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杂感》一文观鲁迅国民性思考及其美学思想

2013-11-28 04:00万鹏刘玉英
关键词:鲁迅

万鹏 刘玉英

【摘 要】作为学贯中西的一代大师,鲁迅以其独特慧眼揭示出黑暗社会的虚伪骄矜。《杂感》一如作者大多数杂文,对盛行于社会的瞒与骗作出了有力针砭,文章对诚与爱的呼唤寓于作者对立人思想和重塑国民性的思考,文中对“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相关思想的提倡也彰显出鲁迅对传统和谐美学的颠覆与反叛。

【关键词】鲁迅 杂感 国民性思考 恶魔美学

一 天地大戏场:人类长流不止的虚伪泪之花

“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了滑稽剧。北京的羊肉铺常有几个人张嘴看剥羊,仿佛颇为愉快,人的牺牲能给他们的益处,也不过如此。而况事后走不几步,他们并这一点也就忘了。”中国人“是颇有做戏气味的民族,精神略有亢奋,就成了戏子样,一字一句,一举手一投足,都装模装样。”看戏和演戏一向是中国人的特长,无论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少年还是知天命的老翁大抵都精于此道。从三代时洗耳的许由,秦时指鹿为马的赵高至民国四年心欲称帝而口头却故辞的袁项城,有几千年历史的中国民族上演了一幕幕令人目瞪的滑稽剧。中国式滑稽剧的精彩之处不仅在于它的可笑,更源于戏子双方的互为欺骗与欣赏。“临表涕零,不知所言”是封建臣子对君王的知恩感慨,固然我们知道这不过是句套语,上奏者未必有泪可流,君王也不见得就蠢到相信上表者的托辞感慨。然而这是礼数,万万不能更改,没有就是大不敬,目无君父、目无尊老,成何体统。有了它臣子方能显示出自我对君王的无限忠诚,君王亦由此享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类流于表面的无限尊崇,封建时代君臣一心的门面由此而装点。

“人被杀于万众聚观之中,比被杀在‘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快活,因为他可以妄想,博得观众中的或人的眼泪”就是对中国戏子社会本质的有力揭露。戏子看到观戏者众多,内心就不禁怦怦然,尽管形势恶劣却总觉得自己似乎该在人群中表现点什么。所以被反缚双手,押往刑场,毫无反抗之力的阿Q仍然幻想“我手执钢鞭将你打”,在死亡的羽翼即将覆盖阿Q的躯体时他还照着古典的桥段干嚎了一句不全的话“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为了转移被杀的恐惧和满足自我的表演欲,阿Q采用瞒与骗的方法安慰自己:“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有时也是要被杀头的。如此,也就泰然了。”对个体命运的悲剧和造成自我悲剧的原因不但没有丝毫清醒的认识,反而用令人难以理解的欺瞒手段麻痹自我神经,其心智的蒙蔽与不开化一至于斯。而簇拥在阿Q周围的那些看客,根本就没有健全的自我意识和半点同情心,面对他们其中一员(阿Q)的悲剧,既没有悲伤,更没有反思,也没有同情,只是一致感慨:“那是怎样的一个可笑的死囚呵,游了那么久的街,竟没有唱一句戏:他们白跟一趟了。”黑暗社会吃人的主题在此得到很好体现。

“死于不知何来的暗器,确是悲苦。但最悲苦的是死于慈母或爱人误进的毒药”,在鲁迅眼中社会的世故固然虚伪,而母慈子孝的孝道也未必不如是。由母亲做主的包办婚姻,给鲁迅、朱安双方都带来了无限痛楚,以致鲁迅在晚年还如此感慨:“母爱的伟大真可怕,差不多盲目的……”在伟大的母爱之中,鲁迅之所以体验到了可怕是因为他对母爱产生感激,同时也觉得这是束缚。鲁迅认为“凡有富于感激的人,即容易受别人的牵连,不能超然独往”,“人们有泪,比动物进化,但即此有泪,也就是不进化”。凡这些,都是无用的赘物,“无泪的人则以血赠答,但又各各拒绝别人的血。”真的愤怒者在滴血饲人的同时又拒绝别人的奉送,因为他不想产生感激,使自己陷入缚束。在迈向人生的道路上他要求具有清醒的自主意识,走的通脱、无拘束。犹如《过客》中的拒绝与呼吁:拒绝小女孩的布施,呼吁具有健全自主意识的超然独往之士的出现。

