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随想

2010-07-22 03:28李丽红
人民文学 2010年7期
关键词:龟甲殷墟王朝

李丽红

我知道,这是一个遥远的王朝。

当我的脚跨进殷墟的大门,迈上门口的青石台阶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午后的天空,高而远,是安静的,淡淡的浅蓝,无所谓的蓝,无所谓的几片云,轻轻地、悠悠地飘着,太阳一如既往地照耀,万丈光芒像波浪一样无声地涌来,却不炽烈,说不清身上什么地方倒有一丝丝凉。

是不是阳光已经陈旧古老了?这还是三千年前照耀着殷的阳光吗?对于时间的河,三秒钟是一瞬,三千年也是。对于人类历史的河,三千年,确实够遥远了。此刻,当我慢慢靠近一段过去的时空,想起儿时趴在一口古井边上向下看的情景,井底的水是幽暗而沉静的,水缓慢而沉重地晃动,有夜的天空一样的黑光。历史的纵深就像那口井一样深邃、神秘,它让我头晕目眩、无所适从。心里微微一颤,明白了那一丝凉的来处。这是一个遥远的王朝,遥远得让我无从把握,无以触摸了。

简狄,玄鸟,契,汤,盘庚,武丁,纣,这些奇异的名字像散落了一地的星星。一千多年,一个王朝从诞生到灭亡,从辉煌到没落,有美丽的神话传说,也有金戈铁马的冰冷无情,有苦心孤诣的经营,也有骄奢淫逸的放纵。如今,这一切早已都烟消云散了,部族的厮杀归于沉寂。疆土的争执归于沉寂,王的威仪归于沉寂,后的美丽也归于沉寂。一个逶迤千年的王朝,在三千年后留下了什么?又能留下什么?

它留下了殷墟。今天,在一个晴朗的初夏午后,我就在这墟问,在殷墟的遗址上徜徉漫步,从南到东,从东到北,再从北到西,从殷墟博物馆到甲骨文碑林,从车马坑到墓葬群,再到妇好墓。风很柔情,丝丝缕缕,缠绕着我的脚步,所以脚步犹豫不决,裹挟着目光,所以目光游移不定。在一个王朝的碎片中,我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更不知道会错过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一座废墟,这是一个王朝的记忆,也是一个王朝的诉说。

我只有倾听。

青铜、兽骨、龟甲、玉饰、陶、兵器、墓葬……穿越了三千年的时光,每一个器物都有了生命有了灵魂,在幽暗的角落里,或忧郁,或喜悦,或呐喊,或叹息,幽幽地、悠悠地诉说。它们很遥远,但不陌生,更不意外。目光掠过,那些陶,那些青铜、玉饰,无一例外都有一个拗口的名字,我叫不上来,却都似曾相识。不说青铜和玉饰,只说这些陶,和我家储藏室里大大小小的罐子真是如出一模,这就叫一脉相承吧。但一脉相承的绝不仅仅只有这些,当我注视着那些刻在龟甲兽骨上的字的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幻觉,这些字是活着的,这时候的字是活着的,这时候的每一个字本身就是一首诗,一幅画,它们是太阳,是草,是花朵,是翩翩飞舞的蝴蝶,是潺潺流动的水,那么新鲜、生动,有色彩,有温度,亦有香味。在星星点点的历史碎片中间,人的意志好像进入了一个强大的磁场,能和过去的阳光、风、花香、水色奇异地糅合在一起。我站在那里出神,看着阳光投影在地上的字,不知道我是它的一部分,还是它是我的一部分。

只有源头的清冽与甘甜,才会有这样清淡、疏离、幽远的美。我在这个地方找到了衔接,也懂得了融入。我相信每个人在这里都能找到一些在自己的生命里已经走远的东西,生命深处的,生命里最真实的,爱或诗歌。青铜的绿锈,玉的沉光,陶的泥土本色,也许现在能留存的,才是本来最应该具有的。

也只有沉默。

这是一个真实的王朝。它的真实是司母戊鼎。我被鼎的沉重、沉稳,鼎的坚不可摧,鼎的不可撼动所震慑。作为权力的象征,没有比它更形象了。它的真实是一枚鲜红的印章盖在纸上的一刹那。它不容置疑。

穆穆清风至,

吹我罗衣裙,

青袍似春草,

草长条风舒。

是谁的诗?忘了,是哪个朝代的诗?忘了,但不用多说,无论是谁的,无论是哪个朝代的,这诗是我现在的心情,是我想象中殷商的模样,这诗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来自殷商的一股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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