觉浑身发冷,像被窝里灌进了风雪,让他浑身打颤。

春贵看着队长凶巴巴的样子,听着他刀子般的话语,顿时一股血就涌到了脑门子上,青筋暴凸出来,牙把嘴唇咬破了,血一滴滴流下来。他仇人般地怒目着队长,一字一顿但却铿锵有力地说,我就是不当这个校长,也不做昧良心的事,误人子弟的事我绝不干!让你闺女上班我决不答应!

好,好样的,算你他妈有种!队长嘴里骂着又朝屋外喊,支书,你们进来。喊完就有四个人闯到屋来,打头的正是大队的书记,后面跟着民兵连长和两个青年民兵。

书记在屋子里扫了一眼,就明白了八九分,他向民兵连长递了一个眼色,民兵连长就对那两个民兵下了命令,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春贵这小子绑起来,送到大队部去!骚狐狸见书记进屋,给了他一个飞眼,像有了仗腰眼似的说,这春贵校长对我非礼!

第二天,春贵被扭送到公社派出所,无论他怎么解释,一张嘴怎么抵得了他们四五张嘴,而且还被堵在被窝里,虽然没有定为强奸罪,但以作风不正作了处分,撤销其校长职务,回家劳动改造去了。

队长家的闺女又去教了书。

歪蛋家的院子里的叫骂声渐渐小了起来,不一会就没了动静。歪蛋想回家,七婶说,回去吧,也许是那骚狐狸骂累了,回家了。

歪蛋提着送饭的小土篮,从七婶家走出来,到自己的院子里,只有两只瘦小的鸡在院子里一前一后地追跑着,好像在抢一只鸡嘴里的虫子。

歪蛋推门进屋,见母亲在炕上掉眼泪,就胆怯地说,娘,你哭了,虎崽子和他娘又上咱家骂了,都是我惹的祸,明个我逮住虎崽子非揍死他不可!

歪蛋娘用手擦了一下眼泪,急切地问,你回来了,你爸咋没回来?歪蛋就说,天都黑了,爸还没回?说着撒鸭子向屯南的麦地跑去。跑到半路,就见前面倒一黑影,到跟前一看,是爸爸。歪蛋爸正躺在道旁的草丛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爸,你怎么躺这了?歪蛋吃惊地问。我走不动了,想歇一歇。

歪蛋爸喘息地望着歪蛋回答。是不是今天的贴晌饭没有吃饱,饿的?都怪我把面条都洒了。歪蛋说着时,眼睛里就有眼泪,快要流出来了。歪蛋爸却笑了,张着嘴一个劲儿地说,爸爸不怪你,爸爸不怪你……

歪蛋爸见歪蛋来,好像来了精神,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向前走,可腿还是颤颤的,很是艰难,歪蛋就上前扶住爸爸,两人一步一步地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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