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州边境地区“濮侬”和越南侬族的文化认同与国家认同——基于实地田野调查

2012-03-20 09:21王明富
文山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越南民族

王明富

(文山州民委 古籍办,云南 文山 663000)

一、中国“濮侬”和越南侬族的文化、亲缘认同

一个族群的文化、亲缘认同,可以确认一个民族的渊源关系和族内往来的密切程度。中国“濮侬”和越南侬族的文化、亲缘认同关系,可以从始祖的认同、原生宗教信仰的认同、风俗习惯的认同、血缘亲族“毕侬”的认同来剖析。

(一)始祖的认同

“濮侬”和侬族的始祖认同,有三方面值得研究,一是“乜弘”;二是“布洛陀”;三是“布娅”。

每年腊月间,“濮侬”和侬族都传承“扫忍”的习俗,请“博摩”(男性的壮族原始宗教半职业者)到农户履行传统的祭祀仪式,念诵“扫忍”经诗。经诗讲述,远古“乜弘”(母皇)离开穴居的岩洞时,叫“萨”(传说人物)盖房屋。盖房时“乜弘”得罪“萨”,“萨”到河岸痛哭,大神“布洛陀”教“萨”变怪去干扰“乜弘”及族人的生活。发展到今天,人们凡见怪或年逢腊月,都请“乜满”(女性的壮族原始宗教半职业者)和“博摩”祭祀“萨”,请“萨”远离人们。据“濮侬”和侬族摩经记载,“乜弘”是远古母系氏族社会的女始祖、女王、女酋长,中国的“濮侬”和越南的侬族至今还认为“乜弘”和“萨”的存在,并传承“扫忍”的习俗。

“布洛陀”为侬语汉字记音。“布洛陀”产生于父系氏族社会,是“濮侬”和侬族先民集人神的威力为一身的一位智慧大神。“布洛陀”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据古籍摩经记载,“布洛陀”能造天地万物,能为人类的生存繁衍排忧解难,凡人们遭遇不能自解的问题,都求教于他。在“濮侬”和侬族的观念中,“布洛陀”虽然是位无所不能的始祖神,但人类生存及发展的所有作为,他不能代办,仅作暗示,指点人们按自身能力去解决,去奋斗,去达到人类发展的理想境界。今“濮侬”和侬族的“博摩”为人们办事,经常求教于大神“布洛陀”。[2]“濮侬”和侬族的居屋里都设有神龛,祭祀祖先“布娅”。“布”为男祖宗,“娅”为女祖宗。“濮侬”和侬族人认为,已逝祖宗们的灵魂还在“勐布娅”(始祖故地)生活着,还在继续关照后裔的兴衰,每逢节日节庆,各户都备办美食祭“布娅”。 “濮侬”和侬族人寿终,都请“博摩”主持“荷泰”祭祀仪式,把死者灵魂送到祖宗故地“勐布娅”去。

(二)原生宗教信仰的认同

“濮侬”和侬族是稻作民族,与水稻有渊源关系,在人生礼仪祭祀活动中,必须取稻米、稻穗祭祀,人们的观念是稻谷魂和人魂合二为一。“稻穗毛”侬语称“款糇”,人的“灵魂”称“命款”,认为人魂也是稻魂,稻米可载人魂。每逢小孩生病,先找草药治病,若不见效,家人会去找“乜满”做仪式。“乜满”认为小孩的灵魂不附身才导致生病,要取稻穗草结扎,草结侬语称“契款”(拴魂、载魂),然后让家人将稻草结带回家里,插在神龛上或小孩睡的床头,认为魂魄重附身,病会自然好。若60岁以上的老人体衰多病,要请“乜满”或“博摩”到家里,取稻穗、米做添寿仪式,认为稻穗、米是给人添寿增龄的“灵物”。“濮侬”和侬族的“款糇”,与“命款”观念,就是谷魂和人魂合二为一的观念。

“濮侬”和侬族传承原生“摩教”,逢宗教祭祀活动,中国的“乜满”和“博摩”可以到越南侬族村主持仪式,越南的“乜满”和“博摩”也可以到中国的“濮侬”村来履行传统祭祀仪式。“濮侬”和侬族对原生宗教信仰的认同由此可见一斑。

