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宿舍里的潘安

2013-08-15 00:49余同友
山花 2013年22期
关键词:罗城潘安蛇皮袋

余同友

潘安在屋里闷头睡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正月初四,就一个人捡起自己的大蛇皮袋离开瓦庄,爬上去罗城的火车了。

算算,这是潘安第二十次离开瓦庄去罗城了,潘安在罗城的一家工厂当保安,他在罗城当保安已经整整十三年了,这十三年里,他大多每年都要回瓦庄两次,只有少数几个年份里才回一次。瓦庄到罗城来回两三千里,一次路费再省也要五六百元,瓦庄别的男人最多一年回家一次,主要是省下这来回的花费,但潘安舍得花这个钱,他认为,赚钱做什么,不就是养家吗,而家是什么,有女人才有家,他的家,他的女人就在瓦庄,在外辛苦一年,能不回来看看家看看家里的女人吗?每次回到瓦庄,潘安都要带许多东西,半人高的蛇皮袋装得满满的,在村路上,他将那蛇皮袋扛在肩头上,压得都看不见脸,但潘安自己知道,被袋子遮住的脸这个时候是骄傲的、高兴的,那袋子就是一个移动的广告牌,它告诉瓦庄别的人家的女人,那个恋家的潘安又回来了,又给他家的小红带了许多东西。而每次离开瓦庄去罗城时,潘安还带着那个巨大的蛇皮袋,不同的是,这时的袋子是瘪下去的,折叠成一个方块,夹在胳肢窝下,瓦庄的那些结了婚的大嫂子们就笑话他,潘安,你回来那一满袋子都被小红掏空了啊。潘安知道她们是在开他玩笑,他红着脸嗯啊嗯啊地应付着,低了头,很快地走出瓦庄那些大嫂子们的视线,这才回过头看一眼瓦庄,他好像看见了小红,她正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站在高高的石头门槛上朝他张望。潘安就心满意足地冲着自己想象中的小红说,回家去吧,看什么呢,又不是没看过你老公,下半年过年时我不就又回来了,到时,我给你带你要的那种红纱巾,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他这样说了一通后,就大踏步地走了。

我这样写了后,你就会知道潘安大致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正如你所猜测的,潘安是个三十过了四十不到的男人,看他的名字你也不要笑,他姓潘,是“安”字辈,他父亲给他取名的时候,图省事,后面也没加个字,就成了潘安,倒不是一心要跟古代的那个叫潘安的美男子比试,瓦庄的人没那个雄心壮志。不过,潘安这个人,长得还真对得起这个名字,一个大男人,却皮肤白白的,太阳怎么晒也晒不黑,也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从小到大,潘安就被瓦庄人讥笑为小姑娘,潘安长大后就比别的男人看起来要害羞一些,文静一些。在瓦庄,人人都会唱黄梅戏《女驸马》里的一段唱词:我也曾打马御街前,我也曾赴过琼林宴,人人夸我潘安貌,谁料纱帽罩啊罩婵娟哪……人们一唱起这段,就会打趣瓦庄的潘安,潘安哪,怎么还不去赴琼林宴呢。所以,在瓦庄,大家一致认为,一个男人长得俊,不是一件好事。但到了罗城,潘安却因为相貌优势,让很多瓦庄人非常不爽,这家伙凭色相捞到了一个好差事,他们打工的那家工厂是个台湾人开办的,台湾佬好门面,那个厂长挑选保安时,一眼就看中了长得白白净净、周周正正的潘安,并很快让他当上了保安队队长,哈哈哈,厂长还牛气地说,潘安都来给我们厂当保安了。

而且,潘安的好运并不是到此为止。潘安穿着保安制服,样子像个公家人,双手还戴着白手套,走着站着都是笔挺挺的,厂里进进出出的女工们很快都认识这个潘安一样的潘安了,尽管没有人知道古时候的潘安长得什么样,但她们私底下都认为,要是这个潘安也生在古代,一定也有那些女人扔橘子什么的给他,追着他的马车跑,可惜,这个潘安没有车子,连自行车都没有一辆。不过这也没有关系,不影响女人们喜欢潘安。

