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背景下的国家政治伦理问题——普遍性与特殊性关系在民族国家的体现

2010-02-15 17:38汪岩桥
治理研究 2010年2期
关键词:全球化马克思民族

□ 汪岩桥

在人类进入“世界历史”时代,特别是今天民族国家广泛参与全球化的背景之下,①马克思关于“世界历史”的理论,是唯物史观的重要内容。马克思认为,“世界历史”是在工业文明导致的生产力普遍发展和世界市场形成的基础上,由不同民族和国家之间发展的不平衡性所推动并通过不同文明间的相互交往和相互冲突实现的。“只有随着生产力的这种普遍发展,人们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普遍交往,一方面,可以产生一切民族中同时都存在着‘没有财产的’群众这一现象(普遍竞争),使每一民族都依赖于其他民族的变革;最后,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代替”。(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第86页)政治伦理有没有普遍性?如果存在,那么政治伦理的普遍性与阶级性或民族性的关系如何?随着我国深度介入全球生活,这个问题成了不能回避的问题。赞成者从真理的普遍性出发而认同一般性的“普世价值”,反对者则强调价值的利益关系而只肯定政治伦理的特殊性。有学者认为,真理涉及的是认识内容的客观性问题,价值涉及的则是利益关系问题,因此真理具有普遍性,而价值没有普遍性。②陈先达《论普世价值与价值共识》,《哲学研究》,2009年第4期。显然,以上观点都存在片面性。第一,马克思主义认为真理并不是纯粹、机械的反映论,真理同样反映了主体的利益取向。第二,从近现代史发展实践和唯物史观看,“世界历史”体现了人类社会生活的全面变革,意味着整个世界越来越成为各民族国家密集交流并相互依存的有机系统。在这样一种时空环境下,利益也具有了越来越多的共同性而非仅有特殊性。否则,何来“价值共识”?③陈先达《论普世价值与价值共识》,《哲学研究》,2009年第4期。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利益交集”和“价值共识”,何来全球性活动和全球化浪潮的实践可能?

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价值伦理更多反映为主体利益,但无论其特殊性如何,它们作为当今社会人类生活的重要文化现象,都无法游离于作为时代精神的哲学思辨,马克思主义宏观世界观和方法论依然是分析这一现象的重要工具。

一、人类本质——文化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及其关系

毛泽东认为:“事物的普遍性与特殊性及其关系是事物矛盾问题的精髓,掌握了它就掌握了辩证法。”①《毛泽东选集》第2卷。这一矛盾问题的精髓,是我们探讨作为重要文化现象的政治伦理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及其关系问题的重要理论依据。然而,现在有人对马克思主义关于事物矛盾普遍性和特殊性及其关系这一“矛盾问题精髓”不以为然,一讲特殊性、一讲国情就是背离了“人类文明大道”;而一讲普遍性,一讲“人类”,就是宣扬抽象人性论,就是“全盘西化”。显然,这种形而上学思维方法违背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基本原理,也背离了历史存在的本来面目。

文化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们认为:“文化就是人化”。与任何事物一样,文化也有一个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问题。一方面,人作为一种类存在物,无疑存在着普遍性。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以劳动的对象化、异化并扬弃异化的辩证法和实践人本主义的思维方式,创立了真正合乎“人类本性”的崭新的人类观,也明确指出了人的类本质问题。他指出:“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他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生命活动。”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96页。“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即改造无机界,证明了人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也就是这样一种存在物,它把类看作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身看作类存在物。”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50页。显然,马克思认为,劳动——创造对象世界的“自由自觉的活动”④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0页。,便是人类本质或曰人的“类本质”,它使人成为“类存在物”,这种类存在物就是社会动物。人类在劳动中形成了共同的生理——心理基础和共同的经济社会需求,决定了人类的共同本质和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性。即使像马克斯·韦伯这样从东西方文化差异的比较中寻找现代化起源的学者,也承认文化所具有的普遍性质。他认为:“我们愈往上追溯历史,就愈能发现中国人及其文化与西方人及其文化有种种相似之处”,“许多通常被认为是中国固有的特质其实是纯粹历史决定的产物。”⑤马克斯·韦伯:《儒教与道教》,江苏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09页。按照韦伯的这个思路,我们同样可以认为,许多通常被认为是不同的民族和区域的文化——其实也是“纯粹历史”——(一般)人类史的产物。同时,马克思认为人的类本质是在改造自然和社会的对象性活动中不断生成和永恒提升的。“世界历史”的实践活动和“世界历史”的认识活动这两个维度的不断拓展,也必然使得“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代替”。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版,第276页。因此,作为人类本质体现和历史积淀的人类文化,无疑具有普遍性特点。否认了这一点,也就否认了人作为一种类存在物这一基本事实,而且也否定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本质和历史发展一般规律性的科学论断。