(三)风俗习惯的认同

中国的“濮侬”和越南的侬族,传统风俗习惯非常类似,如诗歌式的语言、宗教信仰、生活禁忌、饮食习惯、生产方式、性格与心态等,都几乎相同。由于“濮侬”和侬族风俗习惯的相同,从古至今的跨境联姻不断。

(四)“毕侬”亲缘的认同

中国“濮侬”和越南侬族的“毕侬”一词,汉语意译有“兄弟”、“姊妹”、“亲属”、“亲族”等意。“毕”为“年长者”、“长兄”、“姐姐”;“侬”是比“毕”小者,如“弟”和“妹”。侬语词汇有“乜毕”,“乜”为“母”,意指“姐姐”;“毕乪”,“乪”指“嫂嫂”或“姑娘”,而“毕乪”专指“嫂嫂”;“老毕”意指“长兄”。“那毕”,“那”意为“脸、面前”,汉译指“长兄”、“姐姐”;“那侬”意为“弟弟”和“妹妹”。 侬语的“乜毕”、 “毕乪”、 “老毕”、 “那毕”、 “那侬”等词,都含“毕侬”之意。

侬语“毕侬”一词还可以延伸到三类群体:一是联姻血缘亲族;二是同一族源的群体;三是相互攀亲的联盟群体。

联姻血缘亲族:狭义的血缘亲族包括父亲家族和母亲家族的所有家庭成员,成员间互称“毕侬”或“毕侬滇”。“毕侬滇”比“毕侬”更为亲近,“滇”意为“红色”, “毕侬滇”直译为“红色的兄弟姊妹”,即为直系血亲关系的“毕侬”。

同源族群:凡操侬语的各地“濮侬”和侬族,都相称“毕侬”。

攀亲的联盟群体:“濮侬”和侬族自古就传承着宽容性的民族文化心理,为了和谐相处,乐意与他族相互攀亲。攀亲的方式有“拜干爹”和“打老庚”。给儿女找“干爹”,履行“拜干爹”仪式后,两家和两个宗族互相称“毕侬”。 互找“老庚”或称“老同”认作“毕侬”关系,即自寻同年同月生的人结为“老庚”、“老同”后,双方的亲族以“毕侬”相称。[3](P256)

由于“毕侬”关系,中国的“濮侬”和越南的侬族都互称“毕侬”。

二、中国“濮侬”和越南侬族的跨境婚姻

由于中国“濮侬”和越南侬族文化及“毕侬”亲缘的认同,从古至今的跨境联姻不断。

如:麻栗坡县天保镇那马村的王朝香,63岁,他的母亲是越南那洒村陆姓侬族人家的女儿。同村的梁世平,70岁,他的母亲也是从越南的曼当村嫁到那马村的。那马村王世才曾经到越南那洒村上门做侬族人家的女婿,1958年才带家人返回天保那马村定居。

再如:马关县夹寒箐镇炭底村有“濮侬”74户,其中7户与越南北部侬族有联姻关系。

再如:麻栗坡县丫口村农贵珍的亲属在越南黄树皮县旦湾村,她7岁就到黄树皮赶街,到婚嫁年龄,她常到黄树皮与侬族小伙子对情歌,她在越南有个对歌的恋人叫“老俊”,“老俊”与她未结成夫妻,后来又到中国猛洞镇的扬坡村娶“濮侬”女为妻。丫口寨的陆绍朋76岁,到越南帕旦侬族村对情歌,领情侣到中国,娶越南帕旦侬族女为妻。丫口村陆恩成的外公是在中国生2个孩子后,到越南帕旦村定居,在越南又生多子。陆恩成的父亲又到越南岸波娶妻。丫口村有濮侬77户,目前,该村有13人娶越南旦湾、南旦等村的侬族做妻子。其中2006年娶越南侬族女6人,2007年娶越南侬族女4人,2008年娶越南侬族女3人。越南侬族姑娘自愿嫁到丫口寨,待生儿育女时,越南女方家父母送一对鸡或鸭来看女儿,“濮侬”和侬族的亲缘关系也就确立。