潘安的工作职责有两条,一是在厂大门口站岗,二是在厂区巡逻。一个是站着不动,一个是走个不停,潘安硬是站有站相,走有走样,厂里的管理层发现,只要潘安站岗,进出大门的女工就格外多些,有的还不厌其烦地来来回回地走,有的老是上前向他打听一些事,什么厂里的热水怎么最近不热了,什么她的厂牌弄丢了,怎么补办啦,尽是这些无油盐的事,像一群麻雀围着一株颗粒饱满的稻穗,这不利于厂里的管理,最后,厂保卫部决定,潘安作为保安队长,除了代班等特殊情况,平时都以在厂区巡逻为主。这一决定就给了小红机会。

小红的家就在离瓦庄不远的窑庄,和潘安也算是老乡了,有几年坐火车到罗城他们还在一节车厢里呢。小红在这个厂里食堂打杂,时间上比车间里的女工要自由得多,至少可以在潘安巡逻到职工食堂那里时,在窗边与他照个面,说上几句话。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嘛,年轻人心里总是很快地有了内容。有一天,小红又在食堂窗口那里喊住了潘安,她说,潘安,我有个安全方面的事情要找你。

潘安说,安全方面的事你找我就对了。

小红说,抽空你到我们女工宿舍去查查看,我们那间宿舍每天晚上都有奇怪的响动,可是怎么查都查不出原因,害得我们都睡不好,我们都怕是不是有鬼哟。

潘安知道小红住的女工宿舍在厂里的东北角,是顶头的一间,住了8个女工,窗子前有一棵大的香樟树,虽然房间暗了一点,但还是比别的房间凉快一些,会是什么东西天天晚上响呢,哪有什么鬼呢,是不是老鼠呢,他问小红。

小红说,不是的,没见到过有老鼠屎嘛。

潘安想了想说,那你现在有空吗,现在就去看看。

小红很快就从食堂里跑了出来,大概是跑步的原因,她的两腮红红的。到了女工宿舍,潘安看见走廊上晾晒了花花绿绿的衣服,特别是一个个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乳罩晃晃荡荡,晃得眼都花了,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女人特有的气息,有一丝甜,有一丝腥,有一丝香,潘安忽然出了一身的汗,口干舌燥,要窒息一般,他艰难地迈着步子,跟着小红进了女工宿舍里。

宿舍里有些暗,四张架子床占满了房子的空间,小红指着靠窗的一张床的下铺说,那就是我的床。

潘安看见那床上的床单是粉红色的,像一片春天的桃林,叠得方方正正的被窝是青绿色的,像一片河滩上的草地,小红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她说,你查查看,到底是什么响动呢?

潘安木木地走到小红的床铺前,站在小红的身旁。小红顺手打开了绿被窝,大片的草地被摊开了,鲜绿鲜绿的草地,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打个滚。

小红说,一到晚上,我们宿舍里的人都会听到有像人走路的声音,就走在我们的被子上,可是明明被子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在小红的鼓励下,潘安摸了摸小红的绿被窝,他感觉到有一种毛绒绒的东西在手掌心里轻轻地动弹,那东西凉凉的,软软的,可他瞪大眼睛看看,确实什么也没有。

小红说,要不,你贴在被窝上听听,白天有时候也听得到那声音呢。

潘安听话地趴下身,耳朵贴在绿被窝上,闭了眼去听,果真有嗒嗒的声音,从被窝里往外响,潘安刚要说什么,就有个东西盖在他头上,他愣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小红的长头发,接下来,是小红的声音在他的耳朵边响起,小红说,是不是狐精呢?我这房间里有没有狐精啊?

