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教师刘黎明

2013-04-10 20:47李贤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3年7期
关键词:狗屎刘老师黎明

文_李贤

怪味教师刘黎明

文_李贤

5月20日,刘黎明先生去世了。之前,他就“去世”过一次。他拜托谢谦老师在博客上发文,说他摔了一跤,脑震荡去世了,弄得诸多不知内情的学生好生惊愕叹息了一阵子。后来他又冒出来,请众多担忧他的人吃饭。如今他竟然真去了,这次的玩笑开大了——我们倒是希望这次仍是他的一次恶作剧。他在世的时候,我从没意识到他竟然是如此“有名”。他离世当晚,仅几个小时,在网络上公开出现的、来自他的同事和学生的悼念文字就超过了五万字,这些文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却很难令我将其与“刘黎明”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刘黎明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此人天生就是和别人对着干的。他似乎已经超出了“特立独行”的范畴,专门与人作对,用北方话说,就是“邪性”。他的口头禅是“臭狗屎”:某某人是臭狗屎,某某人的书是臭狗屎,喜欢某某人和某某人的书的学生就更是“臭狗屎”!

我最早看到刘黎明的名字,是在四川大学中文系自编的“中国文学”教材上的,他是第一卷“先秦两汉卷”的主编。这套教材淡化了中国文学史的历史脉络,以原典为主,乃是国内大学教程中不可多得的“拨乱反正”之举。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川大的校园里。我和一位老师正在讨论问题,偶遇刘黎明老师,老师向我介绍,我向他问好,他并没有理会我,向旁边的老师询问这是谁,老师向刘老师告知了我的姓名,刘黎明一脸茫然,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要认识他?然后悻悻地走了。我自然是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对。后来得知,许多人与刘老师的第一次会面大都如此,颇有些尴尬。

据说他经常一本正经地劝人退学,甚至骂得人狗血淋头,不少学生为此哭得眼眶红肿,最后总是熟悉掌故的师兄师姐出来打圆场,他却并不在意,年年上演这样的恶作剧。

你若敬他,他便损你。只是不知你若损他,他是不是会反过来敬你?然而作为学生,大多数人都还保留着对师长的礼仪,多不敢尝试这种诡异的方式,故而效果如何,也永远不得而知了。

刘老师在川大中文系任教多年,带过的学生像田里的稻谷,一茬又一茬,他的开场白却都差不多:“你们这群学生整天不看书、不学习,为什么还要来上课呢?”;“在考卷上注明性别,男生起评分90,女生70”;“上课真没劲,我特别不爱上课,你们到教务处就投诉我吧,这样我就可以不开这个课了!”;“不要记笔记,我都是瞎讲的”……在高校里,摆出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洒脱架势的教师通常会受到学生的欢迎,但依刘老师的个性,是绝对不会让学生有丝毫的轻松和愉悦之感的。

事实是,他每节课都来,他对男生并没有特别的照顾,至少在分数上依然保持着一视同仁的样子;他甚至会在学期末一本正经地准备考试专用的试卷纸,让我们将提前写好的课程论文再誊抄一遍……

分数自然也是“臭狗屎”,据称学生的试卷皆由他的小儿子批阅,分数高下则多取决于字迹工整与否。我有个朋友家里开小饭馆,猪耳朵和糖醋排骨味道绝佳,朋友以此为诱饵,让刘老师在考试时给她个好分数,他竟欣然接招,谈好了条件,还多次电话提醒催促,最后还真的兑现了承诺。你若说他不认真,我却亲眼见过他愤怒地撕掉学生的试卷,只因对方并没有在他规定的考试时间誊抄答卷,而是提前写好而已。坊间传闻其实他批改作业认真严谨,每份试卷都要改三遍,给两遍分数,再核查一遍。我却认为这种说法可能言过其实了,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后倘若真藏着这么个严肃刻板的灵魂,那倒是极其可怕的事情,刘老师当然不会活得这么辛苦,而这多半只是人们聊以自慰的臆想而已。我倒更愿意相信他的“神奇”是深入骨髓的。

刘黎明就是这样,你不可能摸透他,他会随时击碎你稍稍固定下来的任何想法。正如他在课上所说,“下面我讲的东西就要把你们的传统观念颠覆掉,然后我会再把我自己讲的颠覆掉,最后你们会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了。”

刘老师对“好学生”的讽刺、挖苦是出了名的。在他看来,所谓“好学生”,多是些会考试、不读书、不思考的庸才。相反,他却会变着法地“照顾”一些看似资质愚钝的学生。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在课堂上评点一位同学的作业,称:“这份作业没有一处是正确的,但好就好在它其中的每处错误都非常离奇,一般人根本不会出这样的错误。”随后他开始逐一点评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错误,并试图去解释这些错误的缘由已经对他的启发。这堂课当然照例令人一头雾水。

因为一件小事,我曾一度怀疑刘老师的学问是否严谨,经得起推敲。他在课堂上分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是《道德经》中的名句,他说这句话也许“句读”上有误,或可断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此一来,“人”成了句子中唯一的主语,句读的变化也就引起了意义的变更,原句由递进顺承之意变为三个并列的意义,“法地地”也就是师法于“地之为地”的理由,后面的“法天天”、“法道道”亦然。这样理解起来倒是更为通畅。我询问另一位先秦文学的专家,他称先秦时期尚未出现“地地”、“天天”这样的语法结构,如此解释恐怕只是臆想和“乱来”。

我在一位校友的悼文中读到这样一段话,据称是刘老师当年在课堂上的解释:“当你坚守A的时候因为你不知道还有一个B,所以那时候你是在盲从;如今当你知道相反的B时你还是选择你原来的,这个时候你就不是在盲从了。”倘若这真是刘老师所言,那倒是恰如其分地诠释了他多年来贯彻的这种奇怪的教育理念。

严格意义上来讲,刘黎明并不是一位教师,他从来没有“教”给过我们什么确定的知识(他不让我们记笔记,也是怕我们落了他的窠臼,太过较真他所言所论),他的身份或可以称之为“导师”,他做的事情只是引导,是“传道”,而非“授业、解惑”,这种教育上的割裂会令许多习惯了“填鸭式”教学、固守着线性思维模式的学生感到无所适从,却会在一小部分人那里产生巨大的影响。今天仍有许多人怀念他,便是铁证。刘老师住院期间,乐观超然,于生死之事并不放在心上,自称:“生自己的病,让别人痛苦去吧!”

他在病榻之上,却曾托我的朋友购置了一套《卡夫卡全集》,据说之前他刚刚又重读了一遍《王小波全集》。王小波只活了45岁,卡夫卡则更为短寿,只活了41岁。不知算不算是“谶纬”。

2013年5月20日,刘黎明先生去世了,我很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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