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文化背景下的价值迷失与认同危机——对《北京爱情故事》的深层解读

2012-12-17 15:21
小说评论 2012年2期
关键词:北爱爱情消费

李 旭

39集都市爱情剧《北京爱情故事》(简称“北爱”)在浙江卫视开播后便迅速走红,有的观众看到了“富二代、拜金女PK穷小子、痴情女”;有的观众热衷于片中演绎出来的各种爱情哲学,也有的观众热烈讨论“如何在偌大一个北京城站住脚?”、“北漂族的酸甜苦辣”等等社会热点问题。其实,作为一部以北京为背景的都市言情剧,它不可避免的打上了鲜明的消费文化烙印,所谓消费文化,是指“消费社会所创造出来的,并保障、规范和制约人们消费的各种文化,是由社会集团所创造,为大众传媒所传播,为社会大众所接受,为消费而消费的文化,包括各类物质产品、精神产品和其他社会消费对象”。①作为今天西方文化中占支配地位的文化再生产模式,消费文化被作为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先进的商业以及令人艳羡的西方生活方式的代表推销到世界各地,本文拟从消费文化这一视角来解析“北爱”所潜藏的深层文化密码。

一、感性欲望的膨胀

消费社会主要是指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进入后工业时代,物质商品极度丰富并相对过剩,呈现出一个被商品所包围,并以商品的大规模消费为特征的社会,这种大规模商品的消费,不仅改变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而且改变了人们的社会关系和生活方式。这种改变不仅是社会经济结构和经济形式的转变,同时也是一种整体性的文化转变。中国虽然没有整体上进入消费社会,但是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等一些经济发达的大城市确实具有日益鲜明的消费社会的基本特征,成为消费文化的发生地和扩散地,在这些中心城市,出现了所谓新富人阶层,这些群体有新的消费行为和消费方式,他们往往成为后现代消费文化理念的传播者。

消费文化是一种提倡及时行乐、消解崇高的世俗化的文化,按照韦伯的观点,西方现代性的历史就是祛魅与世俗化的历史,经过合理性分化的现代社会形成了科学、道德、艺术三大价值领域,现代性所追求的理想形态就是使经过理性启蒙的现代个体从“上帝之城”中解脱出来,统摄这三大领域并在其中实现自由存在。在后现代消费社会中,世俗化的趋势愈加明显,一切神圣和崇高的东西被消解和颠覆,人们奉行及时行乐的人生哲学,拒绝宏大叙事,免谈精神价值诉求。很多青年观众认为“北爱”用年轻人的眼光反映了当下年轻人的真实生活状态,那么这种生活状态是什么呢?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世俗现实下的迷惘青春,之所以迷惘是由于缺少超功利性的精神信仰和追求。消费文化在本质上是一种缺少深度的世俗文化,在这种文化环境中,物质消费被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精神价值对人们已逐渐失去吸引力,渴望纸醉金迷和一掷千金成为众多人生活的全部内容,从而把物的崇拜绝对化。很多人认为“北爱”中的石小猛最真实,对他也充满了理解和同情,常言道:“人是环境的产物”,石小猛最后走向众叛亲离确实有很大的外因。他是一个来自云南大山里的农村子弟,差7分就考上清华,他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可以改变自己的现状,可以给予和自己相爱的人幸福。他曾经对“疯子”说:“你一生下来,什么都有,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我必须努力。”生活中他也确实比他圈子里的哥们更加努力、更加刻苦,而他得到的却是最少的,就连着最少的东西,最后也被“抢”走了。其实,即便他和沈冰能够顺利结婚生子,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他俩也很难过得幸福和安适。沈冰曾对石小猛说,如果他们不能在这里生活,可以回老家去。石小猛无奈地对她说:“回不去了,不能回去,回去就是认输,我们不能输,我们要赢,我们要幸福”。他确实回不去了,因为他的幸福观已经世俗化、功利化。

消费文化的世俗化倾向带来的是追求无深度、平面化的快感体验。由于追求短暂、即时性的审美趣味,消费文化便全然摒弃了对深度意义、永恒价值、理性蕴涵的追寻,而是把个人的感官追求无限的放大、膨胀,把个人的欲望挖掘到极致。石小猛对现实的妥协就是对个人欲望的投降,房子、车子、票子,他的欲望太多、太强,人没有欲望就没有动力,但是消费文化对人的欲望的无止境的挖掘却能够使人失去内心的平静和安宁,走向不择手段攫取金钱的疯狂之路,正如鲍德里亚所言:“现代商品社会不断鼓励甚至强迫人们超越或逾越他们的需要,它不断造成人们‘人为的’或不必要的需要,或用一种过时的说法,对奢侈的需求,人们被说服要消费多于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这是现代社会大多数——如果不是全部苦难的原因。”②,商品在广告的作用下,成为“商品—符号”,并被无限地进行多重的文化联想。这样的符号被媒体大量复制和生产,像泡沫一样充斥于人们的生活,并以其所承载的意义幻想激发人们的占有和购买欲望。人们获得的不是出自生命内在需求的审美愉悦,而是陷入了“欲望的深渊”,这是人类为自己制造的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需求“黑洞”,它像一个会施魔法的女巫,驱使人不停步的去追赶一个幻影,所以,人们在消费欲求下的自由满足实际上是带着欲望镣铐的“自由之舞”。