潘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只知道,后来,小红的嘴唇从他的耳朵移到他的鼻子下面去了。潘安就在那间有狐精的女工宿舍里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次热吻。潘安睁开眼睛时,他看见小红宿舍的天花板上有一处水渍,那水渍的形状真的像一只美丽的狐精,大眼,尖脸,凸胸,翘屁股。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哗哗哗的声音,潘安对小红说,我知道了,一定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让你们害怕了,回头我请示领导,将那棵树丫砍掉吧。

后来,潘安果然砍掉了那棵树靠近宿舍方向的一股大枝丫,潘安对领导说,那棵树丫伸到女工宿舍窗子旁,要是有坏人坏心思,就可以沿着那棵树爬到女工宿舍,所以还是砍掉为好。领导表扬了他,并让他立即砍掉。

潘安本来还想对小红说说天花板上那个女狐精,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终于没有说,他觉得那个女狐精很可爱。

潘安和小红便经常在那只狐精的注视下,躺在小红的粉红床单上绿色被窝里,做着年轻人都喜欢做的事。

故事说到这里,你会以为我要讲的就是一个工厂年轻保安和一个年轻女工的恋爱故事,其实,我说的不是这个恋爱故事,我要说的是另一个故事,另一个故事就要发生,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潘安和小红在罗城打工的第二年,小红怀孕了,两个人就结了婚,儿子生下来后,小红就不能来罗城打工了,因为要是一家人都在罗城,生活费太贵了,而作为一个新的家庭,他们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比如,要盖新房子,要准备儿子上学,所以,和瓦庄大多数人家一样,潘安还是在罗城当他的保安,小红则留在瓦庄家里,带带儿子,管理家里的几亩茶园几亩水田。我在前面说过了,潘安是个恋家的男人,他大多每年回家两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上半年一次要待上十天,下半年的春节甚至要待上半个月,他舍不得离开家,离开小红。每次要离开小红的那个夜晚,他都几乎整夜不睡觉,一次次地和小红在被窝里翻滚。

等两个人消停下来后,小红问他,你在罗城,有别的女工要骚你,你怎么办?

潘安急切地表态说,怎么会,我只会跟你一个人的。

小红说,那你一个大男人,那么长时间不碰女人,你不难受?我听说瓦庄不少男人都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临时搭伙住在一起了,你怎么不试试呢?

潘安说,我不试,我难受时我就想你啊。

这样说着,潘安就又凑过去,骑在了小红的身上,小红就鼓励似的给予很好的配合。

这些年基本都是这样过来的,谁也没有听说过潘安在罗城和哪个女工有什么瓜葛,潘安觉得这很好。问题是,在这个春节,潘安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这个春节,潘安照往常一样,调好了班,腊月二十四就回到了瓦庄,他计划要到初十才离开家去罗城。他在回家的火车上就想象着,在这半个月里,他要好好地享受享受和小红在一起的夜晚,这半年,可把他憋坏了。可是,和往年不一样的是,小红在床上一点也不热情,甚至不让他近身,好像潘安成了一堆烂牛屎。在潘安的不断要求下,他和小红总算有了一次,可小红从头到尾像根木头,还是根死木头,潘安分明看见小红厌恶的眼神。

潘安觉得很奇怪,他想不通小红为什么会这样,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呀,他想了好久,后来他想,也许是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是不是没兴趣了?

