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非工具论

2010-04-07 15:14尹铁超黑龙江大学西语学院哈尔滨150080
关键词:工具人类语言

尹铁超,邹 莹(黑龙江大学西语学院,哈尔滨150080)

语言非工具论

尹铁超,邹 莹
(黑龙江大学西语学院,哈尔滨150080)

语言是否具有工具性质,这是一个多年来没有人进行实际探讨的问题。虽然“语言是工具”的观点在很多语言学教材、专论中都有类似的表述,但是关于“语言是工具”的定义目前还没有呈现出明了的趋势。很多学者仅仅在字面上、语言功能或者比喻层次上理解工具,而没有从语言本体、语言理论和实践方面对此进行论述。从语言自身的性质看,可以通过不同的语言事实看到语言的非工具性质,因此通过论证语言的这种本质,人们会对语言产生新的认识。从工具与语言本质的差异、功能对比上,说明语言并非工具而是人类表达的本能,同时讨论语言工具论观点的起源和弊端。

语言工具论;工具;语言表达;语言非工具;语言工具论的弊端

由于语言以最明显的功能性呈现在人类面前,因此语言自身的特征往往被很多人误读。最为常见的误读就是认为语言是一种工具,因此语言能够表达人类思维,能够影响思维。然而,如果我们能够充分认识语言规律背后的本真,就能发现它虽然与人类工具具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语言并不能被简单地理解为工具。对语言的误解常常会引发很多对语言的不充分认识,因此也就不能够对语言进行正确的描写。

一、语言工具、语言工具观的起源

1.语言是否具有工具性质

这个问题多年来并没有得到实际性的探讨。“语言是工具”的观点在很多传统的语言学教材、专论中都有类似的表述,而且在现代语言学研究中这种观点仍旧没有过时[1~2]。尽管现在已经有人对“语言是工具”的观点加以批评,然而“语言非工具”的思想并没有得到广泛认同。由此可见,语言工具论思想在绝大多数人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究其原因,是因为迄今尚无专论讨论语言的非工具性质。

什么是工具?在辞书中,工具的定义为:1)从事生产劳动所用的器具;2)比喻借以达到某种目的的事物或手段[3]。英文对工具的释义大致相同:1)an instrum entused orworked by hand; 2)an imp lem en t or ob ject used in perform ing an operation o r carrying onwo rk of any kind;3)som ething that serves as am eans to an end[4]。

从上面的定义中,我们很难看到语言与工具的关系,因为语言并不是“从事生产劳动的器具”。但是,上面定义中的一条似乎预设着这样一个事实,即语言能够表达人类思维,所以语言可以作为“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应该更加注意的是,上面定义着重强调了“比喻”或者“可以用来”的字样,说明语言本身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工具。

2.“语言是工具”的思想究竟从何而来

纵观西方语言学研究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语言是工具”思想的来源。

第一,实用性的工具论或称为朴素工具论。例如,在日常话语活动中,人们常常将外语当做工具来看待,将外语学习看成是专业研究的“拐棍”和参考外国文献、与外国人交流的“眼睛”和“手段”。这种观点大概来源于杜威的工具主义教育观念[5],尽管杜威自己并没有明确地对语言加以工具性的描述。另一个来源可能出自对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观点的延伸。然而,我们也无法从亚里士多德的论著中找到对于语言的评论。

第二,被动的符号工具论。此观点着重强调单纯语言符号的表达功能,将符号与人类的主动性、文化性加以割裂。这个观点自20世纪初期结构主义语言学出现后兴盛起来。结构主义将语言视为结构,从语言的“分子结构”着眼,认为如果将语言如同分子、原子一样进行切分,就可以通过找到最小的结构对语言进行说明。因此,研究者们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语言,故“语言是工具”的论断得以有效推出。