另一方面,由于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历史条件和不同的社会发展路径等,不同民族在漫长的历史实践中,以不同的方式实践并体现着“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特有的文化习惯,且以“文化遗传因子”的方式代代相袭,逐产生了民族文化的特殊性,形成一个个各具特色的“文化圈”和“亚文化圈”,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谓的“文化差异”问题。而“文化差异”又影响着不同民族的人们在一般性规律支配和作用下,进行着生动活泼各具特色的生活实践,从而体现了人类历史的丰富多彩性。在“世界历史”发展的今天,民族国家仍然是人类生活中最大的主体,在某种程度上全球化是民族国家政府创造的结果。在世界谈判桌上,拥有最终发言权的仍是主权国家。不同的阶级统治或主导下的民族国家,由于文化特殊性和利益诉求的差异性,产生了各不相同的价值伦理。显然,今天的“文化差异”和“国家利益差异”是政治伦理具有鲜明特殊性的物质基础,从而呈现了全球化时代民族国家既联系又对立、既合作又拒斥、既有利益相关性又有利益相异性的矛盾局面。

然而,这种差异在总体上又反映着人类文化和人类利益的普遍性质。正如列宁指出的那样:“任何一般都是个别的 (一部分、或方面、或本质)。任何一般只是大致地包括一切个别事物,任何个别都不能完全地包括在一般之中。”⑦《列宁选集》,第2卷,帝58页。普遍性概括了个别事物中共同的、本质的东西,但是又没有包括个别的全部内容和特点。特殊性则体现了事物的普遍一般,但又具有自身的特点。正是丰富生动的民族文化和不同利益诉求展现了人类历史文化的多姿多彩。同时,又由于人类固有的普遍性质,任何丰富生动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也都没有离开人类本质的折射,都是一般性在不同历史阶段和不同实践环境中的反映。由此,尽管全球化是一个充满矛盾和冲突的过程,但是随着各种生产要素和社会资源的广泛交流 (我们是否可以称之为“利益交流”?)各民族国家之间的文化价值交流必然进一步密切。由于和平和发展成为世界主流,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更多地以合作为主的合作和竞争并存的方式存在。交流需要共识,合作需要和平,发展需要互利,而共识、和平和互利都需要在人类最基本的文化层面得到逻辑的诠释,人类文化一般性问题在“世界历史”不断发展的今天进一步被凸显。民主,法制、自由、人权、和谐等,无论说它们是“普世价值”也好,还是称“价值共识”也好,都说明了人们对人类文化普遍性和利益共同性在某种程度的认可。

民族国家深度介入世界市场,各种生产要素的大规模流动、全球性配置以及各种合作模式,都需要在相当程度上改变民族国家传统的经济运作方式和行政治理模式,而这些都必然涉及到国家理论的核心——政治道德和政治行为。显然,作为各国总体指导的政治伦理必须充分重视并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围内肯定政治伦理的一般性问题,而不管你在语言形式上如何表达。否则,这种全球性的全面交流和合作,会由于缺乏必要的伦理和文化支持将在全球化的另一面——利益冲突、矛盾对抗中变得异常脆弱。另一方面,承认全球共同利益和强调民族国家的利益自主性不应是矛盾的。主权国家依然是当今世界具有最大权威和权利的独立组织,它既要通过积极参与全球活动以尽可能从全人类文明成果中获益,又必须在充满矛盾和冲突的全球化过程中更多地维护民族国家利益。因此,作为各种利益集中表现的政治以及作为政治理论和政治行为总体指导的政治伦理,理所当然地具有民族性阶级性特点。所不同的是:在全球化条件下,它的一般性和特殊性关系问题变得更为犬牙交错和复杂而已。

二、“世界历史”——充满矛盾和“悖论”的全球化

唯物史观鲜明地揭示了“世界历史”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的两重性和尖锐矛盾。马克思深刻批判了资本的贪婪、罪恶和资本主义在席卷全球给世界人民带来的痛苦。另一方面,马克思又高度肯定“世界历史”为历史发展、无产阶级革命和人类最终解放起到的积极作用。马克思指出:“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6页。