三、“濮侬”和侬族的民族感情与国家观念

(一)割不断的“毕侬”关系

“濮侬”和侬族在长期的稻作农耕活动中,磨砺了稻作民族的个性。稻作民族是以开垦稻田种植水稻维系生存的民族,开垦一片能维系族人生存的稻田很不容易,为此,稻作民族不轻易搬迁到异地,养成守土个性。若遇外族挑衅和惊扰,稻作民族会采取隐忍和谦让,经长期的磨砺,形成了宽容性的民族文化心理。种水稻的民族,每年开春,从把稻种撒入稻田开始,就全身心投入在稻田里,每天都看着稻谷生长,年复一年,把人的性格磨成温和内向、吃苦耐劳和不好斗的民族性格,与狩猎和牧民性格有异。稻作民族,每年都在培育新良种,同时需要从异地调换良种进行杂交,为此,稻作民族善于广泛交往,热情好客、易接纳新事物,同时养成开放性的民族文化品格。

由于“濮侬”和侬族的开放性、宽容性、温和内向、吃苦耐劳、不好斗、热情好客、易接纳新事物等优良传统,故注重“毕侬”关系,从古至今,“濮侬”和侬族的“毕侬”情感割不断。

范宏贵说:“在中越边境的我国壮族与越南的岱族、侬族有不少人有血亲、姻亲关系,有的结拜为兄弟姐妹,有的是很好的朋友,有的是世交。平日互相走访,有困难时互相帮助。越南进行艰苦的抗法、抗美战争时期,生活十分艰难,中国壮族给越南岱族、侬族的至亲好友的粮食接济,有的暂时避居壮族亲友家。1958年至1961年,中国大跃进中出现经济困难,中国壮族不少人得到越南岱族、侬族至亲好友的粮食接济。每当圩日,他们跨过边界,到对方的圩市买卖。有婚嫁喜庆他们互相去吃喜酒,互相通婚并不罕见,在历史上就有,如云南省广南府侬氏土官之女,就嫁给交趾土官,直至现在,此风仍然沿袭着。有丧事也互相走访吊唁。每年的清明节时,越南的岱族、侬族跨过边界,到中国一侧扫墓祭祖。这种亲密关系,就是战火纷飞的年代也还保持着。”[4](P288)

(二)为维护国家的利益而英勇献身

“濮侬”和侬族的稻作农耕养成守土个性,加上传统“摩教”引导族人追求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为此“濮侬”和侬族会自觉正确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民族与国家的关系,从不争功、不谋权争霸。一旦生活地域划定,国家建立,“濮侬”和侬族都会自觉维护国家利益。

西汉句町方国是“濮侬”和侬族先民建立的古国,从国家的建立到雄镇南方直至无记载地隐退,折射出王族、国民追求人与社会、民族与国家的和谐理念。公元前111年,句町王毋波率部归附汉朝后,一直维护汉朝的统一。句町王毋波曾经付出倾国的代价“助汉平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客观上对维护祖国统一加强民族团结是有利的,所以得到汉昭帝的赏赐,升格封他为王”[5](P7)。1052 年,“濮侬”和侬族的部族王侬智高,因不堪交趾侵掠和朝廷镇压,毅然发动了一场震撼北宋王朝的民族战争。“侬智高两次起兵反抗交趾王的控制、掠夺,都遭失败。为了不被交趾王所吞并(国土广源州),他不气馁,继续准备,积蓄力量。向北宋王朝求援,给予保护和援助。”宋王朝“拒绝了侬智高的要求,坐视自己的民族和领土遭受交趾王的蹂躏”[6](P348)。后来侬智高将士被北宋王朝派来的大军镇压,他率部往南撤,“不知所终”。为了纪念民族英雄王侬智高,至今每逢农历六月、七月,各村确定侬军经过村落的日子祭祀侬智高将士的阴魂,才传承了“景搓”、“景吉”传统节日。[7]“我认为不管侬(智高)的动机如何,但从效果来看,他领导的反宋斗争,不但没有起‘分离’作用,而正好是维护了祖国的统一,加强了壮族与汉族和其他各族人民的交往,推动了壮族社会的发展。”[8](P117)