第三,人们对社会文化信息的符号指代。人们认为语言可以表达思想,而语言具有物质特征,因此语言就成了思维的外壳。

第四,欧洲哲学传统。机械主义的精神观点早在几个世纪之前就出现于欧洲的哲学、医学界。例如,沃弗(Ju lien O ffery de la M ettrie)在1747年曾经匿名发表了一本名为《人—机器》的著作。在书中,“他把人的动机比喻为机器中释放能量的弹簧”[6]。在沃弗之前,笛卡尔也曾经把人比作机器[7]4。后来,在胡塞尔的实证逻辑观[7]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这样的思想。逻辑实证主义试图将所有逻辑建立在实证的基础上,因此语言这一“可触、可摸”的现实就自然成为其追寻实证的根据。维特根斯坦在他的前期哲学《逻辑哲学论》一书中认为,最好把语言看做一种活动,在这种活动中,词是作为工具来使用的。词的用法是多种多样的,而且只有在相关的语言游戏中才能被理解;词不是事物的标签。根据“意义”一词的大量使用情况,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关于感觉的谈论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有“感觉”这个词的语法,以及像“痛苦”和“记忆”这些词的语法,它们可以被任何知道相关语言游戏的人所把握;除了以这种方式了解这些词的意义之外,它们并不指称一个人心中的东西和私自的感觉[8]。

从语言事实看,语言的确具有表达的功能,但是语言并不是人类思维所有表达维度的表现,而仅仅是思维表达的一个维度,人类的思维和感觉还可以通过其他表达维度得以显现。因此,如果承认表达就是工具,那么舞蹈、绘画、雕塑、音乐也都可以被看成是工具。但是,上述所有的对人类思维的表达方式都是人类进化的本能现象,是不可以用工具来定义和解释的。

3.工具的界定

为了明确讨论语言的非工具性质,我们首先对工具加以界定。

我们通过对语言事实的表达、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语言的产生和语言的功能的考察,同时通过对工具的产生、种类、功能、工具制造与人类思维之间的关系的观察,将工具定义为人类可以用来加强、延伸器官的功能、为达到某种目的而被制造的器物[9]26-28。

二、语言非工具性

根据笔者的定义,人类工具必须是通过主观制造而产生的,人造工具必然具有目的性。工具用来满足某种生产、生活需求,且种类繁多。相对而言,人类的语言只有一种——有声语言。世界上各种不同的语言实际上是以不同方言的形式表现的。语言在宏观上是相同的[9]26-28。

人类的工具制造具有的另一个特点是它们具有明显的发展过程。人造工具可分为三个发展阶段,即工具的利用、工具的加工和工具的制造阶段[10]。相比之下,尽管语言也具有不同的发展阶段,但是语言是人类生物发生学意义上的表达形式,而工具则是人类有意识制造的产物。虽然人类语言同工具一样具有专用性和组合性,但是人类制造的工具绝对不能通过相对确切的方式表达人类复杂的思维。语言也没有体现出人类制造工具时所表现出的前瞻性。任何工具都不会出于无用而被创造出来。虽然同工具一样,人类语言也具有功能性,但是人类语言元功能方面无法在工具中得以显现。换句话说,工具不能表现出语言所具有的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普遍功能[11]。

因此,从单纯的物理性和功能性角度看,语言与工具最大的区别,也是本质的区别就在于:人类不能够创造语言(尽管人类可以制造工具)。人类语言是自然进化的产物,是人的一部分,是与人类大脑、肢体、脏器等器官一样的、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制造工具是人类思维本能的表现,但是语言就是本能本身。语言不是人类有目的制造的产物。

语言的现象本身呈现出许多工具所不具有的特性表达。比如,语言构筑的世界可以不具有真值,所以它可以在不同的层次、通过不同的结构来表现可能的虚构;词汇的概括性以抽象方式为建构和解构双方提供和拓展了重新构筑的空间;词组的组合性为建构和解构双方提供了同时具有规约性和创新性的可能;通过显性或者隐性方式,句法与语篇为虚构和真实的表达建筑了整体性逻辑框架;人类经验的共性和个性为建构和解构铺垫了不同的心理指向;语言及非语言参数变化引发了不同的合作、世界知识运用和语用的理解结果;语言的缠绕和自反性形成了非智力机器,如计算机,可能造成的误读,然而思维有能力跳跃于不同的逻辑层面的特性以及语用参数的变化;语言的元表达在人类逻辑中可以得到误解或消解;否定形式消解了真值的存在,所以语言可以以“非真”的表达来描述世界;语言具有委婉和霸权功能;等等。