必须肯定的是:从唯物史观看来,即便是马克思深刻批判的席卷全球的资本主义的“所谓文明”,相对于一切前工业文明,都是历史的进步。世界历史的形成过程是先进生产力战胜落后生产力、文明战胜愚昧的过程。世界历史的发展就是在生产力的推动下,先进文明在一系列错综复杂情势下的不断扩张过程。因此,世界历史的形成,无论对于生产力优先发展的西方民族,还是对于生产力相对落后的东方民族,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西方的工业革命,带来了欧洲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东西方文明发展的不平衡和资本的扩展本性,通过不断开拓世界市场,客观上推动着各民族从自然经济走向市场经济,从封闭走向开放,从区域走向全球,从农业文明走向工业文明。“大工业发达的国家也影响着或多或少非工业的国家,因为非工业国家由于世界交往而被卷入普遍竞争的斗争中。”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8页。马克思甚至认为,近代战争——这种资本扩张最残酷最不道德的方式,也是交往的重要形式。显然,在马克思的视野里,“世界历史”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鲜明的两重性、尖锐的矛盾和无奈的悖论。而既然是两重性、矛盾和悖论,我们就只能用辩证的而不能用偏面的眼光来审视其间的问题。

从二次大战到冷战结束,从苏东剧变到中国改革开放,从新科技革命到世界市场的发展,“世界历史”——全球化——发展到了今天,已具有了更多的理性与和平的特征。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又与文化紧密相连。随着各民族国家之间的交往和利益交集的扩大,价值共识必然成为政治发展和文化思考的重要课题。在今天的全球化时代,人类面临的不仅仅是生产方式和经济领域的革命,也存在着政治和文化的伟大变革。如果承认“在当代,民主、法制、自由、人权、平等、博爱、和谐等观念就是一种价值共识。”①陈先达:《论普世价值与价值共识》,《哲学研究》,2009年第4期。那也就应该承认,这就是我们对人类利益一定程度和范围共同性的一种认可,是人们对自身利益和现实政治的一种深层次的文化思考。在人类社会历史的坐标上,从来就不存在绝对的、一成不变的、抽象的自由、民主、人权等“永恒价值”。不同的时代,同一时代的不同阶级、不同国情的民族国家等,对自由、民主、人权等的理解也不尽一致,但是不能以这些“价值分歧”为借口否定当今时代人类社会进步的重要价值共识。当然,“世界历史”在今天的发展现实,使得政治伦理的一般性与特殊性及其关系具有了新的状态和特征。

首先,在今天的全球化时代,生产要素的广泛流动,民族国家之间相互交往和相互依赖程度不断加深的现实状况中,“利益交集”的进一步扩大,是“价值共识”的重要物质基础。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全球化浪潮,是当今人类生活中的重要现象,它极大改变了人类活动方式,加速了人类交往的幅度和频率,它在增进民族国家之间交流的同时,也加大了相互之间的依赖程度。今天,从金融安全到经济发展,从生态保护到疾病控制,从反对恐怖主义到解决区域冲突等,安全问题已越来越多地从单独的一国安全向双边安全、区域安全乃至世界安全的格局转变。例如到2008年,我国经济发展最重要的两个资源——石油和铁矿石,50%需要进口。随着我国经济社会持续发展,这种资源的对外依存度还将不断扩大。近年来,我国经济发展的对外依存度超过30%。诚然,民族国家独立的安全问题依然存在;但同时很多现代社会安全和发展问题 (如金融、资源等生产要素,生态、环境、传染性疾病控制等)越来越被证实为需要相互保证。同样,在今天的全球化时代,任一国家的发展既需要自身正确的发展战略,与时俱进的制度安排和举国上下的奋发图强,也必须把自身的发展放在全球发展的潮流之中。显然,在广泛的交流、融合和依存的经济活动环境中,作为上层建筑的政治和文化,必须对新的社会生活现象作出应有调整和新的建构。

其次,全球化使人类利益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矛盾变得更加复杂,这是“价值共识”面临巨大争议的客观环境。全球化意味着全球合作新阶段的到来,同时新的交往、合作和竞争又带来了新的矛盾甚至引发新的冲突和危机的可能。一方面,全球化是资本为获取利润而从民族国家进一步走向国际的必然现象。西方发达国家利用其强大的经济、科技、军事、文化等力量以及全球交往规则制定上的话语权,对发展中国家进行新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渗透;另一方面,全球化又是一个在各种矛盾、冲突中由工业发展、市场扩大、生产力提高、科技普及、知识滥觞、财富增加等现象组成的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客观趋势。因此,“全球化本质上是一个内在地充满矛盾的过程,是一个合理的悖论”。②余百平,见戴维·赫尔德,安东尼·麦克格鲁:《全球化与反全球化》,陈志刚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全球化主题书系总序”第2页。至于这种充满矛盾和“悖论”的全球性现象对发展中国家究竟是“全球化陷阱”,还是“全球化机遇”?则取决于民族国家对全球化的认识和政策策略。然而这种矛盾和“悖论”,必然导致人们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对价值伦理一般性问题的争议。