二、价值认同的迷失

消费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为消费而消费,一切都是商品,一切都可以消费,包括爱情。商品的价值已不再由其使用价值决定,商品本身是否能满足人的基本生活需要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商品的符号价值和象征意义。“一件商品,无论是一辆汽车、一款大衣、一瓶香水,都具有这种彰显社会等级和进行社会区分的功能,这就是商品符号价值。一件商品越是能够彰显它的拥有者和使用者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声望,它的符号价值也就越高。”③所以,在消费时代,商品消费不单是经济行为,而是有着象征意味,显示着购买者的身份地位和文化品味。

由于以商品的符号价值来衡量人的价值,这样便带来了价值标准的混乱和迷失,“真、善、美”不再是令人荣耀的追求目标,“消费领域的刺激无时无刻不在强调这种新的生活观念:劳动和积累本身并不是目的,仅仅是进行消费和炫耀的手段,现实的享乐才是人生追求的最大目标。”④爱情、亲情、友情”这些不能用金钱购买和消费的东西都变成了交易,伍媚的座右铭是“生活以快乐为基准,爱情以互惠为原则”,程圣恩则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交易的”。

在“北爱”中,价值的迷失特别表现在爱情上,两性之间纯洁的爱情本来是无法与商品和消费划等号的,但是在消费时代,爱情也是可以计算可以消费的,不带功利的爱情逻辑开始转向互惠互利甚至讨价还价式的商业逻辑。在“北爱”中贯穿着的一条基本线索就是爱情与金钱的较量,无论是沈冰由深爱石小猛并拒绝富二代程峰的疯狂进攻,到被迫离开石小猛慢慢走向程峰,还是杨紫曦对吴狄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金钱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杨紫曦因为吴狄没有给她买一双三千五百块钱的鞋而与他分手,虽然ANDY坦言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她的外貌,但是杨紫曦放不下金钱带来的生活,屈从于ANDY,她的经典台词是:“骨气有用么?骨气能拿到商场当信用卡一样消费么?”爱情披上了物质的盔甲,陷入了商业的逻辑,成为可以消费的商品。高档的别墅、昂贵的珠宝、华美的衣物等等物质性因素成为滋养爱情必要的氧气,石小猛说:“物质就是爱情的氧气,没有氧气人会怎么样?人会窒息,人会死掉。没有不需要面包的爱情!”当然,参杂金钱交易的爱情犹如变味的美酒,不再纯美芬芳,价值观扭曲的爱情也不会有美好的结局。

三、自我认同的危机

消费文化是一种全面张扬自我的文化,不过人们更多是通过消费方式来表现自己的独特个性,构建和维持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我买故我在”,身份可以通过消费方式表现出来,也就是通过消费方式将个人融入某个阶级、阶层或群体来定位身份,以此同其他群体区别开来。例如程峰开宝马,是富二代,吴狄开熊猫,是小中产,石小猛坐公交,是北漂。“北爱”中的程峰与石小猛最终分道扬镳表面上看是富二代和穷小子之间的较量,实际上是程峰从迷失自我到找回自我,而石小猛则是慢慢陷入自我认同危机从而彻底迷失自我。一开始,富二代的程峰处于花天酒地、自我迷失的状态:“我这人吧,其实有点问题,就是一直搞不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他认为“当今社会,说难听点,爱情的本质就是寸金算两的等价交换,唯一的区别在于你出手的是人民币还是美元”,为了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他通过不断的泡妞来填补心灵的空虚和迷茫,但是,沈冰的出现让他开始慢慢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虽然程峰的洗心革面有点太突然,太牵强,而且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犯同样的“毛病”,但是他确实开始找回迷失的自我,不再以花天酒地的“消费”女朋友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而石小猛则是一个与之相对的典型,来自云南大山里的他开始并不知道在北京这个后现代消费文化弥漫的大都市里,身份、地位和面子是由金钱换来的,他还保持了山里孩子的淳朴和善良,所以才舍己救人,以致丢失了宝贵的设计方案耽误了自己的重要事情。后来他明白了他跟疯子从来就没有站在过同一个平台,虽然疯子平等待他,拿他当好朋友,但是别人不是这样,“人们都是在他们的商品性中认识他们自己的身份的,它们是在他们的汽车、音响设备、套房和厨房设备中发现自己的灵魂的。”⑤他开始失去道德的方向感,尤其是几次亲身经历深深刺激了他,更令他向着物欲的陷阱奔去。