潘安在罗城听同事们说起过一种药,那种药女人吃了就会对男人特别好,而潘安在这个春节是多么需要小红对他特别好啊,他需要小红和以前一样对他好,然后,他才有劲头在罗城熬上大半年没有女人的日子,于是,他就借口买年货去了县城,在一家门脸小小的店里面买到了那种药。晚上的时候,他趁小红不注意,就将那药粉倒在小红喝水的杯子里,谁知道,小红喝了一口就觉得味道不对,随后,她又在床底下找到了那包药的包装袋。

小红把一杯催情水忽啦一下全倒在了潘安的脸上,你还是个人吗?你是个畜生!小红恶狠狠地骂着,抱着被子,一个人跑到沙发上去睡了。

潘安看过许多电视剧,电视剧里的男人和女人吵架后,最后都是其中一个抱着被子去睡沙发,他没想到,这个电视剧剧情也会在他家上演。潘安抹了抹脸上的水,他说,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小红就是不理他。潘安看见小红的身子在被窝底下线条起伏,像极了那年他们在罗城的那间女工宿舍里,他看见的那个天花板上的狐精。

潘安这个春节过得特别沮丧,特别凄惨,他想不明白小红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到了正月初四,潘安闷头睡了一觉后,他和自己赌气,更是和小红赌气,他初四就要去罗城。当他像往年一样夹着大号蛇皮袋走出门时,他看了一眼小红。小红并没有挽留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潘安伤心地出了门,他满心埋怨着小红,他想,就算我出了昏招,去买了那药给你吃,我还不是想让你对我好一点吗,难道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就如我开头对你说的那样,潘安破天荒地在正月初四就离开了家,低着头,穿过瓦庄,爬上了去罗城的火车。即便是正月初四,火车上还是坐满了人,而且还有瓦庄的人,他们有的和潘安一样是到罗城去的,有的是去别的城市,做的事也乱七八糟,做泥瓦工的,蒸包子馒头的,修电器的,跑传销的,渔船上捕鱼的,也有什么事也不干,就在城市里晃荡晃荡的,像是去城里走亲戚,走了一年又回家,第二年再去,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一直到老了,走不动了,最终回到瓦庄自己家的老房子里,反正,凡是能走的男人都绝不会待在瓦庄的。

瓦庄的人在火车上看到潘安,都惊奇地叫起来,潘安,你怎么也这么早走?还有一个人挤着眼睛说,潘安,你应该在家好好种地啊,你就放心小红那块肥地啊,别让别人犁翻了。

瓦庄人哈哈大笑着,全然不顾潘安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的脸,他呆呆地坐在车厢过道里,垫着那个大蛇皮袋,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从天亮望到天黑。

天彻底黑下来时,火车也停靠在一个小站。站台上亮着昏黄的灯光,有几个小贩推着小推车,车上的玉米棒、肉粽子、茶叶蛋冒着腾腾热气,潘安夹着他那个大蛇皮袋下了车,他的脸隐在那一团热气中,等到火车开走了,那一团热气消散了,瓦庄人发现,潘安不在车上了。这狗日的怕是没赶上车,他们说。

潘安是没上车,他转身又坐长途客车回到了瓦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没有顶着一大蛇皮袋东西出现在瓦庄的村口。他也没有直接回到家里。

潘安在镇里的集市上买了几包榨菜,一袋馒头,还有两瓶矿泉水,他背着这些在晚上回到了瓦庄。这时候的瓦庄一片安静,潘安回村没有惊起一声响动,连狗都没有吠一声。他走到家门前,愣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横在房子左边的偏厦里,偏厦是由土砖搭成的,是摆放农具杂物的地方,他知道偏厦的门锁完全是个摆设,坏了好多年了,轻轻一拉,锁就开了,他钻了进去,爬到一堆稻草上,正月里,没有农活可干,基本上是不会有人进到偏厦来的。潘安就在偏厦的草堆上睡了一晚,虽然冻得瑟瑟发抖,他还是忍着,把整个身子裹在那个大蛇皮袋里,却把两只眼睛露在了外面,像一只猫头鹰般警觉。

潘安做了三天猫头鹰,三天里,他瞪大着眼睛,盯着自己家的大门,他看见小红几乎没出过家门,倒是念小学的儿子天天在外面玩耍,也没见他在家做作业,潘安心想,这小子原来还骗老子说天天在家写日记做数学题呢。第四天早上,潘安准备还是安心地起身到罗城去。可就在这天早上,吃过了早饭后,他看见小红打发儿子到他姑姑家去玩了,自己收拾收拾,穿上了新衣服,还戴上了一条红纱巾,正是潘安上一年从罗城给她带回来的那一条纱巾,然后锁好了门,摇摇摆摆地出了门。

