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渭水流(八首)

2013-10-26 03:43◎苏
江南诗 2013年2期
关键词:鸣叫声渭河老妇人

◎苏 敏

抒 情

我顺着河沿去秦州

似乎由于逆流而上的原因

车子撞到了连续的浪花快不起来

从车窗里我突然看见了

籍河与渭河的交汇处

一个男人立于齐腰深的水中

他茫然不知淘沙的位置

在我看来恰是一个抒情的舞台

一条河融入一条河的生活

从身到心要发生多大的改变

应该有一双眼睛看着

河流团聚和拐弯的地方

会积留许多沙石

就像两张面对的脸

同时转过去呕吐出心中的垃圾

今天这个找到这里淘沙的人

套着裹到脖子上的黑皮裤

曲直着身子

用铁锨将水底之物不停地捞出来

准确抛到河边一辆人力车上

他的劳动笨拙之极

如果和其他赤身淘沙者一样

更是充满了阳刚之美

显然他不是一个对河流抒情的人

我在一辆黑色轿车里被速度劝离现场

显然也不是一个随便停步

对世界随处抒情的人

渭水流

有人说

河的流动

来自地理上的高低不平

物理上讲

河流的奔腾

来自水珠重力的牵引

已是春风里的渭水

却托举着一块薄冰

(寒冷在我心里藏了一冬)

朝着太阳一直流

也可以说朝着夏天一直流

冰没有融化

冰玻璃上有着比水皱纹里更明亮的闪光

我觉得

渭河的流动

可能来自一双眼睛的目不转睛

可能来自生活中的泥沙

在人心里下垂的的沉重

我觉得

渭河的流动

也许仅仅来自两条鱼在水里的折腾

动起来就成了永动地流

但还可能来自一个慎重的承诺

一滴水珠向着泉眼逆流而上

“丝绸”之河

渭河真不算一条太深太宽的河

我没见到一只渡船

也没见到有一个人

赤腿赤脚赤胳膊渡河

(水浑水清与渡河又有什么关系呢?)

水泥桥上人来人往

还有火车开过来又开过去

还有汽车们的熙熙攘攘

这么一条不长不短的河

从定西一直走到黄河边上

没桥横穿的地方

我猜想渭南渭北就是两个国家

或者怀揣泾渭分明的两样思想

这么一条古老的河

如果它的源头比鸟鼠山更远

譬如轮船能开到新疆,或者红海的一个边上

那么闻名的“丝绸之路”

会不会就叫“丝绸之河”了呢?

这么一条亲人般的河水

伴着我的小日子忧伤地流淌

我心中的三皇创世

夸父逐日

还有秦人崛起,汉唐气象

还有河水倒灌,一片饥荒

还有我等书生的无比狂妄

和几片情愿落水的黄叶

很快就伏在斑斓的鱼背上

悄悄隐没了

就像河边的丝绸之路

有些和一排柳树连在一起

有些和佛的脚印连在一起

有些和候鸟迁徙的空中虚线连在一起

有些没有渭河在大地上刻画得那么清晰

河中段

立冬前后

老妇人总蹲在河边洗白菜

洗净煮熟撒上花椒和青盐

压两大缸过年

老妇人的山寨

离河不近不远

四十年前

老妇人从河的下游嫁到这里

那时候那里有多少集镇、村庄和亲人

她是清楚的

四十年了

河的上游她一无所知

茫茫世事烟雨带霜

伸进冰窟窿里的手

扳不转流水的方向

菜叶子顺着水

拽得她在小河沿上蹲也蹲不稳

北 山

画家说他画里的土塬

就是这座城市的北山

画家略去了山上的麦田和玉米地

这不要紧,这些庄稼可有可无,

它们已养活不了这个城市

同样略去了一丛草,几朵云,几十只羊,

这不要紧,这些也拼凑不成风景

他没有画山上的九个村庄

它们都将迁移,农民也将消失

(山腰成为公墓,山顶建设机场)

他没有画一棵树,一条路

也没画这座城市的居民楼,粗烟囱

更没有画穿城而过的渭河

我理解,画家的水墨情怀

就是想描绘出一片窗外的高地

永远凌驾于我们的眼睛之上

冰 块

一队找冰块的人

跑过了无数条河流

后来停在一条无名河边

这里真是取冰的理想地方

冰下有水,低温恒定

他们敲下一块碎冰,

在电视上做了一个鬼脸,味道真好

——劳动开始吧

载重机衔来了切割机

路的那头,一队人开始修建仓库

还有一队人

在路上铺设轻轨

队长忙着宣布纪律:

这是一项圣徒般的工作

纯洁无比。不许酗酒

不说脏话,不许对冰撒尿,

不许忧伤和哭泣

甚至,性生活也要禁止

他们套上鞋套

小心翼翼地用尺子在冰面上划出方格

队长亲自操作切割机

刀刃清脆地割开冰面

然后继续深入,转折,推进

前后左右一圈

吊机自上而下

犹似捕捞了一条水淋淋的大鱼

它是那么方正,洁白,透明

长,宽,厚都是精确的一米

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

速度越来越快,工业化的生产链条全部建立

运冰车在轻轨上慢慢滑行

搬运工人在仓库里轻装轻放,小心堆码

隔壁销售部算盘啪嗒,电话不停

英语,德语,法语,企鹅语都在商业交易

像方砖一样的冰块

一块一块一块

运进了我所在的城市

我等待一个永久建筑的面世之日

穿 过

大桥穿过长河

几十年多少次雨大水涨

河水没有一次漫过桥面

多少车子,多少人,

还有夜色中慌张的小动物

穿桥而过

穿桥而过就是它们在渡河

一个物穿过一个物

宗教家说:它们在画十字架

天啦,渭河细小得已不能载舟了

那么,峡谷坍塌突发的一股浊流

或者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穿桥而过算不算

创造了一个新的十字架?

尤其一条三寸长的鲤鱼

从昏暗的桥影下穿过——

这个“十”字的一竖太短,

太潦草,太无人注意,

同时还是转瞬即逝。

鸣叫声

火车运行中一般很平静

仅进站和离站它才发出鸣叫声

现在运行的火车鸣叫声越来越低微

只有走到车站边上才能听到它的鸣叫

只有用心侧着耳朵听才能听到它的鸣叫

渭河发大水了我听不见它的鸣叫

商场闹市中我听不见它的鸣叫

举杯把盏中我听不见它的鸣叫

太阳出来心情舒畅我听不见它的鸣叫

夜晚凉风习习我挽着妻子

沿着河沿散步也听不见火车的鸣叫

可在偶然的夜半时分

没有月光的夜半时分

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夜半时分

我总能听到唯一一趟南下的火车

穿过偌大的城区

漫过河面爬上居民楼窗口而来的鸣叫声

闷闷的,沙哑着嗓子,还夹杂着一丝方言

像大嗓门的表妹叫我们接站或送站的声音

表妹一直在广州打工

尽管我们一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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