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湖边的画意和乐声

本刊记者_何永志

白马湖边的画意和乐声

本刊记者_何永志

在中国知名高中里，春晖中学由李叔同、丰子恺师徒奠定的美育传统曾经高蹈无二。他们的风华留在了白马湖畔，80多年后，吉林人董妍来到了春晖中学，在李叔同、丰子恺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担任美术老师。

“初识”董妍，得益于一本名为《上虞课改》的杂志，浙派名师李正火先生用热情洋溢的语言赞誉董妍的课堂教学，那堂课，她讲丰子恺；“再见”董妍，是图书馆大厅里的一张海报，她几年前参加一次画展。见到董妍时，她黑衣短裤，一头乌黑卷发直抵腰际，腕上戴一只银白色手镯，颇具民族风。

“被骗”到春晖

1921年，春晖中学在上虞白马湖畔草创，一时群贤毕至。1922年8月的一天，丰子恺受老师夏丏尊的邀请，走过那条窄窄的煤屑路，开始了他在春晖两年半的执教生涯。80多年后，董妍从遥远的东北来到春晖时，走的依然是丰子恺先生走过的那条小路，路旁依然是乡村景致。她刚到春晖，第一次接触学校周边的稻田和村舍时，她以为她被骗了。

董妍是吉林人，她在东北师范大学的毕业招聘会上初识春晖。那时，她对春晖一无所知。董妍拿不定主意，希望家里比较有见识的表哥能给点意见，于是她给表哥打电话：“有个叫上虞的地方招我去教书，我去不去？”表哥对她说，“在绍兴，浙江省的，那边发展不错，去吧！”就这样，2001年春天，董妍怀揣憧憬，和表哥坐了两天两夜的硬座火车来到了上虞。

《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觚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1923年，歌曲随词作者李叔同传入春晖中学，至今为春晖中学毕业歌。后作为谢晋电影《城南旧事》（作者林海音，导演吴贻弓）主题曲而被广泛传唱。

她和表哥与绝大多数外地年轻人一样，对这所乡村里的名校并不了解。

初到上虞，为了感受当地风貌，他们刻意选择坐公车。那时车站只有私人面包，一位司机阿姨热情地拉着他们上了车，说，保证送到春晖中学。他们途经上虞的繁华街区，经过大江大桥，董妍觉得上虞还不错。

过了一阵，他们又被送上了另一位阿姨的面包车。车子带着他们，离市区越走越远，路越走越窄，大片大片的水塘、稻田出现在路边。

行至一条破铁路旁边，车停下来。董妍猫着身子，向车窗外瞧了瞧，路边两根电线杆之间挂着一块破旧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春晖中学”，可学校却不见踪影。

司机阿姨说，你下车，过了这条铁路，一直往前走就是春晖中学了。“我急了，我就不下车！这荒郊野外的地儿，哪会是春晖中学啊！”董妍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他的表哥也有一定的质疑了。

董妍虽然不是城市长大的孩子，高中到大学都在大城市，突然让她来到农村，她接受不了。“我当时认为学校一定是个希望小学，不是高中。李校长是个骗子，一个衣冠楚楚的大骗子。我这心啊，拔凉拔凉的！”

四月里的白马湖，春风习习，杨柳依依。此时的董妍却像霜打的茄子，心灰意冷，满腹心事。

两人一路打听，两个背着书包的女生听到他们的东北口音，落荒而逃，倒是路边一位正在插秧的老大爷，操起一口上虞味儿的普通话，很激动，很骄傲地指了指小路尽头，说：“我们上虞有个春晖中学的，就在前面！”

走过农家，略微转弯，看见丰子恺、朱自清、李叔同、夏丏尊等先生的故居，董妍心里好受多了，跨过春晖桥，往里一看，庭院深深，柳暗花明又一村。“就那一瞬间，我被春晖中学那股朴素的美感打动了。”董妍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对美的一种直觉。

一钩新月天如水讲讲丰子恺的故事

刚开始上课，董妍挺得意，“李校长没让试讲就给排课了”。在她眼里，白马湖与春晖校园的风光就是学生的天然课堂，她的写生、素描课堂就常常在户外，学生因此很快喜欢上了这位东北籍老师。

那时，年轻的董妍还无心深入了解丰子恺。当年，春晖把最大的教室交给丰子恺。丰子恺的图画课教的是石膏、人物写生等西画课堂，指导学生掌握一些绘画的基本知识和方法，美丽的白马湖自然是学生时常描摹的对象。