等到小红走了一段路,估计不会看见自己了,潘安才脱身从蛇皮袋里钻了出来,跳下了草堆,猫着腰,远远地跟在小红身后。小红丝毫也没有察觉,潘安看见她用手机打了一次电话,然后往镇上方向走去。

潘安一双眼睛睁得比猫头鹰还大,他看见小红走到通往镇上的那座大桥上时停住了,像是在等什么人。潘安加快了脚步,努力让小红的行动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一个男人,骑着一辆摩托车到了小红的面前,车子陡地刹停,然后又漂亮地转了一个弯儿,屁股对着瓦庄,车头对着镇里,小红就踮起屁股坐在了车后座上,而且一只手还似乎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裤腰带,距离有点远,潘安没看清楚那男人的面孔。摩托车轰地一声,喷出一股黑烟走了。

潘安觉得自己的脸也被那一股黑烟笼罩着,黑烟变成了墨汁,在他的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地刷着。

潘安愣怔了片刻,他猛地跑了起来,小红,你停下,小红你停下,他一边追着那摩托车一边喊着,可是摩托车开得飞快,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喊。潘安一气撵了两里路,心口里怦怦地直打鼓,几天里吃的榨菜、馒头一齐涌上了喉咙口,他哇地一下吐了出来,两条腿也软得像棉花条。

故事说到这里,你可能更加失望了,搞半天,不就是一个男人被戴绿帽子的故事嘛,这种事多了去呢,可是,我请你耐心点儿,我觉得这个故事和别的故事不一样的地方就在后面,也就是它的结尾部分。我争取能给你一个好看的结尾。

好了,我还是接着说吧。

潘安那天拖着两条腿,回到了瓦庄自己的家中,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回到家后,潘安也不喝也不吃也不睡,他就坐在堂前像一尊土地庙里的土地公。一直等到夜里十一点左右,小红才回到家。

小红看到潘安在家里,也没有吃惊,好像潘安根本没有离开家一样,她摘下脖子上的红纱巾,转身要去厨房喝水。潘安蹭地弹跳了起来,他大喊着,小红,小红,你给我说清楚,那个骑摩托车带你的人是哪一个?你跟他做什么去了?

小红冷冷地看了一眼潘安,她说,原来,你是在监视我,我告诉你,那个人是接我去打麻将的。

那你说那个人到底是哪一个?

小红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还说不知道,潘安的脸气得变了形,他冲到小红面前,去搜小红的口袋,那你把手机给我看看,我来打那个狗男人的电话。

小红死死地扯住自己的衣服口袋,不让潘安拿走手机,潘安拉扯了几下,忽然,他一巴掌打在了小红的脸上,把小红推倒在地上,他转过身把桌上的茶杯,果盒,水瓶,拿起一件砸一件,哐哐当当,他每砸一下就骂一下,死去吧,死去吧。砸了半天,小红躺在地上不起来,耸着肩膀在抽泣。潘安停止了砸东西,他呆立在堂前,灯光在摇晃,四周突然特别寂静,静得能听到很远的田野里的一只蚯蚓的蠕动。

潘安也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嘛,这是为什么嘛。

小红的一张脸被潘安打肿起来了,她带着怨恨跑到了窑庄她的娘家去了,家里剩下潘安一个人。潘安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看着满地的碎片,他也不去打扫,他像个疯子一样在村子里走动,一家家地去打听,他问村子里的那些大嫂子老太太,小红在家的时候到底是和谁在一起,那个开摩托车的人到底是哪一个?