总之,从语言自身的特性和功能看,人类工具都无法与之匹敌。所以,语言是人存在的方式,不是工具。人类的语言不是想用就用、不用就可以抛弃的工具,它是人类不可摆脱的组成部分。

三、语言工具论的弊端

对语言的误解常常会引发很多对语言的不充分认识,因此也就无法对语言进行正确的描写。例如,所有人都在不同的元语言层面进行表达,但是语言呈现出的这种递归性和自我缠绕性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研究和描述。再例如,语言工具论思想导致了哲学层面忽视了语言表达与思维的关系,因为语言仅仅是思维表达的一个维度,仅仅是思维的一种表达方式;所以,如果语言等于工具,那么就等于说语言以外其他用来表达思维的方式如舞蹈、音乐、绘画都是工具;如果说人类身体的各个部分,如牙齿、手、脚、腿等肢体、身体摆出的姿势,能够起到表达作用的部分,那么就等于说龇牙、手势、表情、跺脚、挺直腰板、鞠躬行礼、昂首挺胸等也都可以是工具了。我们都知道,这些显然不属于工具范畴。

语言工具论否定了分析哲学的基本思想。因为分析哲学从一开始便认定可以从语言入手来看待人类的思想观念。尽管分析哲学将思维的一个表达维度归结于对语言研究的不周全而难以探究,因而走向了对语言本身的相对过度专注,将思维研究引向了某种片面的道路,但是分析哲学的正确性就在于研究者将语言是人类所能使用和必须使用的最主要表达作为主要的研究目标。语言区分了人和动物,语言构成了人类的主要表达。然而,人类对大脑这个“黑箱”与语言之间的关系却显得束手无策。西方语言学理性主义研究方法的主要模型,只能通过建立内模块(大脑能力)、外模块(语言表达)来观察语言的输入和输出来描述人脑的思维过程和方式。我们无法打开大脑来直接观察思维的过程或者结果,同时也不能够通过直观的观察对大脑的研究进行说明,也不能通过每个大脑皮层部分与细胞来找到思维的过程。克里克提出,大脑是“通过运算”来进行信息交换和存储的,运算产生了思维[12]。但是,他目前也无法清晰地说明为何人类的精神来自于物质活动,为何相似于“计算机”的工作方式,即利用电流的通过能够产生“智力”。显然,语言工具论思想还不能够认识什么是“智力”。对于智力问题,我们无法给出有效的解释。但是,我们看到的事实却是,一旦人类了解了某种物理行为的本质,就不认为这种物理行为是智力。

语言本身就具有意义,故海德格尔认为“不是人说话,而是话说人”。海德格尔的论断仅仅解释了这样的事实:语言本身是思维的一个维度。而这个维度却在很多时候不能够表达出人类所有的体验。所以,这种观点仍然是分析哲学的思想,因而不能完全对语言表达与非语言表达进行综合阐释。另外,仅仅从表达层面上看,人不能将所有的话语都归结为思维的真实表达,例如谎话。尽管思考的时候可能有语言的参与,但谎话是一种对思维的隐藏,而真话则表达了思维的透明。因此,语言的透明并不代表思维的透明。谎言显然也是表达,但不能够说说谎者表达了真实的内心思想。如果是“话说人”,那么就无法解释谎言。谎言往往可以通过“真值”加以验证,然而这个“真值”并不仅仅是逻辑学、语义学意义上的真值,例如我们仅仅能够通过纳粹的行为来验证其语言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讲,语义学的真值还不足以验证谎言,而必须通过其他表达,如通过行为及其后果来验证谎言。

分析哲学认为,是语言本身取代了思维,所以语言才是人类最终研究的对象。这便是分析哲学的终极阐述。然而,他们将语言作为思维的“替罪羊”的观点非但没有摈弃语言工具论的思想,反而对“语言是工具”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语言并不是人类的唯一表达,语言表达与非语言表达构成了互补,否则就不会出现绘画、舞蹈、音乐、电影等通过视觉、听觉、触觉来表现的其他领域的表达。因此,批评语言,将语言视为表达思维的对象进行的研究最终走向了灭亡,例如20世纪60年代在美国出现的“普通语义学”研究流派必然是昙花一现。

语言究竟是什么?