两宋时期,生活在祖国南疆的濮侬,为了守住国土,浴血奋战,成千上万的边民默默无闻被埋在南疆。马关县安平镇(今马白镇)南郊,有一座土山丘,从古至今,当地人称此山丘为“大坟包”。大坟包碑文记载:“大坟,相传多数土人合葬于此。当有宋之时,云南未入中国版图,吾邑接壤越南,越人开拓边疆,不时过界滋扰,土人不服,起而反抗,惨遭杀戮者,措不胜屈。昔部落时代,所谓人道主义,识者寥若晨星,致人死多属鸟葬,狐狸丛食,蝇蚋姑嘬,惨不忍闻。惟此地某酋长独怜而合葬之,亦文化增进之先兆,计时已历千余年矣。”马关县大坟包重点文物保护碑记载:“当地侬人部落首领含愤将尸体合葬于此。”“侬人”即今“濮侬”。 经研究发现,大坟包,是宋代“濮侬”人民反抗外来入侵者“因公殒难”的公墓,是宋代卫国烈士陵园,是“濮侬”人民戍边为国捐躯的历史见证。[9](P387)

“濮侬”人民是中国边境的忠实守护者。麻栗坡县丫口村76岁的王廷昌讲,1953年至1978年,政府叫他带5名丫口村的“濮侬”民兵守国界11号至12号界碑。1978年越南方曾挪动11号界碑,他立即向上级汇报。在中国的历史上,“濮侬”人民在南疆筑起了一道隐形的长城。

综上所述,通过对云南“濮侬”和越南北部老街、河江省侬族文化认同、跨境婚姻和国家观念的调查,表明中国壮族“濮侬”支系和越南侬族有着极深的历史渊源。进入21世纪,“濮侬”和侬族仍然是语言相通,文化相同,仅国籍不同而已。云南文山州边境是祖国的南大门,在那里定居的各少数民族,1979年至1989年忙于护国自卫反击战,“老、少、边、山、穷”的特点凸现,经济仍滞后。虽然国家已开展“兴边富民”行动,但是,国境线长,贫困面大,发展缓慢,人的精神面貌不容乐观。越方加快边境地区发展的政策:对边境一线口岸实行特殊优惠政策;加强对边境地区交通基础建设的投入;加大对边境地区扶贫的投入;加大对边境地区教育事业的投入;加大对边境地区社会保障事业的投入;加大对边境地区文化事业建设的投入;对边境地区的群众实行特殊照顾。越南对边民的扶持力度不断加强,边民对国家观念有所变化,越南边民农户自觉挂越南国旗。要想让中国边民也自觉挂国旗,有中国人的自豪感,国家还需加大扶持力度。若让边民按自身能力发展,会出现两方面的负面影响:一是中国“濮侬”和越南侬族边民的攀比心态,容易产生自卑感。二是历代“濮侬”及各少数民族在南疆筑起的“隐形长城”得不到巩固。

[1] 过伟.越南传说故事与民俗风情[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

[2]王明富.云南省马关县阿峨新寨祭布洛陀神树调查[J].文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1):13-15.

[3] 王明富.论壮泰族群的“毕侬”关系与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建设[A].李富强.中国壮族(第一辑)[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4] 范宏贵.越南民族与民族问题[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

[5] 覃圣敏.句町古史钩沉[A].中共西林县委,西林县人民政府,广西文物考古研究所,广西历史学会.句町国与西林特色文化[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2009.

[6] 范宏贵.侬智高研究资料集[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5.

[7] 王明富.云南文山马关县法姐村祭祀北宋部族首领侬智高的活动调查[A]. 范宏贵.侬智高研究资料集[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5.

[8] 范宏贵.华南与东南亚相关民族[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9] 王明富.句町古史钩沉[A]. 中共西林县委,西林县人民政府,广西文物考古研究所,广西历史学会.句町国与西林特色文化[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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