全球化首先促进了世界经济的变革:信息技术加速了生产要素的流动和配置,发达的通讯和交通销蚀了市场的边界,生产和金融的国际化改变了传统经济活动形式。这种新的经济关系改变了民族国家经济政策可能展开的范围。其次,跨国组织和国际组织在某些方面改变着传统主权国家所承担的职能,名目繁多的国际规则对试图从全球体系中获得利益的国家的自主性行为设下了一定程度的限制。再次,国家的外部生存环境深刻影响着它的内部功能,使得主权国家在全球化进程中面临着新的挑战。产品和服务的大批量流动引起的价格竞争直接威胁到国内的劳动力成本,“全球化提高了总体收入,但同时也增加了某些集团的经济不安全性”①克鲁克,克利夫:《全球化是否将使政府消失》,《国外社会科学文摘》,2002年第1期。。因此,各民族国家一方面要保护市场竞争以适应全球化发展,另一方面又要维持社会基本福利以保证社会稳定,这无疑使其长期以来备受困扰的追求财富与平等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市场的“软权力”也在不断扩展其空间,一定程度上和范围内制约和削弱了国家权威和政府权力。同时,全球化所彰显的自由与流动在增加经济和社会事务复杂性的同时,也提高了公民的自主性与自治能力。②参考郁建兴周俊:《全球化进程中国家与社会的关系》,《哲学研究》,2003年第4期。这也对发展中国家传统的治理方式提出了新的课题。但是在另一方面,国家并不是全球化的被动承受者,在某种程度上全球化是民族国家政府创造的结果。在世界谈判桌上,拥有最终发言权的仍是主权国家。不仅如此,国家在全球化进程中更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引导和规制作用。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而言,伴随全球化进程的不是国家权力的弱化,而只是国家权力实施条件的改变。

总体而言,民族国家既要为了得到自己的利益积极参与全球组织和全球活动,又要为保护自己的利益千方百计抗拒全球生活对国家的干涉和削弱,这无疑又是一个“合理的悖论”。所有这些社会生活的巨大变革和由此产生的问题,都或明或隐地彰显了某种新的文化价值和政治伦理的矛盾和冲突,尤其使得不少人对“价值共识”充满疑意、困惑和戒意。

三、国家的两面性——实质和功能

时下否认全球化条件下政治伦理具有普遍性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其中一个重要理论阻碍,即是关于国家的阶级性质问题。世界著名公共选择理论家詹姆斯·M·布坎南说过:“政治理论关注的问题:国家是什么?政治哲学把这个问题扩充为:国家应该是什么?而政治‘科学’则问道:国家是如何组织起来的”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4页。马克思主义也认为,上层建筑的核心和政治的中心问题都是国家政权问题,国家具有强烈的阶级性。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认为,国家问题是所有政治问题的核心甚至全部。但是另一方面,长期以来我们较少注意到:国家除了其阶级实质一面,还具有功能性的一面。在全球化进程中保持国家的实质与国家功能之间的必要张力,是我们研究全球化背景下的政治伦理必须注意的又一个问题。

马克思主义在一系列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中,揭示了国家特别是现代国家的实质。从表面上看,国家是凌驾于整个社会之上的公共机构,它一定会一视同仁地、公正地处理它所涉及的一切事务,但实际上,马克思通过研究发现,国家是阶级统治的暴力机器。在《共产党宣言》里,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在现时代,经济对立简单化,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两大阵营,而“现代国家政权不过是管理整个资产阶级的共同事务的委员会罢了。”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62页。马克思恩格斯对国家特别是现代国家实质的揭示和批判,显示出他们的政治哲学所蕴含的深刻的批判维度,表明他们在国家理论方面卓越的洞察力。但是后来不少人把马克思的国家理论极端化片面化了。他们忽略了以下两个概念——“国家实质”和“国家功能”之间的差别。事实上,马克思只是把国家的实质理解为阶级统治的暴力工具,而并没有简单取消国家的功能。

