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根于道:张栻“学者之诗”的内涵

2010-08-15 00:49李萃茂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5期
关键词:理学家异端涵泳

杨 平,李萃茂

(赣南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赣州 341000)

植根于道:张栻“学者之诗”的内涵

杨 平,李萃茂

(赣南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赣州 341000)

张栻提出“学者之诗”的概念,并站在鉴赏的角度,描述了“学者之诗”的美学效果:“读着似质”;“有无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觉深长”。通过探索这些提法潜藏的诗学观念,可以发现,“学者之诗”根源于理学家所标举“道”,以将“道”传达给读者为旨归,极力淡化诗歌本身的审美特性。

张栻;学者之诗;道;美学效果

张栻在创作和品赏诗歌的过程中,提出了“学者之诗”的概念。元人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卷中载:

有以诗集呈南轩先生,先生曰:“诗人之诗也,可惜不禁咀嚼。”或问其故,曰:“非学者之诗。学者诗读着似质,却有无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觉深长。”[1]

“学者之诗”的概念,是相对 “诗人之诗”提出的。需要注意的是,张栻所谓的“学者”和“诗人”,和今天意义上的学者和诗人并不一致。关于“学者”,他在《桂阳军学记》中说:“学者当以立志为先,不为异端怵,不为文采眩,而后庶几可以言读书也。”[2]685又在《三先生祠记》中说:“幸而有先觉者出,得其传于千载之下,私淑诸人,使学者知夫儒学之真,求之有道,进之有序,以克异端之归。”[2]708可见,学者是专指修习儒业的人,也即 “儒者”。祝尚书指出,宋人依诗歌内容的学派属性或作者身份,将诗分为“诗人诗”、“文人诗”和 “儒者诗”。而张栻的“诗人之诗”,实际上将 “诗人诗”和 “文人诗”都涵盖了进去。[3]从张栻评价 “学者之诗”和“诗人之诗”的论调中不难看出,这种二元分法的目的,在于标举 “学者之诗”,抑制 “诗人之诗”。而“学者之诗”,乃是张栻设计的一种全新的诗学范式。

张栻站在鉴赏的角度,描述了“学者之诗”的美学效果:“读着似质”;“有无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觉深长”。探索这些提法潜藏的诗学观念,我们或许可以对“学者之诗”的内涵能有一个比较准确的把握。

首先,学者之诗 “读着似质”。在儒家传统思想中,往往 “质”“文”对举。《论语·雍也》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张栻《论语解》中说:

夫有质而后有文,质者本也。然质之胜则失于疏略而无序,故当修勉而进其文,是则文者所以行其质也。若文或胜焉,则失于繁冗而没实,故当敦笃而反其质,是则质者所以约其文也。[2]112

比较《论语》中的原话和张栻的解释,孔子的原话并没有明确地说“质”“文”孰重孰轻,张栻则明确地指:“夫有质而后有文,质者本也。”那么,张栻的 “质”具体指什么呢?他强调“质本文末”又意味着什么呢?张栻在《敬斋记》中说:

孟氏没,圣学失传,寥寥千数百载间,学士大夫驰骛四出以求道,泥传注,溺文辞,又不幸而高明汨于异说,终莫知其所止。嗟夫,道之难明也如此,非道之难明也,求之不得其本也。[2]724又在《答游诚之》书中说:

程子之意,谓礼字上有理有文,理是本,文是末。然本末一贯,通谓之礼也。然有理而后有文,曰推此理则甚有事,谓天地间莫不然也。[2]993

在第一条中,张栻认为相对于 “文辞”、“传注”,“道”是根本性的东西;第二条中,则直接明言 “理是本,文是末”。结合他 “质本文末”的观点可知,张栻所言的 “质”,其实指的就是“道”或者 “理”之类的东西。蔡方鹿指出:“道与理是宋代理学的核心范畴,在张栻的哲学体系里,二者为同一层次的本体范畴。由于道与理又都具有道德伦理和事物规律的涵义,所以在这两个方面,理与道也是相通的。”[4]86可以说,在一般情况下,张栻的 “道”和 “理”其实是一回事。如此,张栻文质关系的实质乃是文道关系。

文道关系是理学家一直关注的问题。尽管在文道具体的关系上他们各有说法,但却毫不例外地一致认为道重而文轻,如周敦颐的 “文以载道”说,程颐的 “作文害道”说。张栻 “理本文末”的说法,亦是站在道重文轻的立场上。但是,与前辈理学家不同的是,文道的具体关系在此有了变化。如果说周敦颐和程颐的说法难免将文道析为二物,那么张栻则主张文道不可分,因为本末不可相离,这一思想直接来源于其师胡宏的“斯文即斯道”的观点。文道不分的前提是道本文末,是故文必须是道的体现,如果脱离道去单纯地追求文,文本身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考之张栻关于文道的论说可知,在不可忽视文存在的现实情况下,他更强调道的意义。

正是张栻将“质”的内涵确定为 “道”,所以在他这儿,文质关系一下子由孔子的相互协调、不可偏侧的平等关系,变成了质本而文末的上下位关系。这一改变意味着:一,文必须是质的体现;二,文质发生冲突时,文则必须对质作出让步,用张栻的话说:“以二者论之,若未得中,而有所偏胜,与其失而为府史之史,无亦宁为野人之野乎?”[2]112这个观念反映到他的诗学思想中,就是对诗歌形式美的尽可能淡化,对蕴含在诗歌中的“道”的尽可能彰显。这样一来,必然导致诗歌审美特征趋向朴实,甚至于流向枯燥。