瓦庄的人怎么会告诉潘安具体的人呢,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的,反而是,这样一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小红在外面有了人了。

潘安闹到正月十五还没有闹出个头绪,小红那边却放出话来,她要和潘安离婚。小红有个亲戚是做律师的,很快就帮小红到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还带着小红到医院作了伤害鉴定,律师说这是人身伤害,潘安不仅要和小红解除婚姻还要赔钱。

潘安听到小红放出这样的话,他更生气了,他说,她有什么资格要离婚呢?要离也是老子要离!

可是,法院真的将开庭通知送来了。真的到了离婚这一步,潘安又觉得不舍得,他心里想,也可能小红真是去打麻将的。在瓦庄,打麻将也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也许自己是真的冤枉了小红?

法院民庭的办案法官看出潘安的心事,就对他说,你想开点儿,去求求你老婆,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别离婚,这样,到时候我们争取帮你调解,两口子照样过日子。

潘安想了想说,好,我同意。

到了开庭那天,办案的法官反复调解,小红终于同意只要潘安不再打她,为了孩子可以暂时不离婚。

潘安站在小红的对面,却突然又变卦了,血胀红了脸,他说,小红,当着法官的面,你给我说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小红说,我早就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要再追问个不休,我们就离婚。

潘安犟着脖子,咬着牙说,离婚。

潘安离婚后,瓦庄有好心的人才告诉他说,那个人是个卖豆腐的,三天两头来瓦庄卖豆腐,后来就缠上了小红,不过,除了小红,那个人在瓦庄还有好几个相好的呢,也就是你潘安,非要搞什么跟踪,这下好了吧,人家都没事,就你搞了个鸡飞蛋打,这个事又是个多大的事呢?忍忍不就过了?你要不舒服,你在罗城也可以找一个嘛。

潘安离了婚后,人虽然还是怏怏的,但日子还得过,过了几天,他又到罗城厂里上班去了。

有好长时间,潘安还不适应自己是个离了婚的人,他心里有时还把小红当作自己的老婆,特别是晚上一个人睡觉,总会想到女人,一想到女人,他脑子里就只会出现小红的身体,只有小红的身体他才熟悉啊,以前,要是想小红了,他就会闭着眼,在脑子里还原和小红在一起时的情景,一边还原,一边用手给自己解决,这样,他就得到了满足,一点也不耽误第二天上班,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女人,一想到小红,还没有还原到一半情景,就会听到小红尖利的拒绝的嗓音,连在想象里,小红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潘安立即就软了下去。可是,软了下去的潘安,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要去想女人,想着想着,他就一个人呜咽着哭了起来。

你可能要为潘安着急,或者说,为这个故事着急,难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精彩的结尾?别急,你还是不要急,结尾马上就来了。

潘安再怎么想女人,也还是和从前一样,他从不去那些洗头房解决一下,也不和那些丈夫不在身边的女工们搭伙过在一起,虽然有不少女工对他有这个意思。没有了解决的路径,正值壮年的潘安就越是想,越想又越没有办法。

有一天,潘安又在厂区巡逻,他走到女工宿舍前,忽然就想起了他和小红当年在一起第一次亲嘴的情形。现在,女工宿舍早就扩建了,由原先的8个人一间房改成了4个人一间房,那棵大树也早就砍掉了,那块地上也建成了房子,不过,当年小红住过的那间宿舍还在,只不过重新粉刷了一下。潘安看着那间宿舍,不由自主地就往上走,因为厂区里的人都认识这个老保安队长,所以,即便是在女工宿舍,也没有人拦住他问什么。

潘安一直走到了当年小红住过的那一层楼,他看见走廊上和以前一样晾晒了花花绿绿的衣服,特别是一个个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乳罩晃晃荡荡,晃得眼都花了,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女人特有的气息,有一丝甜,有一丝腥,有一丝香,潘安忽然出了一身的汗,口干舌燥,要窒息一般,他艰难地迈着步子,然后,他走进了当年小红住过的宿舍里。

