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火焰

2014-02-20 13:19嵇亦工
江南诗 2014年1期
关键词:笔会火焰电脑

嵇亦工

这个冬天,冀汸老师离开了我们。12月21日的送别会上,没有任何繁琐的仪式,整个大厅显得格外地平和宁静。送别的人们列队缓缓走过棂柩,献上鲜艳的花束,表达内心的敬意。我向老人深深鞠了三个躬,俯身对他说了一句:冀老,你慢慢走……我看见老人嘴角露出了笑容,那是他一贯的正直刚毅且充满童性的笑容。

作为最后一位离世的“七月派”诗人,冀老的文学地位与价值在浙江文坛乃至中国文坛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从十七岁创作发表了第一首诗《昨夜的长街》,到九十三岁编辑出版完成了四部文集,整整七十六载的光阴岁月全部奉献给了中国文学。即便在所谓的“胡风反革命集团”事件中遭受牵连,失去了整整二十四年的人身自由,然而他为中国文学的人格准则却做出的最坚忍的付出与献身。他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一位亲历者,见证者,也是独树一帜的坐标。他的诗歌、散文、小说连同他的人生、品格都是中国文库中的宝贵财富,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学习、研读并记取。

我与冀汸老师相识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那时二十八九岁,在部队搞文化工作。因为热爱写诗,有空闲便去《东海》编辑部会会诗友。记得那也是个大冬天,我去编辑部看望陈继光。一见面,继光兄就对我说,有个叫冀汸的“七月派”老诗人,最近刚平反昭雪,出狱归来。尽管当时我对“七月派”不甚了解,但对“出狱归来”着实感到肃然起敬。接着,继光兄领我来到文联大院三楼,在楼道第一间房间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冀汸。那天,我们说了许多话,又从食堂打来饭菜,一起喝了点小酒。那天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始终挺直的腰板,挺直的颈脖,以及那向上张扬着的微黄而卷曲的头发。他穿了件硕大棉衣,两肩显得特别宽阔,一笑起来,声音朗朗的,下颚还随之高高翘起。这就是冀汸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

真正走近“七月派”诗人,了解冀汸并认识他的朋友们,是在一九八六年。那年我转业来到《西湖》杂志社,并有幸参加了由分管诗歌创作的省作协副主席冀汸组织的“千岛湖诗歌笔会”。在那次笔会上,我见到了绿原、曾卓、化铁、彭燕郊、罗洛等许多仰慕已久的老诗人,并和他们一同度过了与我来说至关重要的短暂而又漫长的七天。他们温润谦和的谈吐,深邃睿智的思想,以及那既不仰之一分、也不俯之一分的目光与举止,都让我倍生感动与敬意。听他们劫后余生的倾诉,看他们久别重逢的欢笑,着实让我明白了许多,关于写诗,关于做人,关于真理、信仰、战斗和友情。事实上,在后来的日子里,冀老给予了我很多的关心、鼓励和帮助,不光是诗歌创作,更多的是思想启迪。他那种“可以流血地倒下、不会流泪地跪下”的战士品性和人格风范,始终是引领我前行的动力。以他为师,我觉得自己每一刻都在迅速地成长,都在不断地充实与丰富。

我敬爱冀老,除了他的人格魅力,还因为他与我父亲同岁。每每看见他和殷老师,我就会想起我在南京的父母。1993年我家搬到了松木场,离他的住处很近,也就时常去他那儿坐坐,陪他两老说说话,帮他们做点跑跑腿的小事。冀老往往会留我吃饭,我偶尔也会厚着脸皮蹭上一顿。我很喜欢殷老师做的菜,更喜欢与冀老举杯对饮,用白水煮的芋头,醮着白盐下酒。步入新世纪,冀老也有了新的兴趣。一天,他突然来电叫我去教他打电脑,我便跑去教他学习五笔字型。没过几天,他又来电叫我帮他申请个电子邮箱,我又跑到电信大楼帮他申请了一个。那天,我给他示范了一遍电子邮件的操作方法,他高兴地搓着手,孩子般地大声说着:“这下好了,我可以所有远方的朋友发信了!”

后来有一次,他从医院打来电话,说电脑出了点小故障,让我尽快去一趟。我知道他是急性子,赶紧骑上单车直奔浙江医院。结果是他儿子刚给他买了台手提电脑,他不太会摆弄,总觉得有问题。那段时间他正在撰写自传体的长篇小说,甚怕自己写的文字被电脑弄丢了。而我更关心他的病情,我知道他已患过两次小中风了。我劝他多休息,按照吃药,注意保养身体。他笑了笑,而后很认真地对我说:“你跟我一样,性子急,好激动,很容易得中风。你现在就要吃药,吃阿斯卑林,每天一颗。至少两天一颗,早做预防。”我还真听了冀老的话,从那时开始每天一颗,五十毫克,直到今天,整整十年了。

冀汸老师走了,在这个冬天最寒冷的日子里。可我不觉得寒冷,因为我心中有一团火焰,那是冀老为我点燃的火焰。冀老本身就是一团火焰,一团七月的火焰,他用一生燃烧着自己,照亮了我们和文学。在今后的岁月里,我要像他那样,以战士的姿态,唱响七月的歌,做永远的自己。百事求真理,终身觅大道……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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