课业余暇，丰子恺开始创作漫画。《丰子恺散文漫画精选》记载，他的画风受陈师曾和日本画家竹久梦二等人的影响，题材多取自古诗词句、儿童生活、社会现实。1924年，丰子恺与友人在春晖聚会后，画了一幅《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后被冠以“子恺漫画”发表，由此开创了中国抒情漫画的艺术形式。

多年以后，董妍的美术教室窗外是白马湖，从这里欣赏白马湖风光，视野极佳。董妍也慢慢熟悉了春晖的历史，“现在回想起来，以前真是无知者无畏，学生喜欢不一定就是好课堂，真正的好课堂还得直指人心，这就是前辈的境界了。”

前些日子，董妍参加省优质课比赛，她打算鼓起勇气讲讲丰子恺的故事。“现在的学生，对丰子恺越来越陌生，你让他们试着画漫画吧，画着画着就成了动漫。动漫本身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希望丰子恺的神韵不应该被遗忘。”

说起准备过程，董妍说，她几乎闭关一个月，什么事不做，就是读丰子恺的著作。“短暂时间，丰厚的学问，越读越有遥不可及的感觉，压力太大了。”她去桐乡缘缘堂考察，去上海拜访研究丰子恺的专家，去绍兴参观丰子恺漫画展……

“那么匆忙的准备时间，我只能讲最浅表的内容。”董妍说，通过对那一堂课的准备，她感到自己成长了。

浙派名师李正火在博客中记录了董妍授课的情景。

全省高中美术优质课评比现场，来自上虞春晖中学的董妍老师，开课先呈现给我们的是一张上世纪20年代春晖校园的老照片，不失为妙招。

“那是90年前的一所学校，我是从丰子恺大师曾经教过书的学校走来……”带着眷恋而景仰的情怀，这般亲近大师的优势，她一下走近了当下爱梦的男生女生，同学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接下来，她用自己《春晖系列》水彩作品引领，用丰子恺先生极为喜好的诗性话语，抛出探究问题，将学习主动权还给学生，掌声一次次响起，课堂满是爱意与诗性就不见怪了。

见到董妍的第二天，她有一堂鉴赏课，讲戏剧脸谱，记者随堂听了听，发现董妍没有技术技法的讲授，倒是乐得与学生分享自己到各地旅游时收集的一些小玩意，这让对传统戏剧全然陌生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不同妆容细节所表达的美感，都隐藏在师生的交流中。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春晖中学早期的校歌，丰子恺给孟郊的《游子吟》配的曲。

面对赞誉，董妍谦虚地说：“我们这一代教师，不敢讲继承前辈衣钵，只是尽力，为春晖存续这一点灯火。”

一盏灯点燃另外一盏灯

灯火稀微，却并不孤独。

丰子恺也教音乐课，主要教唱当时社会的流行歌曲。教材是李叔同所提倡的“注重词章之学，注重民族音调，提倡用五线谱作曲”的一些“学堂乐歌”，如大家熟悉的《送别》、《悲秋》等。此外，丰子恺也为学生介绍了当时欧美国家一些家喻户晓的民歌，如《Homel，Sweet Home》。他为孟郊的《游子吟》谱了曲，春晖作为校歌传唱至今。

课改组主任王国芳介绍，学校现在仍然坚持为高三开设音乐课。“学校高一开设音乐课，高二开设美术课，高三时则再次开设音乐课，并保证每两周一次的课时。”他为记者准备的一摞校本教材，其中《音乐与人生》主要供高三选修使用，选择曲目侧重励志，也选编了不少当下的流行歌曲。

李、丰师徒奠定的美育传统曾赋予春晖细腻动人的气质。在早期的春晖中学，已经出现了各种学生社团。“春晖现在的社团也不少，每周二下午，是学校的社团活动日。”王国芳老师说，“我们以选修课以及学生社团的形式弥补日常课程的不足，为学生的多元发展提供可能。”

董妍指导的美术社团，始于2005年，渐渐开始训练学生的动手能力。在校史陈列馆外的一扇橱窗前，展示了几件学生自制的T恤衫，衣服胸前的图案寥寥几笔，便是董妍指导学生画的漫画。

李培明校长遗憾地表示，“文化大革命”彻底中断了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春晖恢复办学后，幼儿园、小学和中学先后停办或分拆，春晖的美育教学难以系统开展，春晖成为一所独立的高中学校后，面对越来越大的高考压力，当年“天然图画，点写不尽，音歌啸傲，山谷共鸣”的诗意境界，一去难返。

2007年，董妍结婚了，老公是上虞人，姓经，碰巧是春晖中学首任校长经亨颐先生第四代侄孙。春晖的精神彻底浸到她的骨子里了，一盏灯点燃另外一盏灯，应该不会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