第一次来源于包租婆,一个文化底子不高张口就是粗话的包租婆都能对他这样的大学生指指点点,因为区区几千块钱,他都无法抬起头来。第二次来源于出租车司机,一个社会底层工作者,每个月靠奔波算计日子的人都能对他这样有正当工作的人嗤之以鼻,他不甘心。第三次来源于售楼小姐,售楼小姐是读过书的人,“真的很抱歉”这句话刺进他的耳朵里,似乎比那些恶言更让人绝望,抱歉小姐不再围着他转,交不起这个结果直接给他判了死刑。第四次来源于胡荣强和娜娜的对话,石小猛终于明白,即使卖命赶千万份让客户满意的计划书也无法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这个老板不是因为他多有才华而是因为他的朋友是富二代,多么可笑但又顺理成章的理由让他无法逃避。没有钱交房租,没有钱买房子,没有钱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安稳的家,在一系列的打击之下,他开始渐渐失去自我,陷入到不择手段、弱肉强食的商业逻辑之中。在丧失道德底线,出卖爱情和友情换来金钱之后,他开始用金钱武装自己的生活方式,显示自己独特的身份和地位,剧中的一个片段生动的诠释了石小猛的这种心态。第一次得到巨额奖金的石小猛,带着沈冰到北京一家高档酒店,他点了一大桌山珍海味之后又招呼服务员来一瓶97年的拉菲。当服务员将酒倒上之后,石小猛故作姿态地拿起酒杯轻轻晃动,沈冰连续两次问他“晃什么呢?”问第一次时石小猛没有回答,第二次时,石小猛说:“有身份、地位和品味的人喝葡萄酒的时候,不是一下干过去,都是先晃一晃”,但当沈冰问97年的拉菲红葡萄酒哪里好时,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消费文化的浸染下,人很容易陷入自我认同危机从而迷失自我。在传统社会,消费基本上是为了满足人们衣、食、住、行的基本生活需要,但是在消费社会,消费者不断贪新求异,无限的追逐享乐和快感,因为缺乏精神信仰和价值追求,一个欲望满足之后很快感到腻烦又去追赶另一个诱惑,人们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自己的归宿在何处。按查尔斯·泰勒所说,就是陷入了自我认同的危机之中:“这个经验所显示出来的是认同和方向感之间的本质联系。知道你是谁,就是在道德空间中有方向感;在道德空间中出现的问题是,什么对你是有意义的和重要的,以及什么是浅薄的和次要的。”⑥深陷消费逻辑的人已然丧失了这种方向感而沉沦在“商品拜物教”中。在石小猛看来,金钱=消费=身份+地位+尊严+爱情+幸福+……,他认同了这一游戏规则并全身心投入其中,希望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等到他真的能够不顾虑钱潇洒的消费时,幸福却离他越来越远,正像他自己所言:“想当初我是那么渴望开宝马住别墅。那种渴望强烈到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可现在,当我真正拥有这一切的时候,那些所有我曾经假象过的快乐感和满足感全都不见了。我到现在才发现如果没有人跟我分享这一切,那我拥有这些有什么用?所以说,我现在只能不停地努力地工作,去填补我心里那份可怕的空虚。”当然,如机器般的工作不可能填补他内心的空虚,只有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行,找到自己真实的精神归宿,才会有真正的安宁和幸福。

结语

一部电视剧的热播总是有着复杂的社会文化原因,总体而言,“北爱”是一部“接地气”的作品,它用影视语言演绎了消费时代80后的真实爱情,是当下人青春的真实写照,正如导演陈思成所言:“现实就是如此,……那些诱惑、欲望、攀比常常让80后迷茫。但其实看到最后,你会发现,每个人物背后都有自己的原因和痛苦,这种挣扎是实实在在的。”陈思成曾经自言想把“北爱”打造成一部“当代青年史诗性的作品”,如果它确实有那么一点史诗意味的话,那么消费文化则是破解这部史诗的一把钥匙。

注释:

①④⑤杨魁、董雅丽:《消费文化—从现代到后现代》,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5、115、115页。

②(芬兰)尤卡·格罗瑙:《趣味社会学》,向建华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84页。

③罗钢、王中忱主编:《消费文化读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前言,第32页。

⑥(加拿大)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韩震、王成兵、乔春霞、李伟、彭立群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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