可见,“学者之诗”之所以具有“读着似质”的审美效果,也正基于文用以体现质而不可胜质的观念,而张栻又将 “质”的内涵确定为“道”。所以,从对 “学者之诗”这一审美特征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张栻理想中的诗歌其实是以传达理学家的“道”为根本的。

其次,学者之诗“有无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觉深长”。据统计,在《南轩集》中,关于“涵泳”、“玩味”之语特别多,“涵泳”有 25处,“玩味”有 29处。[5]二词有多重内涵,但其根本的意思是对指称对象的反复沉潜体味,以期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它们在《南轩集》中出现频率如此高,又是以获取什么为目的呢?张栻在《答潘端叔》中说:

大抵读经,须平心易气,涵泳其间。若意思稍过,亦自失却正理。[2]821又《送钟尉序》:

昭慤而靜,质可谓美矣,然其谓无以美质为可恃,颂歌《淇澳》之诗,而玩味子贡之所闻,而力进乎《大学》之道,一朝喟然而叹曰:“渊哉天理乎!大哉学乎!圣人不吾欺也!。”则其趣将无穷而不可以已矣。[2]772-773

第一条中,“涵泳”于经,是为了获得 “正理”。第二条,“玩味子贡之所闻”,亦是为了体悟“渊哉天理”。“涵泳”、“玩味”都以获取理学家所谓的“理”为旨归,而诸如经、子贡之所闻,皆成了抵达这一目的的桥梁。那么,关于对“学者之诗”的 “涵泳”“玩味”,其最终目的也就是对其中蕴含之 “道”的悟获了。而诗歌本身,则完全成了主体抵达“道”之彼岸的桥梁。

另外,张栻强调 “道本文末”,正好说明有一个实事让他不能忽略,即以道为根本的“学者之诗”依然是文和道的复合体。鉴赏诗歌,自然会涉及到对文辞的玩味。那么,玩味文辞会带给人什么呢?他在一些论述中,透露出了对于玩味文辞之做法的态度。如《桂阳军学记》:

自异端之说行,而士迷其本真,文采之习胜,而士趋于蹇浅,又况乎群居之所从事,不过为觅举谋利计耳。如是而读圣贤之书,不亦难乎?故学者当以立志为先,不为异端怵,不为文采眩,而后庶几可以言读书也。[2]684-685

又如《潭州重修岳麓书院记》:

侯之为是举也,岂将使子弟居族谭,但为决科利禄计乎?抑岂使子习为言语文词之工而已乎?盖将成就人才,以传斯道而济斯民也。[2]693

以上两例中,张栻将文采、文词和利禄、异端相提并论。张栻为学尤严于 “义利之辨”,而视佛老为异端,其原因就是此二者有害于理。将文采、文词与之并论,也是因为其令 “士迷其本真”。所以我们可以说,“学者之诗”带给人的“无限滋味”,绝不是因为词采。这样,就只能是其中蕴含的道了。那么,理学家们标举的“道”,是否能带给人“无限滋味”的审美感受呢?张栻的回答是肯定的:

惟自反兮于理,兹日新兮不穷。逮充实而辉光,信天质之本同。极神存而过化,亘万世以常通。(《遂初堂赋》)[2]522

昔人忘言处,可到不可会。还須心眼亲,未许一理盖。辞章抑为余,子已得其最。当知邹鲁传,有在文字外。 (《送杨廷芳(又 )》)[2]528

归反于 “理”,可以使主体实现 “日新不穷”、“充实辉光”的精神状态,达到 “极神”过化、“万世常通”的精神境界。同时,此“理”又是 “可到不可会”的,在主体与 “理”融合的过程中,辞章也成了多余的东西。可见,“学者之诗”之所以带给人以 “无限滋味”的审美感受,正源于其中的“道”,至此便无疑了。

从张栻对“学者之诗”美学特征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学者之诗”之所以 “读着似质”,是因为它根源于道,是从道出发而不是从文出发成诗的。它之所以有“有无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觉深长”,是因为它以将道传达给读者,读者从诗中体悟出道时,获得精神境界的升华。所以,“学者之诗”以 “道”为生发点,又以 “道”为归宿点。那么,张栻在描述“学者之诗”的特点时,极力淡化诗歌本身的审美特性,贬斥 “诗人之诗”,也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1]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M]//笔记小说大观.台北:新兴书局有限公司,1997:3869.

[2]张栻.张栻全集[M].杨世文,王蓉贵,校点.吉林:长春出版社,1999.

[3]祝尚书.论宋人的 “诗人诗”、“文人诗”与 “儒者诗”之辨[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2):59-60.

[4]蔡方鹿.一代学者宗师[M].四川:巴蜀书社,1991(3).

[5]宁淑华.南宋湖湘学派的文学研究[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128.

Rooted in Truth——the Connotation of Scholars’Poetry Proposed by Zhang Shi

YANG Ping,LI Cui-mao
(S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Gannan Nor mal University,Ganzhou,Jiangxi341000)

Zhang Shi had initiated the concept of scholars’poetry,and characterized the following aesthetic effects in terms of poetry appreciation:1)plain;2)thought-provoking.By exploring the poetic ideas implied in Zhang Shi’s formulation,it is found that the concept,Scholars’Poetry,was rooted in truth which was advocated by rationalistic Confucian philosophers of Song Dynasty.The poetic ideas aim at conveying the truth to readers and diluting the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oems.

Zhang Shi;The Scholars’Poetry;truth;aesthetic effects

责任编辑温优华

I206.2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7-6883(2010)05-0060-03

2010-01-07

杨平(1984-),男,甘肃天水人,赣南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2008级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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