二 呼吁韧性战斗精神:对理想国民性的思考

“先前,也曾有些愿意活在现世而不得的人们,沉默过了,呻吟过了,叹息过了,哭泣过了,哀求过了,但仍然愿意活在现世而不得,因为他们忘却了愤怒。”战斗是件危险而凄苦的事情,抗争者随时可能经受肉体摧残和精神折磨的双重考验,面对统治者逼之以威、诱之以利的巧手镇压,一些曾经积极抗争过的先觉者开始停滞、蜕变。严酷的现实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失去了曾有的信仰和激情。《孤独者》中曾很有些异样的“新党”魏连殳就最终堕落为封建军阀杜师长的顾问,开始躬行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在酒楼上》曾到城隍庙拔掉神像胡子的闯将吕纬甫忙于为小弟迁坟,成为教人子曰诗云的老夫子。他们就像飞了一个圈子又停在原点的蝇子,活的模模糊糊、敷敷衍衍,最终失去了一切。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面对困境,鲁迅以希望之盾抗击无物之阵,纵使失落、怀疑、动摇,他仍要反抗绝望。“无论爱什么——只有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休息之后,就再来一回罢,而且两回,三回……。”其中的韧性战斗精神是鲁迅对卑弱国民性的反拨,使人依稀可见“夸父逐日”、“精卫填海”、“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污纳垢之地”的执著风采。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管自己是贫富还是贵贱都应该认真的去投入去生活。重要的是过程,不必太在意结果,只要自己全身心的付出,生命就不曾虚掷过。弃医从文的鲁迅先生就是一个很好的典型,无论学医还是习文他都不曾因困苦而退缩,最初他以为国民拥有健全的体格便能摆脱贫弱的现状,逐步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后来发生于日本的幻灯片事件让他认识到: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从易志之时至逝世之日,鲁迅把一生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文学事业中,为改变旧中国国人的灵魂倾尽了心血。对韧性战斗精神的提倡,既是鲁迅对自身抗争经验的总结,更是多年来对理想国民性思索的结果。

三 韧性战斗精神体现的对传统和谐美学的反叛

“我不布施,我无布施心,我但居布施者之上,给与烦腻,疑心,憎恶。”鲁迅不布施的同时也不期望自己获得同情与怜悯:“我将得不到布施,得不到布施心;我将得到自居于布施者之上的烦腻、疑心、憎恶。”这段话显得鲁迅有些冷酷无情,然而这正是鲁迅决绝之处。他不布施并不是因为自己缺乏博施众济的情怀、没有爱心。他最大的苦恼是直面被侮辱、被损害者的凄惨却无法纾解其痛楚,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迅是最初向传统和谐美学发出反叛的挑战者之一。在古典文籍中,“平和”、“谐和”、“和乐”一类的提法比比皆是。特别是儒家“温柔敦厚”的“中和”诗教,更是成为整个封建社会占统治地位的美学思想。它要求人们彬彬有礼、温良恭让。把中国艺术的和谐特征称为“污浊之平和”的鲁迅,认为这种缺乏对立崇高的审美特征,很容易让人沉静,且失去奋发抗争的勇气。所以,鲁迅反对“和乐之音”,主张“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推崇“雄桀伟美”之声,他反对物与我、主观与客观的合一,向往“不合众嚣,独具我见之士”,他反对大团圆、十景病,推崇摩罗诗作,他厌恶柔和纤巧之音,推崇“只要一叫而人们大抵震悚的怪鸱的真的恶声”。鲁迅喜欢的动物也是迥异于儒家传统的狮虎、鹰隼、猫头鹰、赤练蛇等极具力量型的生物。“观乎人文,化成天下”中国的文学不像西方那样注重认知的真,而是特别推崇伦理的善,鲁迅却迥异常人,特别看重文学的“恶”,他要以恶魔派文学来冲击中国文学的无邪之说。在文学中,对恶的强调,必然会突出作品的对立因素,甚至出现丑怪现象,故而《杂感》一文中鲁迅一再强调“像毒蛇似的在尸林中蜿蜒,怨鬼似的在黑暗里奔驰。”他用文学中的“恶之花”来“破污浊之平和”,意图取得“平和之破,人道蒸也”之效果。鲁迅反对“和乐之音”,推崇恶之声,正是为了实现振奋民族精神、争取人的解放的目的。

参考文献

[1]汪晖.反抗绝望[M].三联书店,2008

[2]林贤治.反抗者鲁迅[M].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3]王余.在绝望与希望之间挣扎[M].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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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王乾坤.鲁迅的生命哲学[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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