语言是“可说”的思维或者可以被称为思维表达的“可说”,是思维的一种镜像表达,是人类本能的体现,虽然人类的本能因为个体差异有所不同,因此才出现了生物性的适应能力的区别。有些人因为“不会说话”而受到批评。这是因为有些人自然地不知道在何时、何地、何种场合用何种适当的语言进行表达,因此是“不会说话”的。这都与语言本身无关,而与思维本能的能力有关。而有些人则因为“会说话”得到褒奖。这是因为智者的语言表达能力超过常人,他们有着非同寻常的思维能力,同时也对修辞学有着深刻的理解,在词语的运用、语音的选择、表情和手势的恰当运用方面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技巧。这也说明他们是运用思维能力的大师。修辞也并不是工具性的语言使用,修辞也是人类的本能。

根据体验哲学和认知语言学,语言不是世界的摹状,而是概括和抽象的表达。这说明工具是可以针对人类需求而塑造和制造出来的。没有任何一种工具呈现出“无用武之地”,但是语言却能够表达人类的胡言乱语。人类语言只能通过自然产生的符号系统来对世界进行概括和表达,而范畴在基本层次上具有最大的区分性,因此并不与世界同构。语言不是世界的镜像反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语言不是工具。

人类的器官具有功能,例如人的眼睛具有通过折射世界而达到视觉感知的功能,手能够用来抓、握、挖、抠、掐东西,具有功能。但是,眼睛和手都没有被视为工具。任何一种工具都具有超过设计者初衷的功能,例如斧子除了可以用来砍树,还可以用来杀人。生物进化也同样不可能将某一器官进行单独功能的进化,否则就会出现不经济现象,例如人类没有进化出专门用来说话的器官,人类的胃可以兼容消化不同种食品的能力,手同样也可以用来杀人。人类的语言也是如此,语言具有功能性,语言同其他工具一样,也具有“设计特征”。然而,具有功能并不一定都是语言,这是描写的不充分性造成的。尽管语言最终具有人类表达功能,然而,无论如何,语言都不是功能本身,因此也不是工具。那些将语言视为工具的人所看到的仅仅是语言的功能,而误将功能等同于工具。

语言工具论思想的弊端阻碍了人们对于语言的深刻认识,例如工具论不能解释语言为什么会有简化的特点,也不能说明人类的本能是人类语言现象的最原始动因。

四、结 语

只有认识到语言工具论的弊端,才能从另一个视角看到人类语言的本质现象。目前我们的研究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进入深入研究的领域。我们目前的视角肯定仅仅是揭示语言本质的一个角度,因而难免会存在很多的局限。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理论模型,能够对语言非工具性作出更加深入的解释。

[1]倪文锦.我看工具性与人文性[J].语文建设,2007, (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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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美]杜威.经验与自然[M].傅统先,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6][美]威廉·卡尔文.大脑如何思维:智力演化的今昔[M].杨雄里,梁培基,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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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Non-in strum en ta lism

Y IN Tie-chao,ZOU Ying
(Schoo lofW estern Studies,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0080,China)

The question thatwhether language should be regarded asan instrum enthasnotbeen seriously investigated for years.Though statem entsabout language as instrum ent can be found inm any linguistics course booksandmonographs,definitionsof language as instrum ent have not yet shown an unequivocal trend.M any peop le just take the instrum entalism of language literally o r as am etapho r,o r focuson its functions.A s a consequence,language is no tp roperly analyzed theoretically and in p ractice.A sam atterof fact,by exam ining language itself and different language phenom ena,we can realize the noninstrum ental nature of language,whose p roofw ill thus help usobtain new understandings of it.This paper tries to illustrate that language is no tan instrum ent through a comparison between p roperties and functionsof instrum entand language;rather, it shou ld be regarded asan instinctof hum an rep resen tation.The paper also discusses the o rigin and consequencesofm al-insightof regarding language as an instrum ent.

language as instrum ent;instrum ent;language exp ressions;non-instrumentalism of language;consequencesofm al-insight

H 0

A

1009-1971(2010)05-0101-05

[责任编辑 张莲英]

2010-05-0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2007年度规划基金项目(07JA 720007)

尹铁超(1958-),男,黑龙江哈尔滨人,教授,从事人类语言学、语言哲学研究;邹莹(1976-),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副教授,从事语言学、应用语言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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