宿舍里还是有些暗,两张架子床一边一个,他看见靠窗的一张床的下铺,床上床单是粉红色的,像一片春天的桃林,叠得方方正正的被窝是青绿色的,像一片河滩上的草地,鲜绿鲜绿的草地,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打个滚。这和当年的情形一模一样啊,潘安有点儿惊讶。

潘安抬眼望了望天花板,更让他惊奇的是,那只天花板上的狐精竟然还在,那只美丽的狐精,大眼,尖脸,凸胸,翘屁股。

就在潘安使劲望着那只狐精的时候,狐精仿佛活了过来,身体一扭一扭,就从天花板上扭了下来,她扭到了床前,就变成了小红,和小红一个样子,小红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她说,你过来呀。

潘安就走到小红的床铺前,站在小红的身旁。小红顺手打开了绿被窝,大片的草地被摊开了。小红说,一到晚上,我们宿舍里的人都会听到像人走路的声音,就走在我们的被子上,可是明明被子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在小红的鼓励下,潘安摸了摸小红的绿被窝,他感觉到有一种毛绒绒的东西在手掌心里轻轻地动弹,那东西凉凉的,软软的,可他瞪大眼睛看看,确实什么也没有。

小红说,要不,你贴在被窝上听听,白天有时候也听得到那声音呢。

潘安听话地趴下身,耳朵贴在绿被窝上,闭了眼去听,果真有嗒嗒的声音,从被窝里往外响,潘安刚要说什么,就有个东西盖在他头上,他愣了一会,才发现,是小红的长头发,接下来,小红的嘴唇从他的耳朵移到他的鼻子下面去了。潘安就在那间女工宿舍里完成了他离婚后的第一次热吻。随后,潘安被小红一样的狐精拉到了被子底下,把问题给解决了,解决得酣畅淋漓。

潘安是被一阵下工的铃声惊醒的,他睁开眼,那只狐精又回到了天花板上,小红也离开了床,只有打开的被窝提醒他,他刚才和小红一样的狐精在一起,他又找回了和小红在一起时的快活。

潘安是在正月和小红离了婚后来到罗城的,这一年,他一次也没有回瓦庄,回瓦庄他也见不到小红了,而在罗城,他隔三差五地就会来到女工宿舍,和那只小红一样的狐精见面。那只狐精长得是那样漂亮,更怪的是,她并不固定在哪一个宿舍里,潘安推开哪个宿舍的门,她就会到哪个宿舍里去,而且,慢慢地,她也会和潘安说话了。潘安一般是到了一个女工宿舍,找一个被窝(那被窝的颜色要么是嫩绿色的,要么是粉红色的),然后,慢慢躺下来,他就会说,小红,我来了,你快过来啊。小红一样的狐精就来了,她喊着潘安的名字,他们说着亲热的话,然后搂抱在一起。

按道理,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顶多加上一句:从此,潘安和狐精过上了快乐幸福的生活。

但事实上,后来发生的故事可能让你有点失望,故事的结尾有点变化。

实际情况是,一年以后的一天,潘安又想去见他的小红一样的狐精了,他像往常一样,走到一间女工宿舍里去,找到靠窗的一张床躺了下来,他闭了眼睛,嘴里在呼唤着狐精的名字,小红,小红。很快,小红应声而来,小红把她柔软的身体放在潘安的怀抱里。就在他们快乐的时候,女工宿舍原先锁好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了一群保安,他们猛地掀开了盖在潘安和小红身上的被子。

潘安听到小红一声尖叫,从他怀里跑了出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傻傻地躺在床上,他抬起眼,望见狐精在天花板上,潘安笑了一下,他对她眨眨眼说,我不会说的。

保安的身后跟着一群女工,她们说,原来是他,还是保安队长呢,竟然干这样的事!

潘安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他微笑着,他一直微笑着。

好了,这个故事现在是真正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我不知道有没有意思,如果让你失望了,我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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