被霍布斯称之为“利维坦”的国家,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社会存在物。即使是现代国家,尽管最为关注的是“整个资产阶级的共同事务”,但它也必须对全社会的公共事务承担其管理职能。这些公共事务包括其他阶级、阶层的生存条件——否则资产阶级也没有办法生存——基础设施的建设、水利工程的建设和使用、公共交通、公共邮政、公共行政、警察和国内秩序的维持、财政税收、军队对外关系 (包括战争)等等,所有这些共同事务,都超出了某个统治阶级的范围,而涉及到全社会成员的利益。事实上,马克思早就指出并充分肯定了国家在管理全社会共同事务方面的基本功能。在《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一文中,马克思明确指出:“在亚洲,从远古的时候起一般来说就只有三个政府部门:财政部门,或者说,对内进行掳夺的部门;战争部门,或者说,对外进行掳夺的部门;最后是公共管理部门。……所以亚洲的一切政府都不能不执行一种经济职能,即举办公共工程的职能。”而就现代资产阶级国家而言,由于生产力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和现代公民自主意识的提高,它更要执行管理全社会共同事务的功能,还必须维护每个公民的应有权利。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创始人认为,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也为无产阶级革命提供了相应的条件。国家的功能是多方面的,尤其是对全社会公共事务的管理,还有为全体民众提供各种机会。显然,只有把国家的实质与国家的功能联系起来,才能全面理解国家的性质。

因此,在全球化过程中,不同阶级统治的国家之间的来往,必须在国家的实质与功能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一方面必须坚持和保护自己国家的阶级性质,甚至可以通过交流更好地发展自己的阶级利益;另一方面,在公共事务的管理、发展生产、扩大就业等等属于国家功能方面的事务的交流,对国家的阶级性质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现代社会国家理论中“治理”理论的兴起,公共管理理论的发展,充分说明了现代国家功能的重要性。我们在全球化过程中不能仅仅满足于指出国家的实质是什么,而忽视对它的错综复杂的实际功能进行深入解析。当然,两者又是相互依赖紧密联系的,因此必须在国家的实质和功能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一方面要在全球交往中维护国家统治阶级的利益,另一方面又要通过全球性交往而更好地学习、研究、借鉴他国经验,提高国家的现代公共治理能力,以更好地实现国家的各种功能。换言之,既不能为了统治阶级的短期利益影响国家功能提高,也不能为了国家功能而损害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这就在理论上解释了为什么在全球化条件下,不同实质的国家可以在同一个平台上交流贯通与合作竞争,不同社会制度的民族国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围内具有相同政治伦理。需要指出的是:中国共产党“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已经明确指出中国共产党不仅代表中国工人阶级,也代表中华民族整体利益,今天的中国,工人阶级和其他阶级、阶层利益高度一致,这说明了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今天,我们国家在体现实质和强化功能之间的矛盾大为减少。

那么,在全球化背景下,有哪些政治伦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或一定范围内相互渗透和贯通,抑或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可以用来指导我们的政治制度、政治道德和政治行为等等的方向和考量呢?我认为至少可以有以下一些:第一,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问题。事实上,我们一再强调和坚持的“联合国宪章”,就包含了对二战以后国际秩序所确立国家与国家之间关系的政治伦理思想。全球化背景下,伴随着国家地区之间交往的增多,敌对势力对我们的渗透和破坏也在增加,涉及国家安全的很多问题都发生了变化。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引用“联合国宪章”所赋予的政治规范和政治伦理思想,坚决反对和打击敌对势力,捍卫国家利益。第二,安全问题。全球化条件下,安全问题在内容上已经由以外单一的“政治——军事”安全向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生态、环境、疾病等多元安全转化;在核心上从传统的“政治-军事”为核心向以经济为核心转变;在方式上,从单一安全向双边安全或多边安全转化;从解决手段上,从单一的对抗向对抗和谈判共用的“两手策略”转变。第三,在人权、公平、正义等方面,我们和西方发达国家也不是不存在交集,不是没有共性。众所周之,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的“扬弃”,“扬弃”不是全盘否定,而是辩证否定,是“既克服,又保留;既批判,又继承。”在马克思主义看来,社会主义政治是建立在“扬弃”资本主义政治文明基础之上的,它内涵了资本主义政治文明中的优秀成果是不言而喻的。因此,清楚认识一般性与特殊性的辩证关系,明确承认全球化背景下政治伦理一般性 (在历史辩证法看来,“一般性”本来就是在“一定范围内”和“一定程度上的”,从来就没有超越时间空间的“无限一般性”),不但没有玷污无产阶级和社会主义政治伦理,而且能更好地指导我们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伦理建设,从而更好地利用“全球化机遇”,在“扬弃”资本主义政治文明基础上推进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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